關注疾病背后的故事

翟艷萍

歲末年初，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從武漢向全國蔓延，迅速危及人民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我們在2月2日懷揣白求恩精神請命，帶著用生命守護生命的誓言，踐行我們的職責所在。

2月4日12時，我們在全面接管的重癥病區正式開始收治病人，當我們穿好防護服進入病區的時候，看見護理站排了長長的隊，這些人都是當時等待入住的病人。他們有的人穿著雨衣雨鞋，有的人頭上套著塑料袋，有帶浴帽的，還有穿著自制防護服的，他們的裝扮讓我們再一次感受到了形勢的嚴峻。

我們4個小時內，一共收治39名患者，有8名病危，31名病重。其中有一位轉來的女性患者——張阿姨，她病情相對來說比較重，需要用高流量呼吸機輔助呼吸。轉運來的人跟我們交班說：這個病人在原來的醫院不太配合治療和護理，給她送去的飯她也不吃，呼吸機也不好好帶，護士在床邊給她做治療的時候，她總是想方設法地拽你的防護服，而且她專門沖著你咳嗽。你們一定要小心一點。這件事情在隊員中也馬上傳開了，大家都在議論這個人，也有一些隊員在指責這個人。

我們知道大概有5%-10%的人在發生這類事件一個月之后，會有創傷性的應激障礙，甚至有些人會有焦慮和抑郁障礙。

2月3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召開的疫情防控會議上強調，要加強對于新冠病人的心理干預和疏導，要有針對性地做一些人文關懷護理工作。但是如何來給這樣的病人做心理護理，其實并沒有一個固定的模式可以照搬照抄，所以我們想是不是可以借用敘事護理對新冠病人進行一些心理護理。以期改善患者健康結局，提升患者滿意度。

我們首先組建了一個心理干預的小組，小組里面有一名醫生，他持有心理咨詢師資格證書，主要負責診斷和過程中的指導。具有心理咨詢師證書的隊員，且有敘事護理經驗的主任護師，負責敘事護理的過程和敘事記錄圖的撰寫。一名主管護師，他主要負責觀察并記錄每一次敘事前后患者心理行為的表現。

我們采用敘事護理的核心技術，外化、解構、改寫外部見證人和治療文件，為新冠肺炎患者進行心理護理，隊員們首先決定從56床的張阿姨開始做起。

我們提前一天對敘事內容和患者的心理行為進行討論，提前擬定敘事內容提綱，根據她的病情，決定將每次的時長定為25-30分鐘，擔心時間太長會讓患者感到疲憊。在56床的張阿姨入院第三天，小組成員來到了張阿姨的病房，這個時候只見她臉頰凹陷，因為持續的體溫高、出汗多，頭發油乎乎亂蓬蓬的，但每天不讓護士給她梳頭，也不讓護士給她擦臉。她閉著眼睛躺著，我就坐在她床邊，穿著防護服，拉住她的手，我說阿姨，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把手抽了回去，沒有回答。

我問她：你這幾天感覺怎么樣？張阿姨眼睛都沒睜地說：快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我都做好死的準備了，你們別管我。

作為一名護士長，這十幾年滿腦子最多的就是制度流程和職責，但是有了敘事護理外化的能力，在這個時候我看到的是眼前這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拉住張阿姨的手說我們來聊一聊吧，我說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一下您現在的心情和狀態，你覺得哪一個詞是比較合適的？她想了想說，“無望”。

我說如果我們把“無望”的情緒起一個名字，你覺得叫什么好？張阿姨說我不知道，她其實不太想和我聊天，我說那好，我們就把他叫“無望”。

我說這一個“無望”的情緒給您帶來了哪些影響？她說，我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我又問她，你覺得你能不能戰勝“無望”的情緒？她說不能，我戰勝不了。所以每次護士來給我輸液，我就推他們，我要把他們嚇跑。我不想讓孩子們都被我傳染了。然后我問她，張阿姨您之前得過流感嗎？她說得過，每年冬天我都會感冒，但是這個新冠跟流感不一樣。我說你看新冠它就是一個病毒，而且我們現在也有能力能夠戰勝它。你看看我們前期最早住進來的幾個病人，現在核酸都轉陰了，再觀察幾天就能出院了。這個時候張阿姨表示出了興趣，睜開眼睛問我說，真的嗎？你不是在哄我吧？

隨著我們跟她繼續交流，我們了解到張阿姨在之前的醫院里親眼目睹了不止一次病房里的搶救場面，而且張阿姨的父親感染新冠肺炎去世了，所以這就導致她住院20多天一直睡不著覺，也吃不下飯，并偷偷地寫了遺書。

當我發現張阿姨有了一些興趣之后，我說你現在最想見的人是誰？或者你心里最想的是誰，她說，我的孫子，不知道他有沒有事？我說，你的孫子有多大了，她說有6歲半了，因為上學回上海了，從半歲上就是我一直帶著他，我孫子可聰明了。說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張阿姨開始露出了一點微笑，我問她，在孫子的眼中，您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她想了想說，我孫子認為我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她說他每次拼不好的玩具我都能給他拼好，壞了的玩具我都能給他修好，所以有一次孫子就告訴我說，奶奶你真的是無所不能。我趕快接著說，無所不能的奶奶，您認為您現在做什么就有助于你能夠打敗“無望”呢？她想了想說，我覺得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療，好好休息，好好吃飯……

“經歷這次疫情，對您未來的生活有什么樣的影響呢？”她說我一定要珍惜眼前的人，過好每一天，而且我還要好好鍛煉身體，要把我自己的抵抗力提高。我說當您有一天真的戰勝“無望”出院以后，您認為您的家人會如何看待您呢？她說他們肯定覺得我挺不容易的，應該覺得我很棒吧。

山西白求恩醫院

我們通過病歷首頁找到了張阿姨兒子的電話，用污染區的工作手機添加了患者兒子的微信。后來我才知道因為張阿姨的手機自從住院第二天就沒電了，所以兒子也聯系不上她，我們幫助張阿姨找到了充電線，把手機充好電，說好了當天晚上就要通過微信讓孫子和她連線。第一次連線張阿姨特別緊張，主動提出來說想洗洗頭，也想梳一梳頭發。我們準備了干洗發套，為她把頭發干洗了一下，隨后又把頭發編了一下。她對著手機看了看，才滿意地露出了笑容。

當打開視頻，聽著孫子一聲聲叫著，奶奶我想你。你一定要加油。阿姨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

視頻中，張阿姨答應孫子，我一定好好吃飯，一定聽話，還和孫子說我們要拉勾，要保證。小組的成員，包括她的主管醫生，我們都是她“保證”的見證人。應我們的要求，小孫子還為張阿姨畫了一幅畫，我們打印出來貼在她病房的墻上。我們當時答應她說你如果肺康復配合得好，我們就用紅色的記號筆給你在旁邊畫一個五角星，當你的五角星畫滿的時候，你就能出院了。

從那天開始，56床的張阿姨每天主動地讓護士來幫她梳頭發，幫助她擦臉，每天洗完臉她還要抹點護膚品，每天主動跟大夫護士聊天，配合肺康復鍛煉，她自己都說，這個時候吃飯跟吃藥是一樣重要的，不愛吃也要多吃，這樣才能好得快。我們也想辦法在駐地為她熬一些粥，蒸一些雞蛋羹，把水果洗干凈，切成小塊帶進去，所以她的食欲也越來越好。慢慢的，畫周圍的五角星越來越多，這個病人也能夠起來自己吃飯，能夠下床走路。大家都看到了開展敘事護理的效果，所以也更有干勁。

經過近50天的奮戰，我們接管的隔離病區新冠病人清零了。在返程的日子，一個隔離期滿的病人，追著我們的車跑了好幾百米。56床的張阿姨給我發微信，她說：得知你們圓滿收官真是好高興，你們辛勤付出換來了我們的康復，這份情誼我永遠記在心間。知道你們明天要回家了，我也不能來送你們。我邀請你們再來武漢旅游，賞櫻花，品嘗武漢的小吃。

我認為掌握敘事護理的技巧很重要，但是成為一個敘事的人比掌握敘事的技巧更重要，沒有對不對，只有做不做，用一顆陪伴的心，以敘事的精神去做，患者都能感受到，用敘事的理念去工作，每一名護士她所創造的敘事護理的方式都是不同的。我們都說護士是陪伴患者走夜路的人，我們雖然不能改變夜的黑，但是我們的陪伴可以增加患者走過夜路的勇氣，聚力同心抗疫情、敘事護理顯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