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母在地里收花生,幾個婦女騎著自行車從遠處過來。我問母親,她們是干什么的?母親看了一眼說,拾秋的。說話間,她們從我們身邊翩然而過,車的后座上綁著口袋和小鎬。她們到了一塊剛收完的花生地,下車,向旁邊還在收秋的人問明了情況,這才下地去拾。
這些人和我們一樣,也是秋天田野上忙碌的風景。但是,我們是在勞動,她們是在放松。她們累了,可以無休止地歇著。餓了,可以隨時回家。我們不能。她們是在秋天找點兒事干,我們是在大干特干整個秋天的事。
我跟母親說,等收完莊稼,我們也去拾秋。母親說,行。
其實,不用我說,母親也會去的。
母親節儉了大半輩子,絕不會讓自己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像石子一樣,被丟在地里,眼瞅著它們長出芽,然后死去,或者腐化成泥,融入土地。母親說,那是遭罪。母親對待糧食,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收花生時,母親會把花生棵下面的泥土,整個翻撿一遍,盡量找出藏在里面的花生。所以,每年大秋,母親的手總是黑乎乎的,有時洗都洗不掉。
莊稼終于收完了,母親帶著我去拾秋。
秋收后的田野,失去了往日蓬勃的生機,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裸露的土地,除去身上的負重,輕松了許多,想好好睡一覺。溝畔上的幾棵大楊樹,形單影只,沉默了許多。沒有了朋友,它們心里也會難受吧。一群小麻雀嘰嘰喳喳,飛上飛下,歡快了許多,它們正在享受生活,它們是先于我們而來的拾秋者。
我和母親走進一塊地。剛剛下過雨,松軟細膩的沙土地上被砸出了千點萬點的小沙坑,密密麻麻,像一群淘氣的小田鼠玩耍時踩出來的。忽然,我看見一個白花花的亮點。走過去,原來是一?;ㄉ挥挈c撣去了浮土,露出了白皙的身影。我把它撿起來,放入籃中。我低著頭,在地里慢慢地走,來回來去地走。地里還有許多這樣的小亮點,魚鱗一樣,不時闖進我的眼。
母親走在我后面,蹲在地頭,拿出準備好的小鎬,一鎬一鎬地拾起來。不時,有一兩顆花生像調皮蛋兒似的跳出來。在黝黑的泥土里,潮濕的花生顯得愈發白胖。母親一邊拾,一邊和我說話。母親說,拾花生會上癮。如果碰上一塊地,主人是個懶散的主兒,像村里王二兩口子,干活稀里馬虎,干得快,丟得也多。不信,上他那地里去拾,準拾得你忘了吃飯,也不想回家。不過,他那地早有人拾了。這是母親的經驗之談,我深信不疑。
母親拾秋的習慣,一直保持到現在。有一回我回家,父親正在廚房做飯,卻不見母親的身影。我問父親,母親干什么去了。父親說,拾花生去了唄。這不,連飯都顧不上做了。正說著,母親推著車回來了,后座上綁著半口袋花生。母親那天著實高興,有說有笑。我愣愣地看著母親,心想,母親為什么這么高興呢?是看見我回來了嗎?還是因為又拾回來那么多花生呢?也許,兩者兼而有之。
勤勞的母親,像在抻皮筋,無形中把秋天拉長了,也把收回到家里的秋天,變得更香更甜了。
張艷軍:河北省散文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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