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嶺在《人生樹下》中寫道:“問我祖先何處來,山西洪洞大槐樹。祖先故里叫什么,大槐樹下老鴰窩。”這里提到的老鴰,我是熟悉的。
老鴰,一種鄉間最為常見的鳥類,其鳴嘶啞難聽,渾身炭黑,故而被認為是不祥之鳥——至少在我的故鄉如此。日暮黃昏之時,枯樹高枝上總有幾只老鴰“呱——呱——”地嘶叫,老人聽到就要咒罵幾句,鄉間俗言道:“老鴰叫三叫,禍事馬上到”,老年人是忌諱的。老舍先生有一篇《都市精靈》,里面也提到了老鴰這種鳥,從成群結隊隨處可見,到后來形單影只,孤獨地在高處凄叫,最后全北京也難覓其蹤,老舍也熟悉它。
老鴰以外,凡是鄉村山野,有人居處,亦必有布谷、燕子、喜鵲、斑鳩等野禽。它們以自己的生存方式與農民同居,且各不相同,燕子需要找到人家屋檐下筑巢,斑鳩往往貪吃谷物糧食。每每在晴朗日,鄉人將倉廩中積粟陳麥盡傾晾曬通風,斑鳩便三五成群前來“赴宴”。一次得逞,往后一旦腹中饑餓,便又會徘徊于門前、院落尋覓谷粒碎麥,更有甚者,于雞舍外同雞雛爭槽料。一被捉住,就是飯桌上肉緊質嫩的酒燜斑鳩。我曾回鄉做客于農家,得試嘗之,味似兔肉,略鮮。
相比于斑鳩,燕子在農耕文明的悠久歷史中有著崇高的地位。凡屋檐下燕子常來的人家必是厚道淳樸之戶,這似乎成了一種共識。幼時曾擎長竿捅燕巢,遭到父母長者呵斥,以為破道壞風之事。春風一到,鶯歌燕舞之時,白日里,村人必將大門敞開,戶牖暢通以迎新禽。若新燕進屋筑巢則更是“入戶之福”。以后,還要將門楣板卸下——以方便燕子出入。花紅柳綠時節,燕子日日從門上飛入飛出,頗有趣味,亦頗有人禽親之感。待到來年,舊面孔或會銜來二月新花來覓舊巢,抑或是帶著陌生矯健的身姿同來——民風淳樸,燕子住得安心。
至于布谷,記憶中那是一種有著時令記憶的鳥兒。每到春雷響盡,萬物驚蟄之后,高立枝頭,有韻律地呼喊:“布谷——布谷——”。不厭其煩地催促農人們播下稻種,等到夏至,日光正盛時,稻苗已經長成。插秧時節就開始了,這鳥兒也銷聲匿跡,也算是“功成身退”。等到來年的一聲驚雷,早生的竹筍破土,春雨纏綿之后,她又回來了。那一聲聲空靈的:“布谷——布谷——”也又來了。
古有公冶長善識鳥語,相傳可與鳥禽交流,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在有農耕傳統的地方,只要是上了年紀的農民,都明曉時令節氣與鳥兒之間的秘密,把鳥兒認個全。農家重視“循天時,守節氣”,而鳥恰恰是天時節氣的使者。有經驗的老農只需聽一聽屋外樹上清鳴,便知何時始翻土,何時須出耕。
我很早就離開鄉土,也無事農的志向,就再沒回去過。故鄉也再沒有留下別的記憶。關于農事,辨別四時,分明五谷尚可。
今于喧市之中,見電線桿頭幾只灰色麻雀停立,便仰首以待——待其一亮歌喉,解我鳥啼之思。可惜項僵頭昏而不可得。這些流浪者是可憐的啞巴,“嘰嘰喳喳”難以入耳,更不消說時令節氣的感知。
我的祖輩生于泥土,我如今遠離泥土。或許失去了什么,抑或得到了什么,答案很不明了。
驚蟄之后,再也無舊燕銜二月花入我屋。再也等不到那一聲遙遠的清啼……
作者簡介:何明昭,男,1999年出生,漢族,陜西安康人,本科學歷,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