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即將離開白宮的日子

南方周末記者 于冬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梁晴川

自1896年以來，失敗的大選候選人大多會公開承認參選失敗，從來沒有一名總統在競選失敗后拒絕離開白宮。如今，特朗普的不服輸正引發美國各界的不安。　　　　　　　人民視覺　?圖

★“沒有人會與他達成交易。沒有人會借錢給他。”美國政治學者道格·穆齊奧（Muzzio）認為　Doug，權力對特朗普來說不只是榮耀和欲望，還意味著生計甚至身家性命。

特朗普一直謀劃著卷土重來。美國憲法規定，當選總統不得超過兩次，但并沒有規定任期必須連續。一項民調結果顯示，66%的共和黨選民支持特朗普在2024年再次競選。

特朗普在白宮的剩余日子已屈指可數。按照美國憲法規定，特朗普的總統任期將于2021年1月20日中午結束。

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第一夫人梅拉尼婭已開始收拾行囊準備離開白宮，將私人物品運往紐約的特朗普大廈和佛州的海湖莊園。

不過，特朗普一直拒絕承認敗選，而是通過司法訴訟等手段試圖推翻大選結果，繼續留在白宮。

不服輸

“在我的調查人員已經發現了數十萬張欺詐選票，足以在至少四個州翻盤，進而贏得大選之際，為什么喬·拜登（Joe Biden）還要這么快地進行組閣？”2020年11月21日，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信誓旦旦。

特朗普的律師西德尼·鮑威爾（Sidney Powell）也聲稱，她的團隊將能夠在法庭上證明有關選舉舞弊的所有指控，已獲得了“綽綽有余的證據”；她還指責古巴、委內瑞拉等國家以黑客手段操縱了美國大選，從而使選舉結果有利于拜登。

但特朗普陣營許諾的確鑿證據并未出現。數天后，特朗普宣布與這名“明星女律師”終止合作。

截至2020年12月14日，至少有86名法官駁回了特朗普的訴訟。這些法官中，有38人來自共和黨陣營的推薦，還有幾人是特朗普本人任命。

“選出總統的是選民，而不是律師。”美國巡回法院法官史蒂芬諾斯·比巴斯由特朗普任命，他在賓夕法尼亞州的訴訟中也駁回了特朗普的主張。

在發起的59起選舉訴訟中，特朗普陣營只贏得了1起。但是，這唯一的勝利也只是縮短了賓夕法尼亞州選民修改郵寄選票的時間，對于扭轉共和黨在該州的失利無濟于事。

2020年12月14日，美國選舉人團投票程序宣告結束，拜登以306票當選總統。當天，特朗普繼續在社交媒體上批評選舉舞弊。

若還想扭轉選舉結果，特朗普只能嘗試在2021年1月6日說服國會不要認證選舉人團的投票結果。但是，這種做法在民主黨占優勢的國會兩院更難以成功。

優雅認輸是美國政治的優良傳統，權力的有序、合法與和平交接，則被認為是美國民主的標志之一。自1896年以來，失敗的大選候選人大多會公開承認參選失敗，從來沒有一名總統在競選失敗后拒絕離開白宮。如今，特朗普的不服輸正引發美國各界的不安。

“如果特朗普像2016年那次一樣勝選了，他會極度夸大這場勝利，并喋喋不休地談論民主黨方面在選舉中獲得的欺詐性的支持。如果特朗普以微弱差距敗選，我認為可以肯定他不會早早地認輸……特朗普可能根本不會承認選舉的合法性。”在2019年出版的《危險的魅力：唐納德·特朗普及其追隨者的政治心理》（Dangerous Charisma: The Po-litical Psychology of Donald Trump and His Followers）一書中，美國中央情報局（CIA）的心理分析師杰羅德·珀斯特（Jerrold Post）就做出預測。

不幸的是，這位“讀心師”在2020年11月因感染新冠肺炎病毒去世，未能見證他對特朗普的預言成真。

向政治盟友“投桃報李”

就在即將離開白宮的日子，特朗普頻繁地進行“換將”。

2020年12月15日，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透露，美國司法部長威廉·巴爾（William Barr）將遞交辭呈，并在圣誕節前離開白宮。據美國消費者新聞與商業頻道（CNBC）透露，巴爾與特朗普之間發生了數周的公開沖突。

特朗普多次指責大選存在舞弊行為。2020年12月1日，作為特朗普的堅實盟友之一的巴爾卻對美聯社記者表示，司法部沒有發現足以改變美國大選結果的選舉舞弊證據，公開與特朗普“唱反調”，二人因此決裂。

在各自的公開聲明中，不論巴爾還是特朗普都在極力掩飾政治聯盟出現的裂痕。

“我剛剛在白宮和司法部長巴爾進行了非常愉快的會面。我們的關系一直很好，他的工作非常出色。巴爾將會在圣誕節前離開白宮。”2020年12月15日，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寫道。

巴爾則在辭職信中向特朗普表達敬意，并表示為能夠參與特朗普的“諸多成功與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到十分光榮”。他還寫道，“你的記錄如此具有歷史性，是因為你是在面對無止盡的、難以摧毀的逆境中實現目標。”

特朗普也對于巴爾領導的司法部未在選前公開宣布調查拜登之子亨特·拜登(Hunter Biden)不滿。2020年12月9日，亨特承認聯邦檢察官正在調查他的稅務問題。喬·拜登則表示，他會尊重司法部長的獨立性，不會干預任何獨立案件。

不過，該案可能影響拜登政府的司法部長人選，共和黨人很可能會提出回避此案的要求。當前，美國司法部副部長杰弗里·羅森(Jef-frey Rosen)已被特朗普任命為代理司法部長。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美國政壇上，拜登未來將指派新任司法部長，注定羅森的任期十分短暫。

在即將離開白宮的時刻，特朗普加緊人事布局以鞏固他的政治遺產。2020年11月中旬，他解除了國防部長馬克·埃斯珀(Mark Esper)等人的職務，并任命了四名新的高級安全官員。

新任者幾乎都是特朗普的政治盟友，包括一名曾公開指責前總統奧巴馬(Barack Obama)為“恐怖主義領導人”的極端主義者。

“沒有人比特朗普更擅長政治化地做這些事情了。”研究聯邦官僚機構多年的紐約大學教授保羅·萊特（Paul Light）說，集中對政治盟友投桃報李是美國總統離任前的慣例之一。

特朗普陣營的多名顧問或骨干成員被安插到重要崗位。2020年12月　8日，凱利·康威（Kellyanne Conway）被任命為美國空軍學院訪客委員會成員，他曾在2016年擔任特朗普的競選經理；12月9日，邁克爾·皮爾斯伯里（Michael Pills-bury）被任命為國防政策委員會主席，該委員會主要負責就國家安全議題向五角大樓提供建議，而皮爾斯伯里曾擔任特朗普的中國問題顧問，被認為是“鷹派”人物。

不久，科里·萊萬多夫斯基（Corey Lewandowski）和戴維德·博西（David Bossie）被安插到國防商務委員會任職。前者是特朗普2016年大選中的三位競選經理之一，后者主要為特朗普應對2020年大選的法律挑戰。

一些政治盟友還被特朗普安排到“榮譽崗位”。至少有三名作家進入教育研究建議委員會，他們寫過令特朗普得意的作品；美國保守派聯　盟　（American Conservative Union）主席則被安排進入國會圖書館信托基金委員會，他為特朗普指控選舉舞弊案出謀劃策。

全球變暖懷疑論者戴維德·瑞格茨（David Legates）被任命為美國國家科學獎章委員會的成員。特朗普深受其思想影響，他在2020年9月曾公開聲稱，全球氣候將“再次開始變冷”，“你們等著看好了”。

不過，“榮譽崗位”大多沒有薪酬，但可以報銷差旅費用，具有“華麗的簡歷價值”。雖然上述職位都為美國政府服務，但拜登上任后可隨時撤銷特朗普的任命。

對內政策更加保守對外政策更加激進

在權力交接的前夜，特朗普政府還加速一些內政外交政策的實施。2020年12月10日，一位名為布蘭登·伯納德（Brendan Bernard）的囚犯被執行死刑，這是130年來在總統權力交接時期執行的首次死刑。

1999年，時年18歲的布蘭登·伯納德殺害了一對前往教堂的夫婦。2020年7月，特朗普恢復了中斷17年之久的聯邦死刑，目前包括一名女性囚犯在內的5名死刑犯待處決。

特朗普由此可能成為近百年來美國執行死刑數量最多的總統。通常，在總統即將離任前，會將是否執行死刑留給新任總統就職后決定。

白宮易主的時間愈發臨近，特朗普的對外政策也愈發強硬，試圖造成“既成事實”，以牽制下一任政府。2020年11月，美軍從東西兩側對俄羅斯大兵壓境，同時對海參崴、克里米亞兩地展開海陸“突襲演練”。

“不能讓中國成為最大的贏家。”12月中旬，特朗普以此為借口否決了國會通過的7400億美元的新《國防授權法案》。

12月14日，特朗普政府宣布依照《以制裁反擊美國敵人法案》，制裁土耳其國防工業局，以報復該國采購俄羅斯S-400反導系統。

“在特朗普的領導下，沒有什么是正常的。他從不關心公共利益，只關心自己……他拒絕承認失敗……特朗普的總統任期從開始時就結束了,沒有體面，沒有尊嚴。”2020年12月10日，特朗普被德國《明鏡周刊》評為“年度失敗者”。

他的政治遺產“特朗普主義”，還被美國媒體批評為“麥卡錫化”：對外，它帶有濃烈的冷戰色彩。對內，它被認為是一種毫無治理內涵、嘩眾取寵的執政風格，以“我們vs他們”的態度掀起社會分裂與對立。

“再干　四　年　（Four more years）”“停止偷竊（stop the steal）”……2020年12月12日，“驕傲男孩（Proud Boys）”等支持特朗普的組織在華盛頓、亞特蘭大等多地發起示威游行。

特朗普還乘坐直升機在華盛頓的游行現場上空盤旋數周。當天，特朗普還在社交媒體上興奮地寫道，“Wow！　為了阻止我們的選舉被偷，成千上萬人匯聚在華盛頓。”

他的支持者依然拒絕佩戴口罩，而且暴力從大游行一開始就出現了。據法新社報道，一些穿黑衣拿盾牌的人與特朗普支持者發生肢體扭打，沖突場地有火焰燃燒，至少有4人被捅傷，23人被逮捕。

美國輿論界和學術界對“兩個美國”“美國內戰”的分裂愈發擔憂，但特朗普對他的白宮生涯評價頗高。在2020年8月的一次采訪中，他聲稱自己的總統任期為美國帶來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結果”：股市“相當棒”，共和黨全國大會也“非常成功”，而且他在處理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方面做得“非常好”。

當時，新冠肺炎疫情已為美國帶來十多萬的死亡病例。截至2020年12月15日，美國的新冠肺炎死亡病例已超過31萬。

官司纏身、破產危機或東山再起？

2020年11月大選失利后，美國多家媒體一直在分析和猜測特朗普離開白宮后的生活。

“總統職位的虛飾和頭銜最能讓他（特朗普）快活。”美國《紐約時報》的文章寫道，特朗普時常靠炫耀“空軍一號”專機和林肯臥室以自娛自樂，他甚至將橢圓形辦公室旁的書房改為小餐廳，并時常眨著眼睛對客人說，這里也是前任總統比爾·克林頓(Bill Clinton)與實習生莫妮卡·萊溫斯基(Monica Lewinsky)約會的地方。

失去了現任總統的光環，還可能讓特朗普面臨更多司法訴訟。據《紐約時報》統計，大約有30起針對特朗普的訴訟尚未完結，包括性侵色情片女演員、稅務和銀行詐欺、房地產詐欺調查、政治酬傭指控等多起指控。

“一旦他卸任總統，就沒有了總統權力的保護傘。”美國聯邦和紐約州前任檢察官丹尼爾·阿隆索（Daniel R Alonso）公開表示，特朗普因為美國總統的身份而享有一定的司法豁免權。離開白宮后，特朗普很快就會恢復普通人身份，屆時他將會官司纏身。

特朗普正尋求預先赦免家人和私人律師。據《紐約時報》透露，2020年11月底，特朗普就跟他的顧問們討論可能面臨的“潛在刑事指控”，是否預先赦免他的子女、女婿以及私人律師等。

當前，曼哈頓地區檢察官對“特朗普組織”(Trump Organization)的調查已經擴大到數百萬美元咨詢費的稅務沖銷，其中一些似乎已經延伸到特朗普的女兒伊萬卡身上。

2020年12月8日，美國國會也開始調查特朗普的女婿賈里德·庫什納，調查其是否為其家族擁有的一棟寫字樓爭取巨額政府救助，以及他在特朗普政府支持沙特封鎖卡塔爾的政策中扮演的角色。

特朗普急切地為家人和親信編織安全網，不僅引發了“濫用總統赦免權”的爭議，“未告先赦”也存在很多技術層面的問題。通常，赦免令必須注明所犯具體罪行，但“未告先赦”無從確定免罪的范圍。而且根據美國法律，總統的赦免令只能在聯邦層面有效，違反州或地方法律者不能受到特赦令的保護。

官司纏身的特朗普還面臨破產危機。從他的聯邦所得稅記錄來看，2010年以來，盡管貸款人已免除或延緩了他未能償還的約2.87億美元債務。但是，特朗普還要在未來四年內支付超過3億美元的債務。

“沒有人會與他達成交易。沒有人會借錢給他。”美國政治學者道格·穆齊奧（Doug Muzzio）認為，權力對特朗普來說不只是榮耀和欲望，還意味著生計甚至身家性命。

因此，特朗普一直謀劃著卷土重來。美國憲法規定，當選總統不得超過兩次，但并沒有規定任期必須連續。美國歷史上就出現過格羅弗·克利夫蘭（Grover Cleveland）兩度當選總統并且任期不連續的先例。

2020年12月1日，特朗普公開表示自己正努力阻止拜登當選，“否則，我們2024年見”。6日，他又在一次共和黨集會中直言，“我不想等到2024年，我想三周后就去（白宮就職）。”

美國媒體《野獸日報》（The Daily Beast）透露，2021年1月20日離開白宮當天，特朗普很可能會同時宣布參加2024年大選。

在日趨“老齡化”的美國政治中，特朗普仍算年富力強并有著較廣泛的民意基礎。一項民調結果顯示，66%的共和黨選民支持特朗普在2024年再次競選。四年后，特朗普將是78歲，恰好與這一屆當選總統拜登年紀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