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峰 范麾京
(北京大學對外漢語教育學院,中國 北京 100871)
關于連詞“即使”,學界已有不少探索,主要集中在與“即使”搭配的副詞和連詞、“即使”引導的分句的位置以及“即使”引導的分句的語義特點和“即使”構成的復句中分句之間的語義關系上。
與“即使”搭配的副詞,學界看法差別很大。呂叔湘(1980:253)認為可與“也”“還”“都”搭配,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1982:261)、劉振鐸(1986:66)指出可跟“也”“還”“總”“又”“仍然”等搭配,鮑克怡(1988:143)和趙新、劉若云(2013:198)認為常與“也”搭配,侯學超(1998:305)、王自強(1998:112)、張斌(2001:265)、李曉琪(2005:285)則指出與“也”“還”配合,周剛(2002:87)認為與“也”“總”“都”搭配,劉月華、潘文娛、故韋華(2004:875)指出跟“也”“都”等搭配,朱景松(2007:226)認為跟“也”等搭配。
和“即使”搭配的連詞,關注的非常少。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1982:261)、鮑克怡(1988:143)認為可與“但、但是”配合,張斌(2001:265)指出可跟“但”“但是”“卻”等搭配,趙新、劉若云(2013:197)則認為不能與“可是、但是、然而”配合。
“即使”引導的分句的位置,認識比較一致。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1982:261)、鮑克怡(1988:143)、侯學超(1998:306)、王自強(1998:112)、張斌(2001:265)、朱景松(2007:226)認為“即使”引導的分句可以放在前面,也可以放在后面,但放在后面時所在的分句的作用,看法不完全一致。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鮑克怡、張斌認為有突出主句的作用,王自強指出后置分句起著補充的作用,而侯學超則認為有突出強調“即使”所在分句的意思。
“即使”引導的分句的語義特點以及“即使”構成的復句中兩個分句之間的語義關系,也有一些探索,但看法不一。張斌(2001:265)認為“即使”表示讓步關系時經常帶有假設的意味,少數是已經發生的情況;李曉琪(2005:169)指出“即使”表示假設讓步時只用于未然;侯學超(1998:305)認為“即使”后跟假設的、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多含有夸張的意味。李向陽(2015)認為,“即使”句表示逆向制約關系,可表補充和遞進,但不表選擇等。
由于現有的研究一般是內省式的,因此“即使”以上各方面的情況到底如何,不甚清楚。鑒于此,本文將通過對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開發的CCL語料庫中的現代漢語語料進行統計分析,[1]對“即使”做一個全面的考察。
統計發現,“即使”構成的復句中,與“即使”搭配的可以是副詞,也可以是連詞。
“即使”用于復句中,后一個分句中常常使用副詞與之呼應。與之搭配的副詞很多,主要有“也”“仍(然)”“還是”“還”“都”“就”“依然”“又”“總(是)”等,這些詞語的使用情況如表1:

表1 “即使”與副詞的搭配情況
可以看出,“即使”構成的復句中,與之搭配的副詞主要是“也”,語料中出現了732例,占73.2%,即絕大多數。例如:
(1)即使我們從此分手,我也要對她負責到底。(陸文夫《人之窩》)
(2)那天停電,他們即使聽見了聲音,也不能肯定是我。(馬蘭《豬大腸的故事》)
(3)即使該季度的增長率為零,全年的增長率也可達到這一數字。(新華社2001年11月份新聞報道)
和“仍(然)”搭配的共58例,占5.8%,比例很低。例如:
(4)即使突圍成功,他仍然可能受到來自上面的非難而被撤職。(鄧賢《大國之魂》)
(5)即使年過花甲,仍然樂此不疲。(陳忠實《白鹿原》)
(6)即使臺灣與大陸完成“三通”后,香港的重要性仍然不容忽視。(新華社2001年2月份新聞報道)
與“還是”搭配的20例,占2%,非常少。例如:
(7)即使比賽接近尾聲,冠軍花落誰家還是難以最終肯定。(新華社2001年11月份新聞報道)
(8)即使是餓得頭昏目眩,他還是同社員們一起下田勞動。(高曉生《“漏斗戶”主》)
跟“還”搭配的16例,占1.6%,也非常少。例如:
(9)即使我們之間沒有個人友情,至少還有革命友情。(麥家《風聲》)
(10)即使有一天我愛你愛得發瘋,我們在一起時我還會有很多女人。(鐵凝《大浴女》)
和“都”搭配的僅13例,占1.3%,非常少。例如:
(11)即使在這里昏迷倒下,每一個走過的人都認識他,都會把他送回家。(陸文夫《人之窩》)
(12)即使是拌幾句嘴,各人諷刺幾句,都那么令人回味!(岑凱倫《青春偶像》)
同“就”搭配的也13例,占1.3%,也非常少。例如:
(13)即使要迸發了,被錢榮一個眼神就唬住了,好比市場里那些放在腳盆里的龍。(韓寒《三重門》)
(14)即使完全沒有什么好做就躺在炕上看小娥納鞋底兒,……(陳忠實《白鹿原》)
與“依然”搭配的僅10例,占1%,也非常少。例如:
(15)即使這樣,2300米長的人工直道上依然是百舸爭流。(新華社2001年1月份新聞報道)
(16)即使經過了半個多世紀,老人家對這一天發生的事情依然清晰地記得。(麥家《風聲》)
雖然“即使”也可與“又”“總(是)”等搭配,但用例都極少,分別為9例、4例,分別占0.9%、0.4%,比例都極低。例如:
(17)即使現在多掙幾百萬美元又有什么區別?(新華社2001年11月份新聞報道)
(18)即使區里不缺人,我刻刻蠟紙什么的總是行的。(雪克《戰斗的青春》)
可見,與“即使”搭配的副詞很多,但主要是“也”,其次是“仍(然)”,“還”“還是”“都”“就”“依然”“又”“總(是)”等都非常少或極少。前文指出,有的學者認為“即使”可與“也”“還”“都”搭配(呂叔湘,1980:253),有的認為可跟“也”“還”“總”“又”“仍然”等搭配(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1982:261;劉振鐸,1986:66),也有的認為可與“也”“還”配合(侯學超,1998:305;王自強,1998:112;張斌,2001:265;李曉琪,2005:285),也有的認為可與“也”“總”“都”搭配(周剛,2002:87),還有學者認為可與“也”“都”等配合(劉月華、潘文娛、故韋華,2004:875),等等。雖然這些看法都沒有錯,但是顯然都不準確,也不夠全面。
統計發現,“即使”可以與“但(是)”“可是”“卻”[2]等共現。例如:
(19)你即使賺得全世界,但賠上你的生命,又有什么益處。(亦舒《流金歲月》)
(20)即使多花一些錢,可是苦樂相抵,也不算吃虧。[《讀者》(合訂本)]
(21)即使消費者每月只用1噸的自來水,排1噸的污水,排污費卻一定要按5噸。(新華社2001年10月份新聞報道)
例(19)的“即使”與“但”共現,這樣的用例只有33例,占3.3%,比例很低。例(20)的“即使”與“可是”共現,但僅僅2例,占0.2%,極少。例(21)的“即使”與“卻”共現,只5例,約占0.5%,非常少。
以上情況說明,趙新、劉若云(2013:197)認為“即使”不能與“但(是)”“可是”配合,與語言實際不符。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1982:261)、張斌(2001:265)的可跟“但”“但是”“卻”等連詞配合、鮑克怡(1988:143)的可與“但、但是”的配合,這些看法雖然符合語言實際,但用例非常少,特別是“可是”和“卻”。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客體范疇,從語音層面的音位、音素、音節等,到形態學層面的詞、詞綴、附著詞、詞法范疇等,到句法層面的詞類、短語結構、句子以及功能、句法語義范疇如主語、施事、主題等,都體現出不同程度的原型效應,這些范疇往往邊界不清,有中心的原型成員和邊緣成員的分別。(張敏,1998:78)不難看出,“即使”與副詞、連詞搭配存在著范疇化現象。與“即使”搭配的絕大多數是副詞“也”,因而“也”是典型成員;“仍然”“還是”“還”“都”“就”“又”“總(是)”等非常少,是邊緣成員。與“即使”搭配的連詞“但(是)”比較多,是典型成員;“可是”“卻”極少,是邊緣成員。
“即使”構成的復句中,“即使”多出現在主語前。語料中“即使”所在分句有主語的一共440例,“即使”位于主語前的322例,約占73.2%,即絕大多數。例如:
(22)這樣,鉆出的坑洞就能夠保持固定的形狀,即使鉆機取出也不會塌陷。(新華社2001年1月份新聞報道)
(23)即使我長大了,也永遠打不過他。(陳染《私人生活》)
例(22)、例(23)的“即使”分別在主語“鉆機”和“我”前。
位于主語后的118例,約占26.8%,只是位于主語前的三分之一多一點。例如:
(24)小鎮人即使路過這里,也寧愿繞個彎子避開它。(陳世旭《將軍鎮》)
(25)一般人即使聽到“溜溜溜”的叫聲,也不會與狗的叫聲聯系起來。(陳忠實《白鹿原》)
以上二例的“即使”分別在主語“小鎮人”和“一般人”后面。
可見,“即使”的位置也存在著范疇化現象,位于主語前是典型位置,位于主語后是邊緣位置。
應該指出的是,“即使”所在的復句前后分句主語不同,“即使”86.3%位于主語前,即位于主語前是典型位置;前后分句主語相同,“即使”位于主語前的約占50.6%,即位于主語前、后的比例大致相同。
雖然“即使”可出現在主語前,也可出現在主語后,但出現在主語前、后,意思上有一些不同,試比較:
(26)a.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
b.你即使不說,我也知道。
例(26)a句,“即使”在主語“你”前,“你不說”是假設讓步的條件,也就是說“即使”的轄域是整個小句,是寬域;b句“即使”在主語后,“不說”是假設讓步的條件,“即使”管轄的是謂語部分,是窄域。
學界都認為“即使”引導的分句一般前置,也可以后置。例如:
(27)狗糞即使躲在數里以外的草叢中,也逃脫不了狗崽銳利的眼睛和靈敏的嗅覺。(蘇童《1934年的逃亡》)
(28)我即使不喜歡那個男人,我也希望他喜歡我。(莫懷戚《透支時代》)
(29)在一個體面的家庭里是不可能有“別的”存在的,即使這家里有人承受的羞辱再大,痛苦再深。(鐵凝《大浴女》)
(30)而現在游人稀落,很適宜兩個人邊走邊聊,即使聊的是軍事機密。(麥家《風聲》)
例(27)、例(28)“即使”引導的分句放在前面,例(29)、例(30)“即使”引導的分句放在后面。
雖然“即使”引導的分句可以后置,但統計結果顯示,后置的只有25例,只占2.5%,比例非常低。這表明,“即使”引導的分句的位置同樣存在著范疇化現象,前置是典型位置,后置是邊緣位置。
“即使”引導的分句后置,有學者認為是突出主句,也有學者認為是突出從句,還有學者指出從句起著補充作用。我們認為這些認識都不夠全面,主句和從句發生易位,其作用主要是為了突出主句,從句起著補充的作用。因為心理實驗證明,最容易引起受話人注意的是句首成分,所以在對話中,由于時間有限,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在句首,是說話人直接的心理反應,也是引起受話人注意的便捷手段(張伯江、方梅,2001:53)。例如:
(31)比如說X優于Y,則要求集體也必須選擇X優于Y,即使其他人的偏好順序剛好相反。(CWACCET0149)
例(31)的主句“要求集體也必須選擇X優于Y”放在從句“其他人的偏好順序剛好相反”前面,顯然是為了突出主句“要求集體也必須選擇X優于Y”,從句放在后面起著補充說明的作用。
陸儉明(1980)指出,易位句的意義重心在前置成分上,后移部分只起著補充說明的作用。例如:
(32)走了吧,大概。
陸儉明認為該例的“走了吧”是意義重心,“大概”起著補充的作用。
主句和從句發生位置變化,實際上也是一種易位現象,構成的句子也是一種易位句。“即使”所在的復句主句在前,同樣是為了突顯主句,后面的從句只起著補充的作用。
邢福義(2001:467-468)把虛讓分為假言虛讓和實言虛讓,假言虛讓是純粹的假設,又分為理性假言虛讓和夸張假言虛讓,前者是在現實中可能存在的情況,后者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情況,只是說話人的一種動感情的夸張。實言虛讓是事實虛說,P是客觀事實,只不過用“即使”表達一種虛擬意味。“即使”用于假言虛讓和實言虛讓如何呢?統計發現,1千例語料中,“即使”所在分句的語義虛實情況大致如下:

表2 “即使”所在分句語義虛實情況
顯而易見,“即使”主要用于假言虛讓,語料中一共698例,占69.8%,即大多數。例如:
(33)即使全家庭,全宗族,全世界來反對他,他也要宣傳新教義,為真主作證。(蘇雪林《棘心》)
(34)即使冒著危險也在所不惜。(莫懷戚《陪都舊事》)
(35)可是我們的距離實在太遙遠了,我即使喊破喉嚨,他也不會聽到我的話。(遲子建《原野上的羊群》)
例(33)的“全家庭,全宗族,全世界來反對他”、例(34)的“冒著危險”、例(35)的“喊破喉嚨”都是虛擬的情況,是假言虛讓。
“即使”用于實言虛讓的一共302例,占30.2%,不到三分之一。例如:
(36)學術的象牙塔成為他們冬眠的最好山洞,即使是“一二九”學生的吶喊、“七七事變”的炮聲也沒有將他們驚醒。(許紀霖《朱自清與現代中國的民粹主義》)
(37)即使她瘋癲以后,搬遷的時候,總不會忘了帶著火種。(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
(38)許逸民是個膽小鬼,他即使抽足了大煙,也只敢高聲唱幾句昆曲或是評彈的開篇。(陸文夫《人之窩》)
例(36)的“是‘一二九’學生的吶喊、‘七七事變’的炮聲”、例(37)的“她瘋癲以后”、例(38)的“抽足了大煙”都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是事實,即是實言虛讓。
有學者認為“即使”表讓步關系時經常帶有假設意味,少數說的是已經發生或存在情況(張斌,2001:265),這一結論不符合語言實際。還有學者認為“即使”表示假設讓步,只用于未然情況(李曉琪,2005:169),也有悖于語言事實。實際上,“即使”表示假設讓步時,也常用于已經發生的情況。
假言虛讓可進一步分為理性假言虛讓和夸張假言虛讓,“即使”用于理性假言虛讓和夸張假言虛讓的具體情況如下:

表3 “即使”用于假言虛讓情況
表中顯示,“即使”用于理性假言虛讓的667例,約占95.6%,即絕大多數。例如:
(39)有些房子即使不蓋后罩房也有個后院,或種花,或植樹,或建一間下房供仆人居住。(鄧友梅《步入中庭》)
(40)即使后來熬出頭來,吃過這樣的苦,恐怕也得不償失。(亦舒《七姐妹》)
(41)即使虧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陸步軒《屠夫看世界》)
例(39)、例(40)的“不蓋后罩房”“后來熬出頭來”都是假設的情況,這種情況可以變為現實,因此是理性假言虛讓。例(41)情況類似。
也可以用于夸張假言虛讓,但只出現了31例,約占4.7%,極少。例如:
(42)即使社會輿論震天響,也不應該作出處罰決定。(新華社2001年10月份新聞報道)
(43)即使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也心甘情愿。(陸步軒《屠夫看世界》)
(44)這時她才發現原來她是不喜歡唐醫生的,即使他救過一百次章嫵的命。(鐵凝《大浴女》)
例(42)“社會輿論震天響”、例(43)的“不吃不喝,不拉不撒”都是夸張的說法,沒有實現的可能性,因此是夸張假言虛讓。例(44)的“他救過一百次章嫵的命”情況類似。
有學者指出,“即使”后跟假設的、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多含有夸張的意味(侯學超,1998:305),這一認識還是非常到位的。
“即使”連接的分句可以是積極意義方面的,也可以是消極意義方面的,還可以是中性意義方面的,但以中性的居多。語料中分句的語義為中性的一共434例,占43.4%。例如:
(45)即使看到他在打電話,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麥家《風聲》)
(46)但是心里知道,即使人在臺北,也挽回不了什么。(亦舒《七姐妹》)
(47)我心里清楚得很,即使我也讀天文學,她并不會愛上我。(張小嫻《交換星夜的女孩》)
例(45)的“看到他在打電話”、例(46)的“人在臺北”、例(47)“我也讀天文學”表示的都是中性意義,即沒有好壞的問題。
“即使”也用來連接消極意義的分句,這樣的用例一共287例,占28.7%,不到三分之一。例如:
(48)即使它們會發怒會咬人一口,那也是稍帶癢癢的微痛罷了。(鐵凝《大浴女》)
(49)高太太說過,只要孩子們高興,即使開一次舞會花幾千元也值得。(岑凱倫《合家歡》)
(50)即使累出心臟病、消渴癥、胃潰瘍來,也在所不惜。(陳建功、趙大年《皇城根》)
以上三例的“它們會發怒會咬人一口”“開一次舞會花幾千元”“累出心臟病、消渴癥、胃潰瘍來”都是消極意義的。
還可以連接表示積極意義的分句,這樣的用例279例,占27.9%,與用于消極意義的分句的數量幾乎持平。例如:
(51)即使我軍占領了表面陣地也無法立足,因此軍部決定改變戰術……(鄧賢《大國之魂》)
(52)即使成功,也不應該用升官發財去做衡量的標準。(陸步軒《屠夫看世界》)
(53)沒有文化即使進了機關也做不了什么大事,至多做個勤雜工,那還不如做大餅吶。(陸文夫《人之窩》)
以上各例的“我軍占領了表面陣地”“成功”和“進了機關”表示的都是積極意義。
丁力(2006)認為轉折類復句(包括讓步類)具有順向制約、逆向制約和非制約三種關系,順向制約關系是指可依據前一分句的成立,推出后一分句成立或者很可能成立;逆向制約關系是指可根據前一分句的成立,推出后一分句不成立或者很可能不成立;非制約關系是指不能依據前一分句成立與否,推出后一分句是否成立。例如:
(54)如果身邊沒有密碼簿,你即使得到電報也是沒用的。密報形同天書,任何人都看不懂。(麥家《風聲》)
(55)即使他真地去說了,她也不指望他能說得通。(陳建功、趙大年《皇城根》)
聽話人根據例(54)的假設讓步項“你即使得到電報”,應該得出“是有用的”的結論,但實際上是“是沒有用的”,即“得到電報”和“是沒有用的”是逆向制約關系。聽話人根據例(55)的假設讓步項“他真地去說了”,無法推測出“她也不指望他能說得通”是否能夠成立,因此它們是非制約關系。
“即使”連接的復句兩個分句之間的語義關系如表4:

表4 分句之間的語義關系
可以看出,“即使”所在復句的讓步項和結果項主要是逆向制約關系、非制約關系,順向制約關系很少。
1.逆向制約關系
“即使”用于逆向制約關系的復句一共504例,占50.4%,超過一半。例如:
(56)馴鹿可食的苔蘚和蘑菇,它們越走越遠,有時兩天也不回一次營地,即使我們把馴鹿仔拴在營地牽制它們,也無濟于事。(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
(57)即使有些不平等也是平等,因為房子是他的,事情也由他發起……(陸文夫《人之窩》)
例(56)根據“我們把馴鹿仔拴在營地牽制它們”應該有作用,但結果是“無濟于事”,即結果相反,或相逆。例(57)的“有些不平等”應該是“不平等”,但結果是“平等”,即結果相反。
2.順向制約關系
“即使”用于順向制約關系復句僅僅44例,占4.4%,非常少。例如:
(58)一方面,發誓即使生拉硬拽也要將我拽到北京;另一方面,……(陸步軒《屠夫看世界》)
(59)即使這種愛情像曇花一現,她也總算是愛過的。(陸文夫《人之窩》)
例(58)根據“生拉硬拽”推測“要將我拽到北京”很可能成立。例(59)根據“這種愛情像曇花一現”推測“她也總算是愛過”很可能成立。
3.非制約關系
“即使”用于非制約關系的復句一共452例,占45.2%。例如:
(60)即使主人不回來,起碼有傭人回了來,幫主人看守家業……(麥家《風聲)》)
(61)即使經歷了結婚、生子、革命等一大堆事后,也才二十二歲,花樣年華呢。(麥家《風聲》)
例(60)的“主人不回來”和“有傭人回了來”、例(61)的“經歷了結婚、生子、革命等一大堆事后”和“二十二歲”,都是非制約關系,即不能根據前一個分句推出后一個分句是否成立。
張斌(2003:265)指出,“即使”表示讓步假設時,假設句和結果句是逆向制約關系,這一結論與語言實際不符。實際上,“即使”主要用于逆向制約關系,也常用于非制約關系,用于順向制約關系的非常少。
綜觀全文,可以看出,“即使”構成的復句中,與“即使”搭配的副詞很多,主要有“也”“仍(然)”“還是”“還”“都”“就”“依然”“又”“總(是)”等,其中“也”最常見,占了70%以上,是典型成員;“仍(然)”“還是”“還”“都”“就”“依然”“又”“總(是)”等使用的非常少,是邊緣成員。
“即使”雖然可以與“但(是)”“可是”“卻”等連詞共現,但都極少使用。這些連詞“但(是)”用的最多,是典型成員;“可是”“卻”用的都極少,是邊緣成員。
“即使”可以位于主語前,也可以位于主語后,但絕大多數位于主語前,位于主語前是典型位置。“即使”位于主語前,整個小句表示假設讓步條件,“即使”管轄的是整個小句,是“寬域”;位于主語后,謂語部分是假設讓步條件,管轄的是謂語部分,是窄域。
“即使”引導的分句97.5%都前置,后置的只有2.5%,非常少。“即使”引導的分句后置,主要作用是突顯主句,后置的從句起著補充的作用。
“即使”引導的分句,既可以表示假言虛讓,也可以表示實言虛讓,但以假言虛讓為最多。假言虛讓中,又以用于理性假言虛讓為主。
“即使”可以連接表示中性意義的分句,也可以連接表示消極意義和積極意義的分句,但以連接中性意義的分句為最常見。
“即使”構成的復句,前后兩個分句的語義關系存在三種情況:順向制約關系、逆向制約關系和非制約關系,其中逆向制約關系最多,其次是非制約關系,順向制約關系的非常少。
注釋:
[1] CCL現代漢語語料中,“即使”共33384例,為便于分析,我們采取抽樣的方式抽取1千例進行統計分析。
[2] 關于“卻”的詞性,學界看法不一。張斌(2001)認為是連詞,張誼生(2014)、《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等歸入副詞。本文按張斌的意見進行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