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字在京族地區(qū)的傳播、發(fā)展及影響

劉正印

摘 要：俗字是京族文字發(fā)展史的重要一環(huán)。在此以《中國京族喃字漢字對照手冊》提供的字料為研究對象，勾勒俗字在京族地區(qū)的傳播發(fā)展軌跡，探求俗字對喃字在創(chuàng)制和使用過程中的影響，揭示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漢字選擇與趨向。這對于近代漢字研究和跨文化漢字研究具有重要學術價值。

關鍵詞：俗字;京族;喃字;漢字傳播;跨文化

中圖分類號：C9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 - 621X（2020）06 - 0130 - 08

京族又稱越族，是越南的主體民族。中國的京族由越南遷徙而來，是少數民族，主要集中在廣西東興市。兩國京族同源同種，歷史上所用的語言文字大同小異。所謂俗字，即區(qū)別于正字的異體字[1]7，是字形不合規(guī)范的漢字。從秦漢時期起，漢字伴隨中國政治勢力的南披傳入京族地區(qū)，成為京族人民最初使用的文字。在書寫交流中，漢字一方面被不斷加工、改造，形成了各式各樣的變體俗字;另一方面，京族人民開始仿照漢字構形原理借用部分俗字創(chuàng)制喃字表記本民族語言。喃字生于民間，成于眾手，沒有經過官方統(tǒng)一審定，異體頗多，而這些異體的產生多遵循俗字的生成機制。從某種意義上說，京族漢字發(fā)展史，既是俗字傳播史，更是俗字變遷史。

何思源先生《中國京族喃字漢字對照手冊》（以下簡稱《手冊》）由民族出版社2016年出版，是中國首部京族所用文字字形匯編。該書在盡可能占有大量京族古籍文獻的基礎上，對字形按部首進行整理歸納，溝通了部分字際關系，并用國際音標標注京語語音，列出對應拉丁越南文，后附簡明釋義?！妒謨浴匪兆中握准?zhèn)洌w例獨創(chuàng)科學，功能多樣，內容精當，查檢方便。本文以該手冊提供的字料為研究對象，探求俗字在京族地區(qū)的傳播、發(fā)展情況，剖析俗字對喃字在創(chuàng)制和使用過程中的影響，揭示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漢字選擇與趨向。這有利于擴大近代漢字研究領域，豐富跨文化漢字研究內涵，推動漢字與少數民族文字比較研究。

一、俗字在京族地區(qū)的傳播

毫無疑問，俗字是伴隨著漢字傳播至京族地區(qū)的。我們通過從傳播的階段、途徑、方式等角度考察漢字在越南的流播過程，勾勒俗字在京族地區(qū)的傳播軌跡。

（一）原始部落時期

中國封建王朝在越南設置郡縣之前，“交趾之南有越裳國，周公居攝六年（公元前1110年），制禮作樂，天下和平。越裳氏以三象重譯而獻白雉，曰：‘道路悠遠，山川阻深，恐使之不通，故九譯而朝?！?又有“交趾昔未有郡縣之時，土地有雒田，其田從潮水上下，民啃食其田，因名雒民”[2]。可見先秦時期，兩地人民已有一定聯(lián)系，但語言差異較大，須“九譯而朝”，說明漢語漢字尚未傳入該地，且京族生產力低下，還處于“文明的門檻上”，未見產生民族文字。

（二）郡縣時期

1.秦漢至六朝。公元前214年，秦始皇“發(fā)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南海、象郡，以適遣戍”[3]。越南自此開始一千多年的郡縣時期，漢字成為了當地官方書面語的記錄符號。“凡交趾所統(tǒng)，雖置郡縣，而言語各異，重譯乃通。人如禽獸，長幼無別，項髻徒跣，以布貫頭而著之。后頗徙中國罪人，使雜居其間，乃稍知言語，漸見禮化”[4]。一部分中原人開始移居到越南，這些移民與當地人雜居通婚，在思想、文化、習俗等方面逐漸融合，這些都為漢字在越南的傳播提供了必要的條件。秦亡后，趙佗割據嶺南?！对借b通考總論》記載，趙佗“以詩書而化訓國俗，以仁義而固結人心”[5]。可見，郡縣之初的越南仍與中原言語相異。后來通過流放、移民等方式，促進了越南與中原地區(qū)的文化交流，使之由“稍知言語”到“粗知言語”，同時《詩》《書》等漢籍也逐步傳入越南，共同推動了漢字在當地的傳播。

東漢時，“光武中興，錫光為交趾，任延守九真，于是教其耕稼;制為冠履，初設媒聘，始知姻娶;建立學校，導之禮義”[4]。中央王朝開始通過學校教育，確立漢字在越南的正統(tǒng)地位。漢末三國時，交趾太守士燮“初開學，教取中夏經傳，翻譯音譯，教本國人，始知習學之業(yè)”[6]。當時中原大亂，交州偏安一隅，中原士人“往以避難者以百數”[7]。士燮與這些人在當地大開文教，傳播漢字，推動越南文教事業(yè)的發(fā)展，使之“不但不是炎徼蠻夷之地，而是華風颯颯的學術薈萃之都”[8]。

魏晉南北朝至隋朝，中原地區(qū)政局仍動蕩不安，漢字的傳播受此影響，較之兩漢，大為遜色。

2.隋唐。在唐朝，嶺南實行科舉考試選拔人才，如會昌五年（845年），“舉格節(jié)文，安南所送進士不得過八人，明經不得過十人”[9];學和考的內容均是漢文的《詩》《書》《禮》《易》。唐詩在漢字傳播過程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如安南都護高駢的《南海神祠》《赴安南卻寄臺詞》《安南送曹別敕歸朝》《南征敘懷》《嘆征人》等詩作;另一都護馬縂“用儒術教其俗，政事嘉美”，“可謂文學政事，兼而有之矣”。1又王勃之父王福畤任交趾令期間，“大開文教，士民德之”。2在官吏們大興文教的同時，唐朝的許多文人墨客也作客安南，對漢字在越南的傳播作出貢獻，如杜審言《旅寓安南》，沈佺期《初達驩州》等。因此，諸多中原學者長期生活在越南，漢籍也會隨著他們文化活動的開展而傳播至當地，進一步推動漢字發(fā)展。

縱觀秦漢至唐千余年的郡縣時代，漢字主要通過政治統(tǒng)治、中原移民、“循吏”治理、漢籍南傳、開辦學校、科舉等方式已系統(tǒng)地、大規(guī)模地在越南傳播，鞏固了它作為交趾地區(qū)正式通用文字的地位。另據《越南北屬時期漢字文獻用字研究》，郡縣時期的越南銘文中篆、隸、楷三種字體雖基本保留主形結構，但三種字體還存在大量的形體變異，如：筆畫增加，筆畫減少，筆畫換用，筆畫移位，構件減少，構件換用，構件移位，整字換用[10]。此乃俗字在京族地區(qū)早期傳播之證。

（三）藩屬時期

968年，越南成為獨立自主的封建國家，一直與宋元明清時的中國保持著“藩屬”關系。在此期間，越南歷代王朝之典章制度、社會組織機構等均效法中國。在政治方面，政府使用漢字頒布政令和告示，并用漢字撰寫國史《大越史記全書》《大南實錄》等;越南屬明時，明朝官吏在越南各州、府、縣廣設學校，教授漢字。獨立后的越南于1075年首開科舉，科考內容、形式和組織方法均以中國為宗。在本土化科舉取士機制下，漢字對越南的影響不斷擴大和深入。農村也開辦私學傳授漢字，從而使?jié)h字逐步滲透至城鎮(zhèn)及偏遠村社，為廣大平民百姓所接受和使用。在文化方面，隨著政治關系的改變，漢籍向越南的傳播也呈現出新特點：越南使臣在其中充當了重要角色。《宋史·安南傳》：“大觀初，貢使至京，乞市書籍，有司言不許，詔嘉其慕義，除禁書、卜筮、陰陽、歷算、術數、兵書、敕令、時務、邊機、地理外，余書許賣。”[11]又《明英宗實錄》記載天順元年（1457年）六月，安南陪臣黎文老奏曰：“詩書所以淑人心，藥石所以壽人命，本國自古以來每資中國書籍、以明道理，以躋壽域。今乞循舊習，以帶來土產、香味等物易其所無，回國資用。從之?！盵12]《大越國李家第四帝崇善延嶺碑》載李仁宗書法“精飛帛以通神，運御毫之絕妙。龍躍鳳翔之勢，法從玉手;鸞回鵲返之形，體出辰心”[13]。后黎朝皇帝黎圣宗“手寫所撰事跡四張，命阮敦張于神祠之壁”[14]。十八世紀阮朝華僑作家鄭懷德撰《嘉定城通志》卷四《風俗志》中有漢字書法在越南傳播的記載：“國人皆學中國經籍……，其寫字亦鋪紙于幾案，真草篆隸，依四字法，隨宜書之。抑或有人左手執(zhí)紙，右手援筆，迅速謄寫，腕不離席。而草式又有與中國點畫撇捺、轉折之不同，蓋取其順便而已。猶百家草法各相反異，不相蹈襲之意，故草書公事多不用?！盵15]在諸多因素的影響下，漢文化的傳播在越南不斷擴大和深入，漢字在越南的正統(tǒng)書寫地位得到了進一步鞏固。

（四）殖民地時期

1885年，越南淪為法國殖民地。在殖民統(tǒng)治和“西風東漸”的雙重歷史背景下，越南以漢學為基礎的傳統(tǒng)教育體系日漸衰落，漢字的使用范圍逐步縮小，但仍在書面語記錄符號中占據一定位置。

《手冊》編纂所用京族古籍文獻的年代應為藩屬時期和殖民地時期。這些文獻用字雖以喃字為主，但仍有部分俗字。我們將其中見于中原歷史文獻的“傳承俗字”摘錄出來，并從構形角度分析如下。

俗字和喃字皆流行于民間，俗字的使用者和喃字的創(chuàng)制者當為同一群體。以上喃字異體字關系類型相當于漢語中正字與俗字的關系類型，甚至有的異體字形直接借用漢語正字和對應俗字。另在繁簡變換、義符增減、義符改換、聲符增減、聲符改換、符號化等關系中，必有一方是“從簡”的。這種“從簡”的關系與俗字形體演變的趨勢亦是一致的。因此，這些異體字是喃字在創(chuàng)制和使用的過程中，仿照俗字構形原理滋生而成，“俗”屬性十足。

四、結語

俗字在京族地區(qū)的傳播、發(fā)展及影響是跨文化漢字研究的重要內容。我們應在充分吸收學界前沿成果的基礎上，進一步探索俗字在少數民族地區(qū)的傳承軌跡和變異規(guī)律，揭示俗字對民族文字形成和發(fā)展的深層次作用;同時結合少數民族漢字文獻整理，在不同文化背景下進行俗字與少數民族文字及少數民族文字之間的比較研究，對具有關聯(lián)性的個體俗字或少數民族文字進行源流考辨，豐富和發(fā)展跨文化漢字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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