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醫結合的理想是“1+1=11”的巨大效應
——國醫大師李佃貴教授訪談錄*

樊亞東，趙舒武，邊育紅，章明星，劉建衛，，劉小發

（1.天津中醫藥大學中西醫結合學院，天津 301617；2.河北省中醫院，石家莊 050011）

2020年8月8日，天津中醫藥大學中西醫結合學院通過線上網絡視頻會議的形式召開“中西醫結合診療模式研討會”，會議針對中國工程院重點咨詢研究項目《中西醫結合醫學發展戰略研究》的相關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全國勞動模范、第三屆國醫大師、全國首屆中醫藥高校教學名師、全國中醫藥杰出貢獻獎獲得者、紀念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紀念章獲得者、河北省中醫院名譽院長李佃貴教授接受大會邀請，從此次新冠疫情的防控談起，結合太極陰陽魚圖和自身臨床實踐，體悟中西醫結合發展的途徑和美好愿景。

1 中醫藥發展需傳承精華守正創新，中西醫結合砥礪前行大勢所趨

李佃貴教授回顧中西結合的歷史沿革，飽受爭議和挫折，實踐證明中西醫結合是大勢所趨、歷史所向。尤其在本次新冠肺炎的防控中，中醫藥做出了重大貢獻，具體表現為：未病中藥先防、已病中藥早治和既病防止加重。李佃貴教授解釋：新冠肺炎是一種烈性傳染病，屬于中醫“疫病”范疇。吳鞠通《溫病條辨》說“疫者，癘氣流行，多兼穢濁”，本次疫情發生在冬末春初，為外感寒濕穢濁疫毒之氣，李佃貴教授認為該病的治療應以化濁解毒為主，熱化者兼以清熱，寒化者兼以祛寒，動態觀察，分期分型，辨證施治。通過中醫四診合參醫者掌握疫情最真實的一手資料，對于確診患者，因人制宜，辨證論治，采用“化濁解毒”之法有效阻止了輕型和普通型患者向重型、危重型發展，治療率始終在94%以上。目前針對新冠肺炎病機研發的中醫組方如：“香蘇化濁顆粒”“清肺排毒湯”“化濕敗毒方”“方冠茶”等都被批準生產和使用，這些都是中醫藥防治新冠肺炎等傳染病的標志性成果。同時一些中醫適宜技術如針灸、拔罐和導引也在疫情防控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中西醫結合、中西藥并用儼然成為本次新冠疫情防治的中國特色，也是中醫藥傳承精華守正創新的生動實踐。

2 中西醫結合前提是界限分明，中醫要在結合中保持鮮明特色

青年毛澤東曾在《講堂錄》筆記中闡述對中西醫的精僻見解：“醫道中西，各有所長。中言氣脈，西言實驗。然言氣脈者，理太微妙，常人難識，故常失之虛。言實驗者，專求質而氣則離矣，故常失其本。則兩者又各有所偏矣。”中西醫匯通派創始人唐宗海在《中西匯通醫經精義》中也說：“中醫長于氣化，西醫長于解剖”。中西醫都經歷歷史考驗，受多種因素影響，雖研究對象都是“人”，但又各有所長。李佃貴教授解釋說：中醫是看得病的人，著眼點是人；西醫是看人得的病，著眼點是病。中醫學哲學思維的理論基礎是整體觀，方法論是辨證論治，用藥以多成分、多靶點、多作用途徑為基本特征，側重動植物原生藥及其組方的使用。中醫的治療理念是調和，目的是使人體陰陽恢復動態平衡。以中西醫治療腫瘤的理念為例，存在控、切、換和疏、補、泄的差異，西醫控制、切除、腫瘤，損傷正常組織細胞，中醫疏通經絡氣血，扶正，泄濁毒，人瘤共存，兩者各有利弊。

中、西醫是兩種不同的醫學體系。當前的客觀事實是西醫作為主流醫學，中醫雖是一套完整醫學體系但處于非主流醫學的窘迫位置。中醫欲發展，必須主動與西醫結合，借鑒一切人類優秀文明成果，否則終將被歷史淘汰。中西醫結合是中醫人的歷史責任和使命。李佃貴教授以太極圖做類比，強調中醫必須保持鮮明特色，把握自身定位，在對立統一中以求發展和生生不息，才能在中西醫結合中找到最佳點位和方向。切不可在結合的過程中迷失方向，喪失自信，更不能以中西醫結合的名義消滅中醫或者淪為西醫的附庸。沒有界限和位置的、毫無原則和底線的中西醫的雜亂結合，對兩種醫學來說都是歷史的倒退。

中西醫結合的原則是“衷中參西，中體西用”，以中醫基礎理論為主體，借鑒西醫藥物、技術和儀器，為我所用，發展自身。李佃貴教授舉例張錫純所創石膏阿司匹林湯，“石膏之性，又最宜與西藥阿司匹林并用，蓋石膏清熱之力雖大，而發表之力稍輕；阿司匹林味酸性涼，最善達表，使內郁之熱由表解散，與石膏相助為理，實有相得益彰之妙也”。張錫純在中醫藥理論指導下，對阿司匹林的中藥學性能和功效進行認識后，在中醫治法和用藥原則下與中藥聯合使用，并冠名為“湯”，凸顯其聯合背后的中醫學背景。當前單純運用現代藥理學解釋方劑配伍理論的研究愈演愈烈，引發李佃貴教授對當代中西醫結合中中醫思維缺失的擔憂。

3 中西醫相互依存，結合途徑是首尾互連，優勢互補

太極圖中黑白首尾相連相互依存，寓意物極必反，啟示中西醫結合的真正時機是自身在面對某一問題束手無策，而恰恰可能是對方優勢所在，結合的途徑是優勢互補。中、西兩種醫學各自沿著自身軌跡發展，李佃貴教授舉例威爾嘯開創細胞病理學，從微觀到超微觀，由細胞到細胞器……西醫不斷解開疾病微觀奧秘，卻存在著“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弊端，脫離機體整體調控的客觀事實。隨著巴普洛夫神經反射學說、塞里氏應激能學說和哈里斯的丘腦-垂體-內分泌學說的發現，西醫學又從局部研究再次回到整體研究，由微觀兼顧至宏觀，反觀中醫的整體觀已領先于他。中醫有識之士也在試圖把宏觀移向微觀，如吳又可的“戾氣說”，王清任的“解剖學”，唐宗海和張錫純的“中西匯通”。縱觀中西醫百年的各自發展，雙方皆是在針對自身缺陷，相互借鑒，逐步糾偏、完善和發展。

李佃貴教授論述慢性潰瘍性結腸炎、癌前病變（慢性萎縮性胃炎伴腸上皮化生和異型增生）和惡性腫瘤的中西醫治療方法的優劣，闡述中西醫結合優勢互補的重要性。在慢性潰瘍性結腸炎重度發作期，一般使用腎上腺皮質激素控制病情，此時加用中藥清腸化濕保留灌腸，能直達病所，明顯提高療效、縮短病程，對于激素治療效果不理想的患者，中西醫結合干預尤為必要；在緩解期，患者以中醫脾虛證為主，此期中醫藥的辨證施治可發揮預防復發和改善癥狀之所長。

西醫對于癌前疾病或病變缺乏有效的早期干預方法和藥物，多為定期復查，待滿足手術（微創）等治療指征后，方采取干預措施，治療理念被動、療效欠佳。而中醫在治未病思想和“辨證論治”方法指導下，及早干預病程，往往能夠阻斷疾病發展，取得滿意的臨床效果。李佃貴教授介紹說，根據“濁毒學說”使用“化濁解毒法”治療慢性萎縮性胃炎，打破了萎縮性胃炎伴不典型增生癌前病變不可逆轉的傳統理論，其治愈率、有效率居國內領先水平。由李佃貴教授主持的濁毒理論研究室被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批準為全國首家“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慢性胃炎濁毒證重點研究室”，成為中醫中藥治療消化系統疾病的重要科研基地。此外在腫瘤化療后，中藥的及時干預，可減輕毒副反應，增強機體免疫功能，促進血液循環，消除潛在微小癌栓，降低腫瘤復發轉移風險，有助于病患康復。目前在腫瘤等重大疾病不同階段，中西醫結合的治療優勢已為世界醫學界所公認。

4 中西醫結合的理想是“1+1=11”的巨大效應

前衛生部部長陳竺表示：中西醫結合代表未來醫學的發展方向。當前健康觀念和醫學模式都在發生深刻的變化，西醫學逐步認識到未病先防、自我保健與環境協調統一的重要性，重視個體化診療，探索以人為中心的診療模式，而這與中醫學的“天人合一”“治未病”“整體觀”和“辨證施治”的理念不謀而合，中、西醫發展理念日益趨同。如同太極圖中魚眼，中、西醫在思維和價值取向上具有密切關聯和匯聚融通的趨向，為兩者的結合提供了最為關鍵的基礎和動力，且蘊含變化融通之機。

李佃貴教授引用陳凱先院士對中西醫結合3個層次的認識，即從醫療手段的綜合運用，到理論結合形成新醫學和新藥學，直至在哲學層面完成融合，最終形成一個嶄新的醫學體系。兩種思維方式的有機結合，才能形成一個含有中醫、西醫骨血，而又全新的自我，對全人類的健康發揮重要作用，絕不是中醫和西醫的簡單疊加，中西醫結合的理想是“1+1=11”的巨大效應。李佃貴教授在治療潰瘍性結腸炎的臨床實踐中，堅持宏觀辨病與微觀辨證結合，將患者中醫四診信息結合腸鏡所見病理特征進行綜合判斷，辨證施治，形成中西醫結合分期診療特色。李佃貴教授表示控制急性期病情進展西醫治療起主導作用，中醫以“濁毒”理論為指導，分期論治，有效緩解西藥治療面臨的諸如藥物依賴性高、復發率高、不良反應多等困境，中西醫結合治療旨在達到增效減毒，標本同治的目的。

5 結語

李佃貴教授認為中醫藥發展需傳承精華守正創新，中西醫結合砥礪前行，是大勢所趨。此次新冠疫情防控中，中西醫結合、中西藥并用成果卓著，儼然成為中國特色，也是中西醫結合成為未來醫學發展方向的有利論證。中西醫結合前提是界限分明，中醫要在結合中堅定自信，保持鮮明特色。中醫與西醫相互依存，需通過優勢互補完成中西醫的結合，實現理想的“1+1=11”的巨大效應，最終推廣貢獻于全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