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翠柏 李宗恒
(四川大學 法學院,四川成都610207)
《民法總則》第九條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該條款被學界稱為“綠色原則”①本文中“綠色原則”均代指《民法總則》第九條。,雖然學者中不乏有質疑聲,但是綠色原則作為生態文明建設和綠色中國這一特定社會背景下的產物,仍然具有十分重要的跨時代意義。綠色原則已施行兩年有余,在司法裁判中的適用情形如何,達到的法律效果、社會效果以及生態效果如何,是否充分發揮保護生態環境的私法價值功能,是否存在改進之處,仍需要學界廣泛深入地探討。
以無訟案例網為檢索平臺,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九條”為關鍵詞對平臺所收錄的全部裁判文書進行檢索,之后將案件類型限定為“民事”,共檢索到519份裁判文書(最后檢索日期:2019年9月2日)。筆者將以此519份裁判文書為樣本,對目前我國民事裁判中綠色原則的適用現狀進行形式層面的宏觀數據分析。
通過檢索發現,法院最早援引綠色原則作為說理原因的裁判文書出現在2017年。這與綠色原則被寫入民法總則的時間相吻合。此后,隨著國家和社會對環境保護的日益重視,法院在裁判文書中援引綠色原則的數量日益增多,2018年達到了430件,較2017年的18件增長逾23倍。當然,這與綠色原則于2017年10月1日方才施用,當年適用時間僅有兩個月的客觀情況有關,也與2018年某法院出現集團案件,該法院在多份同系列的裁判文書中均予以引用等偶然性因素有關。2019年現已有70件,考慮到法院年末會出現結案的高峰期,以及法院文書公開具有一定的時間差,因此,預計2019年法院在裁判文書中援引綠色原則的實際數量要遠高于此數。同時,若2019年不出現集團案件,超越2018年裁判文書數量的可能性較小。
從裁判文書的種類來看,共有517份判決書、2份裁定書援引了綠色原則。從案件的類型來看,合同、無因管理、不當得利等糾紛援引綠色原則的民事裁判達454件,占比約87.48%。其中,逾期交房糾紛是綠色原則適用的主要領域,違反法律行政法規強制性規定等緣由而適用綠色原則是另一主要領域。物權糾紛援引綠色原則的民事裁判達39件,侵權責任糾紛案件援引綠色原則的有24件,商業糾紛和人格權糾紛各只有1件。這表明,合同領域是適用綠色原則的“主力軍”。這與早先部分學者所討論的民法典合同編無法實現與綠色原則調試的論調不符。
從審判程序分布及法院層級分布情況來看,援引綠色原則的遍及除最高人民法院之外的各個層級法院。其中,基層人民法院285件、中級人民法院230件、高級人民法院2件。此外,法院援引綠色原則案件的審理程序和法院層級二者呈現基本對應的關系,適用一審程序的案件有287件,適用二審程序的案件有232件,即一審案件主要集中在基層人民法院,二審案件主要集中在中級人民法院。這種樣態分布從某種程度上具有一定的啟迪意義,這表明基層人民法院是援引綠色原則的主要源頭法院,最先接觸案件,通過裁判文書援引綠色原則,從而向當事人以及全社會倡導綠色民事法律行為更具先發優勢。
從裁判文書的地域分布情況來看,援引綠色原則的人民法院,省份遍布全國23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其中,河南省以320件裁判文書高居首位,占比61.66%,河北省以47件位居第二位,占比9%,天津市以38件位居第三位,其他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則從1件至20件不等①其中,湖南省20件、山東省10件、重慶市10件、浙江省9件、江蘇省8件、四川省8件、江西省7件、湖北省7件、貴州省7件、廣東省5件、內蒙古自治區5件、安徽省3件、北京市2件、遼寧省2件、吉林省2件、陜西省2件、山西省1件、福建省1件、上海市1件、廣西壯族自治區1件。,相對較少。這既與河南省出現同一系列集團案件等個性因素有關,也與以河南省、河北省、天津市為代表的華北地區是全國環境污染重點區域②參見生態環境部全國空氣質量公報。以2018年上半年公報為例,城市空氣質量排名后20位中,華北地區的城市占比達到50%。,治理需求更加迫切等現實狀況有關。同時也表明部分地區或因尚未充分認識到綠色原則的重要性,或因缺乏統一指導,整體的適用率仍然較低。
通過對部分生效裁判文書的進一步判辨,隱藏在綠色原則司法適用宏觀運行表象下的深層次問題逐漸撥云見日,暴露出綠色原則在一定程度上偏離了預期的立法目的。
綠色原則語義表述上的模糊性和裁判標準的缺乏,致使在司法適用過程中關于綠色原則的理解存在一定程度的偏差。典型的問題即是對“資源”一詞的理解上。《民法總則》第九條規定了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約資源。而“資源”一詞卻屬于法學上典型的不確定性概念,如何界定資源的語義和范圍,學界尤其是民法學界未有深入研究,致使民法語義下的資源界定尚屬空白。在李某訴王某、張某合伙協議糾紛一案中③河北省石家莊市長安區人民法院(2017)冀0102民初6088號民事判決書。,原告以簽訂退伙協議時公司未進行資產清算為由,要求其他合伙人再另行向其支付經濟補償。而法院認為,原告已經簽訂了退伙協議,是其真實的意思表示,且該退伙協議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應為合法有效,該退伙協議應理解為股權轉讓的意思表示而非合伙解散,因此被告無須再向原告支付任何經濟補償。據此,法院以原告的起訴行為浪費司法資源為由,以《民法總則》第九條為法律依據,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顯然,本案的裁判理由與公眾對綠色原則的理解大相徑庭。原告因自身的不誠信而向法院起訴,其行為確實浪費了有限的司法資源,但法院以綠色原則為裁判依據駁回原告的訴求,顯然不合乎常理。這既體現出在“資源”概念的射程范圍上仍存爭議,也表現出法院在對綠色原則的理解上存在偏差。若按此裁判邏輯,在所有的民事案件中,法官無須再煞費苦心援引法律,尋覓法條,若原告一方敗訴,只需以《民法總則》第九條為依據,以浪費司法資源為理由,即可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草草結案,這明顯與司法正義理念不符。
綠色原則屬于民法的一項基本原則,發揮著統籌性、綱領性的作用,其司法適用應當被適當限定,即應符合禁止向一般條款逃逸原則。法院在裁判時,如果已有法律規則的明文規定,且法律規則的適用不違反法律原則,則不得拋棄法律規則而選擇適用法律原則進行裁判[1]。也即,適用綠色原則的前提之一是在現有的法律規則中找不到相應的規制條款。但在司法實踐中,單以《民法總則》第九條進行裁判的案例卻不在少數。在劉某海與劉某江恢復原狀糾紛一案中①北京市延慶縣人民法院(2018)京0119民初5651號民事判決書。,經法庭調查,本案系子女之間因繼承房屋所產生的糾紛,案涉房屋原系危房,現經無處分權人修理而使房屋狀況得到改善,原告主張將房屋恢復原狀實無必要,且恢復原狀不符合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立法要求,最終法院單以《民法總則》第九條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深究此案,所涉及的法律關系眾多,既包括物權法律關系,還包括繼承法律關系,甚至包括侵權法律關系,但是法院對《物權法》《繼承法》《侵權責任法》中的相關法條全然不予引用,而直接以綠色原則作為裁判的法律依據,顯然有向一般條款“逃逸”的嫌疑。該行為之所以在司法裁判中被禁止,即是因為該裁判行為會嚴重損害法的權威性以及安定性,甚則會造成法官操縱裁判結果,司法專斷的局面[2],必將產生不可忽視的嚴重后果。因此,在法律適用時要遵循“規則優于原則”的要求,除非具有法定事由,否則不得突破。
責任承擔方式具有法定性,發揮著預防和制裁的雙重功能[3],對于引導公眾加強自覺履行義務的意識,保護權利人的利益而言具有重要的作用。但在司法實踐中,有些法院以綠色原則的名義,在判決中變更原告的訴求,采取其他民事責任承擔方式予以替代,讓綠色原則肩負起了分則的“重擔”。在劉某與呂某排除妨害糾紛一案中②山東省肥城市人民法院(2018)魯0983民初2526號民事判決書。,劉某以自己是房屋的實際權利人為由,要求房屋的占有人呂某搬離并恢復房屋原狀。經審理,法院認定劉某是案涉房屋的實際所有權人。然而,被告呂某已在案涉房屋中居住較久,并對房屋進行了加工,使案涉房屋的使用價值有所增加,加之原告劉某本身也存在一定的過錯,因此,法院并沒有完全支持原告所訴請的責任承擔方式,而是認為,若要求呂某承擔恢復原狀的民事責任,則會使案涉房屋由“好”變“壞”,不符合綠色原則之精神。最終法院依據綠色原則判決呂某搬離案涉房屋,但同時要求劉某給予呂某8000元的加工補償款。在本案中,綠色原則肩負起了變更民事責任承擔方式的重任,但實然背后所蘊含的法理是對添附制度的轉化和替代,使本應由法律規則所承擔的重要責任,卻由綠色原則承擔。
經過梳理,適用綠色原則最多的案由是合同糾紛,其中逾期交房糾紛占比最多。然而,對各地區人民法院關于逾期交房糾紛的生效裁判文書進行比對發現,各地區對綠色原則的適用標準不盡統一。在吳某與河南某房地產公司房屋買賣合同糾紛一案③河南省鄭州市中原區人民法院(2018)豫0102民初696號民事判決書。中,因被告房地產公司未能在合同約定的時間交付房屋,原告要求被告承擔逾期交房的違約責任,被告以在施工期內當地發生重污染天氣預警,進而接到當地政府、環境保護部門的停工通知,致使工期延誤,最終無法按約交房為由予以抗辯。被告認為,這屬于法律規定的不可抗力,應當予以免責。最終,法院未采納被告的抗辯,以《民法總則》第九條支持了原告的訴訟請求。類似的案例也在天津市某法院涉訴,李某與天津某房地產公司房屋買賣合同糾紛一案①天津市濱海新區人民法院(2018)津0116民初3451號民事判決書。,與上述案件幾乎有著相同的案情,被告也以在施工期間發生重污染天氣,進而接到當地政府部門的停工通知為由予以抗辯。但兩個判決結果卻截然相反,法院卻以《民法總則》第九條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同類型的案例還有河北某法院②河北省廊坊經濟技術開發區人民法院(2019)冀1091民初630號民事判決書。,法院也支持了被告,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這足以反映出全國各地法院在適用綠色原則這一條文時具有較大的隨意性,裁判標尺不盡統一,這在很大程度上損害了法院的形象以及司法的公信力。
概念是人們對事物特有屬性及范圍的思維形式[4]。對綠色原則概念的理解與認識,是進行正確司法適用的前提和基礎。而上述問題的出現,無不與對綠色原則的概念認識不清、定義不明確有關。司法機關未能夠明確綠色原則的性質、法理以及適用的客觀標準,仍然從民法的視角出發,進行機械理解,未能打開私法的“窗戶”和公法的“大門”。綠色原則的出臺,其主要的價值和意義就在于要從私法層面發揮保護生態環境的目的,具有明顯的公益性特征。而在傳統的民法認知范式上,則嚴格區分公法與私法,并將民法作為典型的私法代表[5],在此種認識范式的指導下,自然就會人為阻隔公法和私法之間的交流。如河北某法院在對“資源”一詞的理解上,顯然就是將綠色原則理解為純粹的私法規范,對其進行字面解釋所出現的必然結果。“資源”一詞本身屬于不確定法律概念[6],界定明確化十分困難,而顯然民法中的“資源”更傾向于環境保護法中的“資源”的含義,綠色原則中的“資源”概念應當被涵蓋于環境法中“資源”的概念之內。而緊閉私法的大門,自我理解資源的概念,勢必無法窺探到“資源”真正的含義和屬性。
在我國大陸法系的背景之下,法官造法被禁止,因此,合法合理的裁判必須要建立在完善的制度依據之下。而目前,由于我國編纂《民法典》的進程采取“兩步走”的戰略,即先制定《民法總則》,再制定《民法分則》,這就造成了客觀上的時間差。綠色原則規定在總則之中,并作為一項民事基本原則,卻沒有民法分則對其進行具體化呼應,致使法官在裁判時不得不向“一般條款逃逸”。雖然現在各民事單行法仍在有效施用,但是各民事單行法在制定時并未以綠色原則作為立法考量,其相關的法律條文中也未體現出保護生態環境的旨趣。因此,在民法分則未出臺之前,司法機關裁判案件法律依據不足問題較為突出。同時,法院想要在裁判中實現保護生態環境的目的,就要對民事責任承擔方式進行靈活適用。就目前來看,綠色原則或可以成為變通民事責任承擔方式的依據,但顯然無法完全滿足司法裁判的需求,這體現出相關制度的缺乏。最典型的即是民法上的添附制度,是法院在裁判案件過程中支撐其變通民事責任承擔方式的最佳選擇,但目前卻未被納入現有制度之中,法院不得不“另辟蹊徑”,將目光轉向綠色原則,借助綠色原則解決添附問題。
由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案例指導,用以指導下級法院同質化裁判,從而統一我國各地區法院的司法裁判尺度,量化裁判標準。但目前關于綠色原則的司法適用卻沒有相關的指導案例。此外,通過實證考察發現,最高人民法院至今尚未在裁判文書中援引過綠色原則,也即目前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綠色原則的司法適用仍然模糊,如何準確理解并精準適用綠色原則尚未在全國范圍內達成共識。而我國幅員遼闊,存在三千一百多個基層人民法院和一萬余個人民法庭,不僅地區差異較大,而且各級人民法院的法官素質也是良莠不齊,特別是存在不確定性法律概念的情形下,主要依靠法官的專業素養和主觀理解進行裁判,可參考性較弱,不同層級的人民法院及其法官針對同一個問題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因此,缺少司法適用上的統一指導,勢必產生“類案異判”的現象和結果,而該現象則會對司法形象造成嚴重損害。從司法歷史經驗來看,我國統一司法裁判尺度主要可以從兩個角度進行指導,一是裁判方法,宏觀指導如何適用綠色原則裁判;二是裁判案例,微觀指導適用綠色原則的裁判路徑。而這正是目前我國司法裁判過程中尚存的不足之處。
綠色原則在融入民事裁判的過程中,之所以產生諸多問題,既有理論上對綠色原則的認識不清,也有實踐上對綠色原則的定位不準,也與立法尚未完善等客觀情況不無關系。隨著司法改革的逐漸深入,法院裁判對社會的影響力不斷增強,為避免在司法適用時方法論上的盲目摸索,應在以下路徑的指引下不斷強化綠色原則的適用和效果提升。
1.以“實踐導向”為指引的方法論。進行法律解釋的前提和基礎是建立在特定的理論和價值之上,否則將與注釋法學無異[7]。因此在探討如何從解釋論的層面理解綠色原則時,有必要確定解釋的方法論。目前,學界主要存在三種方法論。一是主客二分對立的方法論,其中又分為絕對的主客二分法,這是傳統民法研究所持的主要觀點,強調人的絕對中心地位,因嚴重忽略其他生物的價值而逐漸被拋棄;另外,還有相對的主客二分法[8],主張弱人類中心主義,提出人本主義的觀點,但是被質疑有注釋之嫌。二是主客一體法,強調整體論、有機論[9],但是該方法論有一個明顯的問題,即在強調整體性的同時,卻不得不借助科學技術手段,運用機械論以及還原論,出現自相矛盾。事實證明,絕對的主客二分法或者主客一體論均存在弊端。第三種即是“實踐導向”方法論,其將所有的問題劃分為不同的類型,根據不同的類型域匹配相應的研究方法,根據討論對象屬性的區分選擇適用恰當的渠道,從而得出正確的結論。該觀點還認為,在司法適用的過程中,要明確司法定位,要將生活上的事實轉化為法律上的事實,之后進行價值判斷,對各種利益進行衡量和選擇,從而協調沖突。
2.轉介條款的司法定位。綠色原則作為一項可適用的裁判原則,如何具體運用,這關系到司法定位問題。根據實踐導向方法論,將綠色原則明確為轉介條款的法律地位較為適宜。首先,從立法目的來看,綠色原則主要的目的是從私法層面實現節約資源、保護環境,試圖實現公私法之間的對話。其次,在實然層面上看,綠色原則也實則架起了以環境法為主要代表的行政法和以《民法總則》為代表的民事法律之間的橋梁。在現代國家的法律體系中,民法和環境法分屬不同的體系范式,民法主要評價人的社會性生存方式,而環境法則主要評價人的生物性生存方式[10]。人為的劃分在理論上實現了兩者的涇渭分明,但是法律類別的區分無法阻擋民法和環境法在現實中的“交融”,因此需要借助其他手段解決理論和實踐上的抵牾。于是,經過研究和探討,在民法總則中引入了綠色原則,試圖讓其扛起這個“重擔”,成為聯系公法與私法、衡平個人權力觀和公共利益觀的橋梁。再次,從具體司法上來看,在民事案件的裁判適用中,可以通過綠色原則條款轉介到環境法領域中去,用環境法條款來判斷民事行為的有效性。在此種司法定位之下,關于綠色原則概念不清的問題也能夠得到有效應對。由于“節約資源,保護環境”屬于環境法所研究的領域,不宜直接在民法典中大篇陳說,可通過綠色原則的轉介,引用環境法對其進行深入的探究,以作為裁判的指引。
1.案例指導制度的司法保障機制。由于綠色原則轉介條款的性質定位,致使相關概念具有不直接確定性,因而法官在司法裁判過程中擁有較大的自由裁量權,裁判標尺不盡統一,而案例指導制度則成為促進同案同判的重要司法保障機制之一。其實,為促進同案同判,我國早先就實行了案例指導制度,直到2018年《人民法院組織法》的修訂,賦予了最高人民法院指導性案例的發布權,標志著我國案例指導制度的正式確立[11]。筆者建議,最高人民法院應盡可能在裁判中援引綠色原則,按照我國現行模式,可由最高人民法院負責發布全國性的綠色原則適用指導案例,該案例應當具有典型性、普適性、指導性。此外,由于我國幅員遼闊,各地區經濟發展情況、資源分布情況以及開發使用情況也不盡統一,因此,有必要授權由各省高級人民法院根據本地區的實際發展情況發布綠色原則適用的的指導性案例,對于個別較大城市的中級人民法院,也可以根據本地區的實際情況發布示范性案例,以供法官裁判時參考。同時,各級人民法院可以通過案件評查、專業法官合議的形式統一本院的綠色原則適用標準。各級人民法院內部也可以根據本院受理案件的實際情況制定出一套裁判類型譜,凡是本院受理的案件可能適用綠色原則的,可以直接套用該類型譜,以確定綠色原則適用的一致性和準確性[12]。此外,要尤其重視基層人民法院“主力軍”的現實情況,指導基層人民法院司法裁判的正確適用。
2.“四分法”裁判路徑。具體的司法案例適用,也可以在實踐導向方法論的指導下進行審理裁判。針對目前適用綠色原則的裁判文書中存在的邏輯混亂、“空中樓閣”般的價值宣示,直接依據綠色原則得出“本院不予支持”的機械化、粗糙化的說理等問題,筆者建議在適用綠色原則進行裁判時,撰寫裁判文書應采取“四分法”思路,即從事實轉化、法律判斷、價值判斷、價值選擇四個層次依次進行說理,且四個層次要注重邏輯上的嚴密性和完整性。具言之,首先要將生活上的事實轉化為具有法律意義上的事實;其次,在需要援用綠色原則的案例中,法院優先援引正式的法律規則進行法律判斷,認定本案是否符合真正法律意義上的行為或者事實;再次,援引綠色原則進行價值判斷,其中需要轉介至環境法等行政法法律當中,援引環境法中的效力強制性條款,論證法律行為是否符合綠色原則;最后,做出價值選擇,對于符合綠色原則精神的行為予以肯定,否則予以否定,不支持其訴訟主張。此外,四分法的優勢之一還在于把法律規則置于推理的優先位置,避免后果導向的錯誤推導,增強裁判的正當性。
添附制度一直受到學者們的呼吁,以作為貫徹落實綠色原則的重要制度,同時用于填補我國民法立法上的空白。雖然我國物權法中并未規定添附制度,但在司法裁判中法院出于綠色原則目標的實現,卻存在添附實際上的司法適用。添附實然存在著附合、混合、加工等多種表現形式[13],其目的是解決物因混合而無法區分的問題,以促進物盡其用和避免資源的浪費。目前,學界關于其法律性質有爭議,致使如何確定添附物的歸屬也不甚明朗,這在一定程度上制約著添附制度的發展。筆者認為,將添附行為理解為非因法律行為的物權變動的原因較為適宜,即因添附而取得物的所有權來自于法定,這將給法院裁判提供充分的法律依據[14]。但是這也并非絕對禁止私法上的意思自治,當事人之間事后有約定的,仍然從其約定。在當事人沒有約定的前提下,按照充分發揮物的效用以及保護無過錯當事人的原則予以確定,或者因一方當事人的過錯給另一方當事人造成損失的,應當給予適當補償或者賠償[15]。這表明,添附制度在作為強制性規范予以適用的同時,雙方當事人僅可約定物的歸屬以及賠償金的問題,但不得約定排除適用。即在適用添附制度的前提下,仍勿違背相關民事基本原則[16]。添附制度為涉及綠色原則的部分民事司法裁判提供了制度依據,在一定程度上也可緩解司法中“向一般條款逃逸”的問題。
綠色原則的確立標志著我國綠色民法典的建設向前邁出了關鍵一步。從注重行政強制到公私法并重,這既是立法觀念的進步,也是生態文明建設思想的靶向一招。目前,綠色原則在我國司法適用中逐漸得到貫徹和執行,雖然在司法裁判上尚有不足,但分析其問題、厘清其原因、找到其對策,必將更好地實現綠色原則從“紙面上的法”到“行動中的法”的涅槃轉變。未來伴隨綠色民法分則的身影,必將呈現鳥之兩翼、車之兩輪的態勢,為綠色中國目標的實現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