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怡
(1.華東師范大學 音樂學院,上海 200241;2.海南師范大學 音樂學院,海南 海口 571158)
習近平總書記歷來高度重視教育,多次強調教育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重要作用。早在20世紀80年代,習近平總書記在福建寧德工作期間寫下的《擺脫貧困》一書,就特別提到貧困地區教育的“馬太效應”,強調“越窮的地方越難辦教育,但越窮的地方越需要辦教育,越不辦教育就越窮,要走出‘窮’與‘愚’的循環怪圈[1]。”教育扶貧被賦予了“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使命,如何實現讓貧困家庭子女都能接受有質量的教育?貧困家庭的學齡人口全部入學、困難學生全程資助、農村教師隊伍全面加強、薄弱學校全面達標、信息技術全面提升等方面傳統的教育扶貧是可以實現的。但是,如何激起貧困孩子的學習欲望?如何使他們不懼貧困,勇敢面對貧困繼而改變貧困?如何構建促進貧困兒童身心健康的教育體系?這都是擺在每一個教育工作者面前不容回避、刻不容緩的問題。
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的首要目標就是在全世界消除一切形式的貧困,也是共建“一帶一路”的重要目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借鑒其他國家成功經驗,可以為我國的扶貧事業提供一些啟示。
委內瑞拉“音樂救助體系”(以下簡稱“體系”)發展已經四十余年,從其建立之初的目的到現在所取得的成就,無不讓世人驚奇。體系并非單純的物質給予,而是通過精神引領,搭建了一個激發孩子們樹立戰勝貧困決心的平臺,讓這些貧困兒童從小耳濡目染,從音樂中得到快樂和希望。音樂教育的整個過程都潛移默化地成為培養兒童信念的工具和手段,讓他們樹立戰勝貧困的決心和信心,并培養他們脫離貧困的能力,以此實現“體系”的價值和功能。
經過不斷探索實踐和不斷完善,“體系”以其非凡的成就贏得了國際社會的普遍贊同和高度認可,被譽為“人類和平與進步的典范”,在社會文明、對抗貧困、遠離毒品的征途中,探索出了一條切實可行的成功道路[2]。
20世紀70年代,南美洲北部的委內瑞拉,因貧困造成了一系列重大社會問題,青少年與毒品為伍,社會動蕩不安。1975年,在委內瑞拉音樂家、政治家、經濟學家何塞·安東尼奧·阿布萊烏(José Antonio Abreu 1939年5月7日—— )的大力倡議下,建立并實施了符合委內瑞拉國情的“音樂救助體系[3]”。 “體系”的核心理念就是“音樂解決社會問題”。正是這一理念,讓“體系”得到了更多人的理解和認同,也確定了其發展、壯大的可能性。阿布萊烏經常說的一句話是:“貧窮文化不意味著文化貧窮[4]。”
1.以人為本,尊重個體的尊嚴和價值
讓每個人過有尊嚴和價值的生活,是“體系”最重要的一條核心價值觀。四十多年來,“體系”接收的孩子中,80%至90%來自貧困社會底層,無論種族、無論男女,都不成問題。所有參加“體系”的貧困兒童,都可以獲得“體系”為他們提供的衣服和食物,他們還被組織起來一起參加音樂學習,使用免費的樂器。通過音樂,他們獲得了開啟一片新天地的權利,同時,也成為這個貧窮國家未來的希望。
“體系”培養出來的指揮家杜達梅爾(Gustavo Dudamel)說:“阿布萊烏作為一個榜樣,整個‘體系’充滿著關懷倫理和互相支持。他一直在教你音樂,也在教你社會價值觀。這些內容總是與音樂有關,也總是與愛有關[5]。”
2.讓孩子們感受美、欣賞美、創造美,并在此過程中用堅強的意志戰勝貧窮和逆境
美洲開發銀行社會和衛生司Xiomara Alemán以及加利福尼亞大學Nancy G. Guerra 等6人在權威期刊《預防科學》(Prevention Science)上發表了一篇題為《音樂訓練對兒童發展的影響——委內瑞拉音樂救助體系的隨機實驗》的文章,作者預設參加樂團和合唱團可以促進兒童4個領域的積極變化:自我調節技能、行為技能、社會交往技能、認知技能。隨機抽取了2 914名6~14歲的孩子分兩批進行量化研究。一年后,通過詳細數據表明,實驗組的孩子與控制組的孩子相比,自我控制能力有所提高,行為困難有所降低。同時,他們發現孩子的攻擊性行為降低[6]。
通過“體系”的教育,參加的成員們不僅獲得精神和文化的雙重救助,也使他們的精神世界更加富足、靈魂更加堅強。他們學會了自我管理、自我激勵,勇于面對貧困的生活并設法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改變。物質的救助作用畢竟有限,精神上的救助才能改變根本的問題。
1.依據兒童生理、心理特點制定合適的教學內容
在“體系”內,根據3~5歲學齡前兒童的興趣愛好,組建“紙樂團”。也就是在老師帶領下,孩子們通過臨摹、裁剪、組裝、粘貼,親自動手制作一個紙樂器。紙樂團的主要作用,一是傳授音樂基本知識。通過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兒歌方式將音樂樂器的特性、樂團日常管理的行為規范傳授給孩子們。在這個過程中,孩子們從最基本的音樂行為開始學起,例如一個演奏家的坐姿、站姿、如何鞠躬、如何上下臺等;二是樹立社會行為觀念。通過讓孩子們按時參加樂團的“排練”、有事請假、聽從指揮與老師的意見、傾聽別人說話或“演奏”,用恰當禮貌的語言表述自己的意見或者想法、分享內心的感受給其他人、學會堅持,潛移默化地培養規范孩子們的社會行為。這些行為遠遠超越了一些樂團概念的本身。因此,“體系”的音樂教育者認為,只有先做到這些并養成行為習慣,孩子們才被允許拿上真正的樂器走進真正的少年樂團。
經過這一系列的培養,孩子們七歲左右就可以免費領取一件真正屬于自己的樂器,同時,每天必須參加兩個小時的合奏訓練。在孩子們十五歲歲左右的時候,他們擁有參加更多集訓和選拔的機會。通過這些活動,孩子們可以產生更加強烈的歸屬感和更加持久的興趣愛好。
2.重視團隊合作,在合作中培養孩子的責任感和與人交流能力
“體系”中的音樂教育,打破了傳統音樂教育單獨授課模式,是以樂團訓練為核心的集體課,每個“區域核心”單位可最大限量地容納更多兒童接收音樂教育。集體訓練更注重興趣以及合作精神的培養。采用合奏訓練方法,使小樂手們一開始就奠定了合作感覺,再加上頻繁的演出,樹立團隊共同的志向和目標,將個人的成長融入團隊的成長之中。通過不斷地藝術實踐,教師逐步安排學生參與演出的籌備、組織等方面工作,培養他們的責任意識以及與人交往能力。
“體系”成立之初,委內瑞拉古典音樂的表演者和觀眾寥寥無幾。經過四十多年的發展,已有三十多萬名學童在學習古典音樂,大部分來自貧窮家庭。全國有176個兒童管弦樂團,216個青少年管弦樂團,還有超過400個合奏團、管弦樂團和合唱團。每天,孩子們都會拿起手中的樂器,滿懷熱情地奔向各個社區和鄉鎮樂團[7]。發展至今,“體系”既不屬于教育部,也不屬于文化部管理范圍,而是與社會事務領域戚戚相關[4]。
近年來,杜達梅爾等委內瑞拉一批年輕音樂家橫空出世,令世界樂團為之震撼。他帶領的西蒙·玻利瓦爾青年管弦樂團已成為一個具有極高專業水平的優秀樂團。這些來自貧困的社會底層的年輕人,震撼了許多音樂家,他們自費前往委內瑞拉,為西蒙·玻利瓦爾青年管弦樂團義務培訓。
隨著我國脫貧攻堅進入到攻堅克難的深水區后,傳統的“輸血”式、“大水漫灌”式的扶貧模式是無法解決根本問題的。只能通過開發式扶貧,解決貧困代際傳遞的現實問題。而這一問題的解決,最好的途徑就是從教育上下功夫,從根本上拔除“窮根子”。美育,作為“提高人的素質和修養,來轉移人的心理氣質,改變人的精神面貌,從而達到培養人的目的[8]”的教育方式,對于精準扶貧有著獨到作用。基于委內瑞拉“音樂救助體系”對我們的啟示,筆者認為美育可以通過以下幾條途徑發揮其在精準扶貧中的功效。
長期以來,我國城市與農村、東部與西部經濟差異較大,導致教育上的投入相差甚遠,教育公平成為社會廣泛關注的問題。教育部高度重視學校美育的發展,但是,對于貧困地區來說,美育教育離國家的平均水平還有很大差距。
美育可以有多重目標,作為美學知識教育的目標、作為審美教育的目標和作為性情教育、情感教育的美育目標等。對于貧困地區的孩子來說,最重要的莫過于作為性情教育的目標,即幫助學生形成堅強的意志和美的品格,樹立戰勝貧困的信心和決心。
“體系”的目標,就是使孩子們在精神上更加富足、更加堅定,在音樂的熏陶下擁有足夠的力量抵制物質上的貧困。阿布萊烏博士認為參加“體系”學習的收獲是永遠不會被磨滅的,必將影響孩子們的一生。因此,我們在設定目標時,一定要結合貧困地區實際情況,切勿好高騖遠,將適合經濟發達地區的美育項目照搬至貧困地區,這樣是毫無意義的。
2015年9月,《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發布,要求“開足開齊”美育課程。學校教育的主渠道是課程,在經濟發達的城市中小學,美育在基礎教育中得到了較好實施,不但開課數量有保證,質量也有了很大提升。但是,在貧困地區的中小學校,由于師資短缺、經費不足等問題,“開足開齊”美育課程恐怕困難不小。教育部體育衛生與藝術教育司在2019年工作要點中要求:完善美育改革發展機制。進一步完善課堂教學、課外活動、校園文化建設“三位一體”的美育推進機制[9]。筆者認為,可以借鑒“體系”的成功經驗,因地制宜,開展諸如音樂、美術、文學、體育等項目,以“大美育”觀視角,實現美育的功能與作用。
項目的開展,可以以地方性課程為依托,選擇地方戲曲、地方文學、方言歌謠、地方音樂或在當地開展良好的體育項目,以孩子們喜聞樂見的方式讓他們參與其中。由政府主導,企業參與,號召廣大的城市大、中、小學教師以及大學生志愿者參與,先從小范圍試點,取得成功經驗后再進行推廣。
海南省瓊中女子足球隊,在2015年世界青少年足球錦標賽中奪得世界冠軍,2017年的第十三屆全運會上又奪得五人制足球賽女子冠軍。球隊成立十年來,這些來自貧困縣的貧困女孩從零開始,在總教練肖山的帶領下,邊練球邊開荒種菜、撿破爛籌集資金,維持訓練和比賽。
一些原本初中就輟學的姑娘,也憑借優秀的足球戰績,走進了全國各地的知名高校,得到繼續深造的機會。可以說,是足球教會了他們如何抵御物質的貧困,改變了他們的人生,也真正實現了教育阻隔貧困的代際傳遞。瓊中女足的成功經驗值得在很多貧困地區進行推廣。
美育項目能得到長期、良性的開展,離不開高水平、穩定的師資。委內瑞拉“音樂救助體系”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也與其擁有一大批義務參與的專業音樂教師密切相關。此外,“體系”培養出來的演奏水平較高的成員回報“體系”,義務培訓其他孩子,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的師資體系。
為加強農村教師隊伍建設,我國很多高校都開展了頂崗支教活動,啟動了“少數民族和貧困地區中小學教師脫產提高培訓”和“周末流動師資培訓學院”等項目。但是,這些項目大多是比較短期的行為,農村地區美育項目仍缺乏相對穩定的師資。筆者認為:可通過高校或社會團體與貧困地區學校結對子,以長期合作方式,定期選派優秀教師前往貧困地區開展美育項目,并且幫助培訓本地教師,以利于項目長期發展。另外,可發揮青年聯合會、志愿者協會等社會團體作用,為貧困地區美育項目的開展輸送理想的師資。
教育評價是根據價值取向做出的體現特定主體需要和意愿的價值判斷[10]。美育,因其主要目標是培養審美欣賞能力、審美表現能力和審美創造能力,以知識本位為核心理念的教學評價,顯然是無法客觀、有效地呈現出美育教育的成果。美育的教育評價,應以人文精神為導向,著眼于求善與求真的統一,渴望審美和立美活動滲透到生活的各個領域。
對于貧困地區的美育項目,筆者認為其評價標準可以借鑒前文所闡述委內瑞拉“音樂救助體系”的教育理念,即以人為本,尊重個體的尊嚴和價值;重視團隊合作,在合作中培養孩子的責任感和與人交流的能力;讓孩子們感受美、欣賞美、創造美,并在此過程中用堅強的意志戰勝貧窮和逆境。只有達到這些目的的美育教育,才能真正實現美育在精準扶貧中的作用。
教育在精準扶貧攻堅戰中具有物質給予方式所不具備的優勢,對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具有強大的干預和影響。而美育在美化學生心靈、行為、語言、體態,提高道德與智慧水平方面,尤其在人格塑造、培養堅定意志、樹立戰勝貧窮和逆境的決心方面,有其獨特作用。
委內瑞拉“音樂救助體系”搭建了一個激發尊嚴和勇氣的平臺,在我國扶貧攻堅的關鍵時期,我們更需要開發和實施適合地方發展的美育項目,為貧困地區的孩子樹立戰勝物質貧困的決心、信心,幫助他們獲得脫貧的可持續發展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