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玉婷,盧 珊
(1.北京科技大學天津學院,天津 301830;2.首都師范大學心理學院,首都師范大學兒童發展研究中心,北京市“學習與認知”重點實驗室,北京 100048)
2019年,第4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目前我國使用手機上網的網民數量已超過8億。手機網民數量不斷上升的同時,帶來的是手機使用問題,過度使用手機已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大量研究結果證實:手機依賴會給個體身心健康帶來消極影響,如導致身體不適、注意力不集中、記憶力下降、失眠及情緒問題等[1-5]。國外手機依賴研究始于2005年,Bianchi和Phillips在Griffiths“技術成癮”概念基礎上提出了“問題性手機使用”,并編制了第一個手機依賴測評工具《手機問題使用量表(Mobile Phone Problem Use Scale》[6]。國內手機依賴研究也始于2005年[7-8],此后,徐華[9]、師建國[10]等研究者開始了國內手機依賴研究。目前國內外關于手機依賴的研究已取得了豐富的研究成果,涵蓋手機依賴的發生發展機制、測量工具、影響因素、危害等方面,未來的研究將進一步進入探索手機依賴的形成機制,并在此基礎上提出有效的預防和干預策略。通過對以往文獻進行梳理,手機依賴研究在概念界定、測量工具、發生發展機制及干預方法等方面仍存在一些問題,這些問題的澄清與解決對于進一步探究手機依賴是非常必要的。因此,本文從手機依賴的概念、測量工具、形成機制、影響因素及危害5個方面對以往該領域研究進行梳理,并對未來研究趨勢做出展望,以期為將來的研究和實踐提供依據和啟示。
“依賴”這個詞最早源于醫學,主要指對物質的依賴,如藥物成癮、酒精成癮等。后來研究者將其擴展到行為成癮,開始研究個體對技術,尤其是網絡的成癮現象。隨著手機的普及以及由此出現的一些問題,研究者開始關注個體對手機的依賴。國外研究者對手機依賴的觀點主要分為成癮和非成癮兩類。一些研究者將手機依賴看作是一種“行為成癮”或“技術成癮”。Griffiths認為手機依賴具有沖突、忍耐、復發、心境改變及退縮等表現[11]。Bianchi和Phillips認為對手機的不恰當以及過度使用是一種問題行為[6]。Billieux不認為對手機的過度使用是一種成癮行為,他認為這是一種問題性的手機使用行為[6]。國內研究者將手機依賴看作是一種“行為成癮”。師建國認為手機依賴是指個體由于過度使用手機導致其生理、心理和社會功能明顯受損的一種癡迷狀態[10]。徐華等認為對手機過度依賴的行為嚴重影響個體身心健康以及社會交往[9]。
目前國內外研究者尚未就手機依賴形成統一概念,所用術語有所不同,研究者將這種行為描述為手機依賴(mobile phone dependence)或手機成癮(mobile phone addiction)或問題性手機使用(problematic mobile phone use)。雖然手機依賴的界定尚未統一,但研究者都傾向于認為手機依賴具有4個特征:1.過度或不恰當地使用手機;2.心理上對手機形成依賴;3.屬于行為成癮;4.影響個體身心健康以及社會功能。
研究者對手機依賴的測量主要以量表為主。
Bianchi和Phillips編制,包括耐受性、逃避問題、戒斷性、渴求性和消極后果5個維度,27個題目,采用10點計分,受測者在量表上得分越高,表明其手機使用問題越嚴重。該量表信度為0.93,有較好的效度[6]。該量表是最早用于考察手機依賴的測評工具。
Leung編制,包括失控性、戒斷性、逃避性、低效性4個維度,17個題目,采用5點計分,受測者在量表上得分越高,表明其手機成癮傾向越高。Leung還參考Yong的網絡成癮篩選標準,將其中的8個題目(第3、4、5、6、8、9、14、15題)作為手機依賴篩選題,受測者需要做“是”“否”判斷,如果有5個及以上題目選“是”,受測者被判斷為手機依賴者。該量表有較好的信效度。該量表還被黃海等翻譯并進行了中文版信效度檢驗,中文版也有良好的信效度[12-13]。該量表可以將被試分為手機依賴者和非手機依賴者,有利于研究中對被試的篩選和分組。
Billieux等編制,包括超限使用、危險使用、財務問題、依賴性4個維度。一共30個條目,采用4點計分。該問卷還包括一個條目——詢問被試是否感覺自己對手機有依賴,該條目作為自我感知依賴性的一個測量指標。該量表信度為0.67~0.89,有較好的效度[14]。
Yen等根據《精神疾病的診斷和統計手冊》(DSM-IV-TR)中關于物質使用分類的描述編制了12個題目來考察問題性手機使用。本量表采用是、否兩點記分。PCPU-Q問卷前7題為分表一,明確手機使用者出現的癥狀;后5題為分表二,明確是否存在主體功能損害。若受試者分表一7道題中有4道及以上的肯定作答,并且分表二中的5道題中至少有1道肯定作答,即認定為手機問題性使用者。該量表信度為0.85,有較好的效度[15]。該量表可以將被試分為手機問題性使用者和非手機問題性使用者,能夠為研究中對被試的篩選和分組提供便利。
Lin等編制,該量表有26個題目,包括強迫行為(9個題目)、功能性損傷(8個題目)、逃避性(6個題目)、耐受性(3個題目)4個分量表。該量表采用4點計分。該量表信度為0.94,有較好的效度[16]。
徐華等編制,包括行為(心理)耐受性、行為(心理)戒斷性、社會功能和生理反應4個維度。13個條目,采用5點計分。該量表信度為0.50~0.59,有較高效度。該量表是國內較早關于手機依賴的量表[9]。
熊婕、周宗奎等編制,該量表包括戒斷癥狀、突顯行為、社交撫慰、心境改變4個維度。16個題目,采用5 點計分。受測者在量表上總分越高,表明其手機成癮傾向程度越嚴重。該量表信度為0.55~0.83,具有較好的效度[17]。
目前主要的手機依賴量表都根據手機依賴的概念進行編制,基本能夠達到對手機依賴行為的識別和篩查。國內研究者使用較多的是Leung編制的手機成癮指數量表以及熊婕、周宗奎等編制的大學生手機成癮傾向量表。
關于手機依賴的形成機制,Katz等提出的使用滿足理論(uses-and-gratifications theory)是被廣泛認同的一種理論觀點。該理論指出,當個體出現某種心理需求時,會尋找能夠滿足其心理需求的媒體。當手機某些功能能滿足個體心理需求時,就會促使個體有目的、有動機地使用手機,最終形成手機依賴[18]。
許多研究者認為個體過度使用手機的原因是將手機作為一種逃避某種引起個體不快情境或者緩解某種情緒的方式。Spielberger提出的焦慮特質狀態理論(the trait-state anxiety theory)觀點認為引發焦慮的情境會被個體解釋為具有危險性,會引起一些行為反應,使用手機就是其中一種行為反應。這種行為反應可以被看作是一種處理機制,以減少面對威脅時體驗到的焦慮強度[19]。與此觀點相似的還有Kardefelt-Winther提出的補償性互聯網使用理論(compensatory internet use theory, CIUT),該理論主要解釋驅使個體過度使用手機的動機。該理論的觀點是個體體驗到的壓力、消極情緒會促使個體使用手機以緩解情緒帶來的不適感。當個體體驗到焦慮、抑郁等情緒時,會通過更多的使用手機來達到緩解壓力感和調節消極情緒的目的[20]。壓力-應對模型(the stress-coping theory)觀點也指出,問題性手機使用行為可以被看作是問題性手機使用者在面對、處理壓力、孤獨感時的一種應對方式,個體通過使用手機來減少壓力或孤獨感[4]。
Billieux提出一個綜合模型來說明導致問題性手機使用的4種途徑。第一種途徑稱為沖動途徑 (the impulsive pathway),沖動途徑指個體使用手機主要是由不良的自我控制以及不良情緒調節所驅動。第二種途徑稱為關系維持途徑(the relationship maintenance pathway),該途徑指出個體過度使用手機是為了在情感關系(伴侶、家人、朋友)中獲得安全感和肯定。這些個體通常都是低自尊、高神經質的個體。第三種途徑稱為外向途徑(the extraversion pathway)。外向途徑指個體之所以過度使用手機,是因為他們外向、善于交際,他們使用手機與同齡人溝通及建立新的潛在關系。第四種途徑稱為網絡成癮途徑(the cyber addiction pathway)。該途徑指個體沉迷于網絡游戲,最終導致過度使用手機[14]。
綜上所述,個體手機依賴的主要原因是個體通過使用手機滿足其心理需求,具體表現在兩個方面:緩解令人不快的情緒(如焦慮、抑郁、壓力、孤獨感等)以及建立或維持人際關系。
研究者發現性別和年齡是影響手機依賴的重要人口學因素。研究結果顯示,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手機依賴,這種性別差異會隨著年齡增長逐漸增大[11,14]。女性使用手機主要為了建立和維持人際關系,而男性主要在工作和玩游戲時使用手機[6,21-22]。黃海等發現男大學生和女大學生手機依賴的總分沒有顯著性別差異,但在逃避性因子上女生得分顯著高于男生,這表明女生可能將手機作為回避現實問題的一種方式,長期使用手機逃避現實問題容易對手機形成依賴[23]。也有研究者發現手機依賴性別差異不顯著[6]。
研究者發現年輕人更容易出現手機依賴。研究者發現在大學校園里,低年級學生比高年級學生更常使用手機[24]。相較于年長的人,年輕人更容易被新技術吸引,更喜歡嘗試新功能,因此,他們使用手機更頻繁,更容易出現手機依賴。此外,年長的人由于視力減退和手指靈活性等身體方面原因,使得他們較少使用即時通訊這種功能,或者會限制他們去使用其他功能,年長的人不太熟悉電腦的使用,這也會減少對手機的使用[25]。
以往研究表明神經質、外傾性、嚴謹性等人格特質都是手機依賴的重要預測因素。大部分研究者發現神經質與手機依賴正相關[23,26-27]。神經質個體情緒不穩定,容易體驗到焦慮等情緒,他們情緒調節能力較差,因此更可能通過使用手機轉移注意力達到情緒調節目的[28-29]。神經質個體在社交中較敏感,容易與他人發生沖突,人際關系的緊張會引起焦慮等情緒,為了避免體驗到消極情緒,他們更傾向于使用手機代替面對面交流,因此容易形成手機依賴[23,26,29-30]。神經質個體回避現實社交,但社交需求需要得到滿足,手機的社交功能和娛樂功能成為滿足其情感需要的一種有效方式,這也使得他們容易形成手機依賴[14,28]。但Bianchi等人研究結果表明,神經質不是問題性手機使用的預測因素[6]。
關于外傾性人格是否能夠預測手機依賴,目前研究者們還沒有得出一致的研究結論。大多數研究者發現外傾性個體更容易形成手機依賴[31-32]。外傾性個體愛社交,有與人交流或建立關系的強烈需要,因此他們會更頻繁使用手機打電話、發消息,最終形成手機依賴[6,14]。但也有研究者認為外傾性個體因為愛社交,參加社交活動以及與朋友在一起的時間較多,因此使用手機時間較少,更少出現手機依賴[23,26-27]。相反,性格內向的個體較少與人交往,他們有更多獨處時間,手機的多功能成為其打發時間的一種工具,此外,性格內向的個體在現實人際交往中會緊張,手機的社交功能成為代替面對面交流的方式,可以有效減緩他們的緊張感,因此,性格內向的大學生可能會更傾向于頻繁使用手機,更容易出現手機依賴[33]。
研究者發現高嚴謹性的個體更少對手機產生依賴。高嚴謹性的個體具有良好的自控力,所以不會過度沉迷手機。而低嚴謹性的個體意志力弱,自控力較差,對行為的控制能力較差,手機的社交、娛樂等多種功能以及手機能夠提供的多種網絡資源都對低嚴謹性的個體是個巨大誘惑,他們對手機缺乏自我克制,無法抵制手機帶來的誘惑,容易沉溺于手機無法自拔,形成手機依賴,進而影響到個人的生活、學習和工作[23,28]。此外,低嚴謹性的個體由于自控力較差,不能較好地調整自己的情緒,當體驗到焦慮時,更容易通過使用手機緩解消極情緒[27]。
開放性人格特質的大學生喜歡嘗試新鮮事物,手機不斷推出新功能的特征能夠滿足其需求,導致容易形成手機依賴[22]。宜人性與手機依賴顯著負相關[27],宜人性人格特質的大學生能夠與他人建立良好、信任關系,不會因人際關系不良感到孤獨而將手機作為緩解孤獨感的工具,因此更少出現手機依賴[23,28,29,34]。沖動性人格特征的個體由于缺乏控制力容易對手機產生依賴[14]。
以往研究結果證實,低自尊個體更容易對手機形成依賴[31]。低自尊個體會把手機當作逃離厭惡情景的一種方式[6],因此他們可能會有手機依賴問題。低自尊個體具有較低自我評價,需要得到他人認可,但由于其在現實社交中很難與他人建立關系,其更傾向于間接性交流,如使用聊天工具、郵件等,手機提供的社交功能可以使低自尊個體更容易與他人交往,并從中獲得社會支持、提高自尊水平,因此他們會更多地使用手機,最終對手機形成依賴[14,35-37]。
以往研究結果證實,焦慮、抑郁、孤獨感等消極情緒是手機依賴的重要預測因素。研究者發現焦慮的個體更容易出現手機依賴[31]。焦慮的個體在現實人際交往中有困難,人際交往會引發他們的焦慮感,因此他們更傾向于將手機作為與他人聯系、交往的重要方式[38-39],雖然焦慮會使個體回避人際交往,但個體的社交需求需要得到滿足,手機的社交功能和娛樂功能滿足了焦慮個體的需求,因此焦慮的個體會花較多時間在手機上,容易對手機形成依賴[32,40]。
以往研究者發現抑郁與手機依賴關系密切[34,41]。張斌等發現,智能手機的社交、娛樂、游戲等多功能使手機成為大學生緩解抑郁等負面情緒的有效工具[26]。抑郁情緒導致個體回避社交,因此抑郁個體會花更多時間在手機上,從而容易形成手機依賴[21]。
研究者發現孤獨感與手機依賴有關。在現實人際交往中,交往需要無法得到滿足的大學生會體驗到孤獨感,手機成為大學生緩解孤獨感的有效工具,因此容易出現手機依賴[42]。也有研究者指出,個體體驗到孤獨時會更多使用手機與他人進行交流,孤獨的個體更依賴以手機為媒介的溝通而非面對面溝通,但手機給個體帶來的社會支持感不顯著,因此孤獨的個體會更多使用手機,最后就導致孤獨者出現手機依賴[19,23]。
手機依賴對生理健康有一定影響。長時間使用手機會出現眩暈、疲勞、頭疼、睡眠等問題[1-2]。研究者發現手機成癮者的大腦會因問題性手機使用行為發生變化,手機成癮者頻繁檢查手機可能會激活大腦負責成癮的腦區[2]。手機依賴對心理健康也有一定消極作用,手機依賴會導致個體體驗到抑郁、焦慮、壓力以及孤獨等情緒。研究者發現手機依賴的個體更可能出現抑郁癥狀[2],尤其是低自尊個體[43]。Blease發現人們會在社交平臺上進行印象管理,呈現出最好的一面,當個體在瀏覽朋友圈、微博,看到他人過得“很好”時,個體會產生消極的自我評價,從而體驗到消極情緒[44]。研究者發現過度使用手機會使人們對手機形成依賴,當手機不在身邊時,個體會體驗到類似于分離焦慮的焦慮情緒[3,45]。由于手機里的社交、新聞等軟件會一直推送最新的資訊和消息,這導致當有一段時間沒有使用手機時,人們會擔心自己錯過什么消息,因為擔心錯過朋友的最新動態或最新資訊,導致人們容易因此產生焦慮[2]。因為手機的便利性和可得性,導致工作與生活很難分開,對沒有來得及回復的電話或消息會導致個體產生內疚感和壓力,個人生活與工作之間沒有邊界最終導致壓力和焦慮[4-5]。過多使用手機也會導致孤獨感,因為過度使用手機導致現實情境中人際交往減少,增加了個體的孤獨感[2,5]。
目前關于手機依賴的研究已獲得了一些有價值的研究成果,但在概念界定、測量工具、形成機制和干預方法方面仍存在一些不足之處,未來研究可從這四個方面做進一步探索:
(一)目前該領域關于手機依賴的概念界定仍不清晰,不同研究者所用術語有所不同,“手機依賴”“手機成癮”“問題性手機使用”幾個術語被混用。由于缺乏一個統一的概念,不同研究者在考察手機依賴時就會有不同的側重點,這導致不同的研究者在編制量表時會有不同的問卷結構,導致最后的研究結果難以做比較。因此,手機依賴的概念界定是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
(二)目前國內外已有許多關于手機依賴的測量工具,但由于研究者對手機依賴的理論依據不同,所以至今仍然沒有一個通用的手機依賴測量工具,這就導致不同的研究結果之間無法進行比較。同一工具在不同文化背景下使用時需要重新進行信效度檢驗。此外,目前的測量工具都以自我報告形式為主,自我報告形式可能會使數據存在一定偏差,影響數據準確性。已有研究者提出可以在手機上通過安裝APP或借用大數據等方式更客觀、準確地收集數據[46]。因此,一個信效度高的、適用性強的測量工具是未來研究者需要關注的一個問題。
(三)目前研究者已經從不同角度對手機依賴的發生、發展機制以及影響因素等方面進行了探討與研究,但通過對以往研究進行梳理,目前關于手機依賴的發生、發展機制仍沒有一個明確、系統的理論觀點。此外,目前該領域的研究多為橫斷研究,這使得無法更好地了解手機依賴的發生、發展機制。因此,未來的研究應注重從多角度、多維度、系統角度對手機依賴的發生、發展機制進行探究。
(四)雖然已有研究者提出了一些手機依賴的預防及干預方法,但目前并沒有研究來考證這些方法的有效性。此外,有效的預防干預方法是在手機依賴的發生、發展機制基礎上提出的,但由于目前該領域還沒有形成一個明確、系統的關于手機依賴的發生發展機制的理論觀點,所以目前大多的預防干預方法可能會出現針對性不強的問題。因此,未來的研究不僅應多關注手機依賴的預防及干預方法,方法的有效性也是不容忽視的一個重要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