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諜

［日］星新一

1

優雅的音樂在靜靜流淌。這是一家高級餐廳，N先生正在這里享受最高級的佳肴和美酒。

陪伴他用餐的當然是頂級美貌的女性。N先生從事的這份職業待遇優厚，足以讓他盡享人間樂事，這讓他從心底感到滿足和感恩。

“等吃過飯，要不要去哪里跳舞？”“好啊。”

兩人正談著話，服務生走上前，遞給N先生一個信封。

“有人請您過目。”

“謝了。”N先生接過信封，拆開一看，上面寫道：“有任務，火速報到！”他匆匆掃了一遍，對女人說：“真是不巧，剛好有急事。下次再一起去跳舞吧。”

“好可惜！”

他也同樣覺得可惜，無奈有任務在身。這個世界上，沒有哪一樣工作全是美事。

N先生是秘密情報工作人員，說白了，他是個間諜。

他洗了個熱水澡，服下醒酒藥，換好衣服，出現在上司面前。

“請問是什么樣的任務？”

“這次的任務極其重要。你要以密使身份潛入R國，盡快將這份文件送交那里的同伴。”

上司掌心上托著一個小小的縮微膠卷。可能是因為里面的內容事關重大，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不過，R國與他們的國家近來處于和平狀態，N先生覺得這項任務并非難事，輕松地伸出手。

“容易得很。那么——”

“且慢，萬一中途丟失，那就出大事了。這份文件要藏在你的皮下。”

上司按了一下桌上的鈴，身穿白袍的醫療部人員應聲而入，利落地給N先生做了手術，將縮微膠卷植入他的胳臂。N先生撫摩著手術的地方，問道：“我經由什么路線潛入R國？”

“先飛到毗鄰R國的中立國，我方派駐在該國的人員會為你準備好偽造的護照等用品。你假扮成畫商，隱蔽地進入R國。”

“畫商這身份聽起來很有趣，我很想體驗一次。太好了。”

“如果你立刻進入R國，那會引起懷疑。你先在中立國逗留一周左右，悠閑自在地四下游玩。”

“可是，您要告知我遞交機密文件的同伴住在何處。”

“你還是不知道為好。等你在R國首都的酒店入住后，對方就會來找你。他會問你‘感覺怎么樣。”

“好奇怪的暗語。那我該怎么回答？”

“你就回答‘時好時壞。對方聽后，會微微一笑。確認身份后，你就將文件交給此人。”

“很簡單嘛。”

“你別把它想得太容易。萬一辦砸了，我們情報組織將面臨滅頂之災。

關于經費，你想用多少就用多少，但絕對不容許失敗。”

“明白。”N先生立刻趕赴機場，直飛中立國。那是個風景如畫、社會安定的國家。此后一周時間，他假扮成畫商，每日享受著鮮衣、美食、醇酒……

此外，他還購入了幾幅畫作。多少得干點畫商的活兒，誰知道敵人銳利的眼光在哪里盯著他呢。他很想就這樣一直玩樂下去，但任務就是任務。N先生終于動身前往R國。偽造的護照質量極佳，無論是出入國境，還是搭乘開往首都的列車，從未在檢查時引起過懷疑。

2

就這樣，N先生抵達了目標酒店，正在休息時，敲門聲響起，想必是同伴來找他了。

“請進。”N先生回道。

如此一來，任務很快便可完成。然而，進來的卻是幾名眼神銳利的男人。他問：“你們是什么人？”

“秘密警察。跟我們走。”他們不僅沒說暗語，口氣反而很粗暴。

“別開玩笑了，我只是個畫商。你們可以檢查我的行李，別說通信器材，連照相機我都沒帶。”

“反正你得跟我們走，這是上司的命令。”對方態度強硬，他即使想反抗也寡不敵眾。更何況，他身處對方國家，又不知道同伴的住所，不可能突破重圍逃走。想到任務關系重大，N先生決定先保住性命，于是沒有反抗。

被秘密警察收押后，N先生一連幾天都遭到殘酷的審訊，其可怕程度，普通人根本無法忍受。

但他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情報工作人員，無論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都可以泰然處之。對他來說，這甚至是一種快意的刺激。他心里也很清楚，站在同行的立場，在對方開口招供之前，絕對不會殺掉他。沒過多久，對方就先氣餒了。

“現在交給長官來裁決。”

N先生被帶到秘密警察的長官面前。他有著一張冷酷的面孔，看上去頭腦靈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的聲音也同樣冷酷。

“你還是趁早招供比較明智。”

“就算殺了我，不知道還是不知道。”

“感覺怎么樣？”

“時好時壞。”

N先生脫口答道。他立刻反應過來，不由得緊盯著對方的臉。

這是怎么回事？

3

“辛苦你了，請把帶來的文件交給我。”N先生目瞪口呆，他無法相信。難道是同伴被逮捕，導致情報泄露了？可是上司明確交代過，確認暗語后，就將機密文件交給該人。

給還是不給？N先生猶豫不決。長官卻不理會，徑自召喚部下。進來的男人熟練地從N先生的手臂里取出縮微膠卷。

雖然N先生大鬧一場，但這里是敵方的總部，他毫無勝算，只好聽憑擺布。隨后發生的事更讓他吃驚。手術取出膠卷后，對方又植入了另一個縮微膠卷。

處理完畢后，長官開口道：“回國后，把這個交給你的上司。”

“可是，怎么會？”

“沒什么，我們是同伴。”

“可是，無論如何也很難想象，對立國的間諜頭目竟然是同伙。”

“是啊。最近的國際關系越來越和諧友好，如果放任不管，你認為會演變成怎樣的狀況？”

“世界會趨于和平。”

“那時就不妙了。大批軍人、大量的軍需工業相關人員，還有大部分政治家、外交官都將失業，流落街頭。”

“這么說也對。”

“那些人的死活倒無所謂，關鍵是我們自己。

你想另謀職業嗎？”

聽了這話，N先生思量起來。現在他的生活自由而愜意，經費隨便花，滿世界旅游，還附帶各種享受。如果失去這一切，換一份乏味的職業……

“除了做間諜，我沒有別的謀生辦法。”

“沒錯，我也一樣。

光是想象我被降職到一個小衙門，被迫天天整理賬簿，我就會瘋掉。因此，各國的間諜為了保住飯碗，一直暗中保持聯系。

這次交換的情報，就是商討在何處制造一場一觸即發的危機。而你送來的就是這份文件。”

“這的確是一項重要的任務。”

“我知道你在連日逼供之下，始終守口如瓶，所以決定由你護送回信。

拜托了。”

“明白。”

“你要小心平民百姓，尤其是記者，更要嚴加防備。萬一此事被捅到報紙上，那就萬劫不復了。倘若面臨這種危機，各國間諜將不得不傾盡全力，將知情者盡數滅口，甚至炸毀報社。”

“您放心，我定會平安回國。”

N先生緊張地踏上了歸程。全世界同行的生計和存在的意義，都系于他的這只手臂上。當他回國以后，等待他的仍將是一如既往的愉快生活。這件絕密事項將會保密到什么時候呢？不過老實說，在那之前，不會有比當間諜更愜意的行當了。

（摘自《妄想銀行》，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