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記

劉泉鋒

1984年6月上旬，正值麥收時節，有一天，遠村的未婚妻悄悄來找我，說她家要收麥子了，岳父正在找人幫忙，讓我過去搭把手。

我明白她的意思。岳父是村支書，為人正直，威望也高，根本不缺人幫忙，她讓我去，就是想讓我與岳父多些溝通，加深感情，鞏固鞏固我們的婚姻基礎。說實話，我與她從相識到訂婚，并不那么順利，因我家庭不好，岳父岳母起初并不同意，若不是她一再堅持，我們也不會走到訂婚這一步，所以這個“活動”必須參加。

她讓我去還有另一個原因。我曾在岳父面前夸過海口，說我家有一個收割小麥的?子（?，?刀、?鐮，讀音“pō”），很厲害，而且我還會使用它，一個人頂幾個人。莫不是岳父這次想到了我夸過的海口，才遣他女兒過來，以便對我的技術更重要的是人品進行驗證？雖然有些被動，但像我們這些窮孩子，除了乖乖聽話，還能咋樣？

翌日，我天不亮就起來，背起?子上路。岳父家離我們村五里地，沿洛潼公路（現在的310國道）向東，半個多小時就到了。村里來幫忙的人真不少，有七八個，還開來一輛四輪拖拉機。沒料想，村民一見我背來的?子，都好奇地圍過來問這問那，原來他們從沒見過這東西。聽說比他們割麥快，好多人都不相信。

這次輪到我驚奇了。兩村這么近，他們竟然連?子都不知道，我才知道肯定還有很多人不知道它的厲害。那時又沒有收割機，收麥全靠鐮刀割，當時看到他們這樣大驚小怪，真的還以為?子是我們村的人發明的，可能是哪位老爺或者老老爺，只是未來得及傳播出去而已。于是，心里的自豪感就愈發強烈了。

后來才知道?子不是我們村的專利，它歷史悠久。民間傳說是諸葛亮發明的，是當時的關中農具，但文字記載已到宋元時期。元代農學家王禎所著的《農書》中介紹了百余種農具，其中就有?子，而且?子已經是當時旱地農具改進的一項重大突破。那時?子已在中國北方普及，因地域不同稱呼頗多，“麥釤子”“麥綽子”“掠兒”，甚至“抄麥

器”的叫法都有。但在豫西，村人就叫它“?子”，用?子割麥稱“?麥”。

?子的構造其實很簡單，主要由麥?、麥籠以及木柄、滑框、拉繩等附件組成。麥?就像草原人用的?鐮，二尺多長，是一鋒利薄溜的刀片，插在?架上，可以自由拆裝，以便刀鈍時打磨。用它收割麥子，一個青壯勞力一天內可以收割5到10畝不等，比鐮刀快六七倍。

父親把?子買回家的那年，我因高考落第回村務農，就跟父親學著?麥。?麥時一般左腿前弓，右腿后扎，如同側身馬步。右手握木柄，左手拉牽繩，上身稍仰，形成后挺力，與?子自身重量形成平衡，讓?子的刀刃對準麥根部，從右向左“兜”去，隨著“嚓”的一聲，面前一綹麥子從右向左齊刷刷倒下，又波浪似的躺進麥籠。這時，?子隨著慣性順勢向后，一角著地，順勢翻轉，整籠麥子就會齊整整倒在地上，后邊的人只管裝車拉走。初學時不以為然，自恃年輕力壯，玩轉不在話下，誰知一上去就弄個灰土蓋臉，差點摔壞?籠，父親慌忙叫停，心疼了半天。后來學會了，才知道使用?子很不簡單，既是一種力氣活，又是一種技巧活，光憑力氣累死老牛，掌握了技巧就輕松無比，顯得瀟灑自如。

那天，四輪拖拉機拉著我們來到村外的一塊麥田里。這是岳父家最大的一塊麥地，整三畝。到了地頭，大家一字擺開，各占幾行，揮舞鐮刀，刷刷地割開了。因我過去一次要割掉近二十行麥子，空間有限，便到他們前面十多米處另避空間開刀。?子甩動起來。“嚓、嚓、嚓”，聲音響亮而堅定。我邁著自信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面前的麥子被?子一綹一綹削倒，躺到我的身后。不到十分鐘，我已前進了幾十米，不到半個小時，我已看到那邊地頭了。拐回頭往后看，岳父請來的那些割麥的都直起腰，遠遠地驚愕地望著我。很快，我到了那邊地頭，折身再向回推進。就在這時情況發生了變化，因我?子的威力超乎了岳父和村人的想象，岳父就臨時改變計劃，僅留幾個女的用鐮刀清除?子?不到的邊角，其余男人全部去裝車運麥，他專門用磨石給我磨?刀，偌大的一塊地，就剩下我一人在那里“耀武揚威”了。

其間，岳父多次過來勸我休息會兒，端水讓我喝。岳父還從來沒有這么親熱地待過我。即便這樣，他也沒有擋住我連續作戰的步伐。真想不到，那天我的勁頭竟那么大，絲毫感覺不到累，越干越有勁。當時我浮想聯翩，猜肯定會有村民暗暗喟嘆：“看看人家書記的女婿都現代化了，咱的女婿還在用鐮刀！”那天上午不到11點，岳父家的三畝麥子全部收割運輸完畢。

如今，幾十年過去，給岳父家割麥的情景雖然還在腦海重演，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強烈的優越感和自豪感早已淡出。近日網上瀏覽，偶然讀到元代王禎曾作過的一首詩，題為《麥綽》，寫的就是我們家鄉的?子。原文道：“芟麥雖憑利刃功，柄頭還用竹為籠。勿云褊量容多少，都覆黃云入籠中。”讀罷此詩，忽感意境全開，當年的那種優越和自豪重襲心頭，感覺詩中的描述就是自己當年?麥的情景。那種美好的景致能鑲嵌于自己生命的長廊里，已經不僅僅是一種幸運和豐盈了！（作者單位：靈寶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