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食記

清酒一刀

1

凌晨的風吹進來有些冷。

宅男起身關(guān)了窗戶，抱著薯片窩回沙發(fā)上，又拿起了游戲手柄。屏幕上的美少女一次次給出game over的結(jié)局，宅男長嘆一口氣，忽然余光瞥見了正在自動打開的冰箱門。他“啊”地叫了一聲，冰箱門頓住，又緩緩地合上。灰色的陰影盤旋了幾圈：“人類，你孤獨嗎？”

宅男茫然地站在那里。怪物憐憫地看著他：“封閉自我，與同類隔絕，你將會自食惡果，被吞噬掉一切存在的痕跡……怕了嗎？”

宅男：“我覺得這不是你偷吃我薯片的理由。”

“……”

宅男：“這個月薯片少了16包。哥，冰箱里的果凍你起碼給我留點行嗎？”

怪物大驚：“你居然能聽到我？！”

宅男：“你覺得我聽不到，為什么還要講臺詞？”

怪物：“給自己壯膽……第一次當怪物，有點怕的。”

宅男已經(jīng)10個月沒出家門一步了，能活下來全靠某寶和外賣。他癱在沙發(fā)上繼續(xù)攻略美少女，順便把薯片分出去一半：“沒什么好招待的，你先隨便吃點。”

怪物別別扭扭地坐在一邊：“你真能看見我啊？我都看不見我自己呢。”

“沒形狀，灰色的。”宅男說，“你這種怪物我見多了。”

怪物：“不對啊。《怪物吞食手冊》上說，只有正在消失的人才能看到別人在消失，人類不知道我們的存在，你不該看到、聽到我的。”

宅男：“天賦異稟吧。我的室友3年前就被怪物吞掉了。他其實人蠻好的，就是宅了點兒，可是宅有什么錯呢？”

怪物：“只有當你們拒絕與外界交流交心，極致孤獨，才會誕生我們……那么，既然你知道孤獨會讓自己被吃掉，為什么還要這樣？”

宅男：“你是第一次當怪物，可我不是第一次做人了啊……”

2

宅男是重生來的。上輩子他是個工作狂，沒日沒夜加班，在回家的路上，因為疲勞恍惚被貨車撞飛了。醒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重生回了一年前。

宅男：“你看過《命運石之門》嗎？不管時間倒流多少次，命運線總會收束。如果我一年以后注定還得死，那我寧愿是宅死在家里。上輩子太累了，我得補回來。”

怪物：“……”

宅男：“你自便吧，不要打擾我打游戲了。”

怪物乖乖坐在旁邊看著宅男的屏幕。

叮咚，門鈴響起，你的外賣送到了。

你打開門，對外賣員小紅說：

A．這個妹妹我是見過的。B．怎么送得這么慢？C．進來喝口水嗎？

宅男選了C。

小紅心里默默地想：你是個變態(tài)嗎？

好感度-1

怪物：“……這是在干嗎？”

宅男：“攻略美少女游戲啊。”

怪物：“美少女是誰？”

宅男：“外賣員小紅啊。”

怪物：“那你是誰？”

宅男：“現(xiàn)在是宅男小明。”

怪物：“該不會你這一年都在家里玩這個吧？”

宅男：“有什么問題？”

怪物：“……”

宅男遞給它游戲手柄：“玩嗎？”

怪物：“太智障了，我拒絕。”

宅男：“不要小看這個游戲，它有1000多條支線，十幾種職業(yè)選擇，從它問世以來還沒有一個人能通關(guān)！”

怪物：“通關(guān)條件是什么？”

宅男：“和小紅談戀愛。”

怪物：“意義在哪？”

宅男：“能和小紅談戀愛。”

怪物：“……”

宅男玩到凌晨四點，怪物吃完了所有的薯片，說：“還想吃。”

宅男：“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敗家玩意兒！”

怪物想了想：“我?guī)湍阃P(guān)，你幫我買薯片。”

宅男冷笑：“你能通關(guān)，我給你買一年的。”

宅男翻出一個新的游戲機給怪物建了檔，科普游戲設(shè)定：“這座城市里因為單身的人太多，吸引來一批怪物。外賣員小紅因為堅持單身不愿意談戀愛被一個怪物盯上了，如果半年之內(nèi)她還沒有談上戀愛，就會被怪物吃掉。我們的任務就是吸引小紅，增加好感度，小紅從怪物口中活下來，就算通關(guān)。”

怪物點開第一步。

您有以下職業(yè)可以選擇：

A．外賣小哥。B．居家宅男。C．物業(yè)小哥。D．保安。E．路人。

怪物：“這不科學，為什么沒有總裁警察教授明星？”

宅男：“因為這個游戲是《戀與外賣員》，講究門當戶對。”

“行吧。”怪物選了A。

分支：A1．敵對外賣公司。A2．同家外賣公司。

怪物選了A2。

恭喜您成為x團一名新的外賣員，與小紅同時來到商家，這時app發(fā)出新的派送任務，是否選擇搶單？

怪物分析道：“我選擇搶。經(jīng)常搶，我就會引起這個女人的注意。”怪物選了“是”。

小紅在外賣搶單界成名已久，手速傲人，講究一個快準狠。你，搶不過。

小紅：呵，菜雞。

好感度-1

怪物：“……”

是否選擇花3個月修煉手速？

“是。”

3個月后因為你搶單過多，公司決定長期聘用你，辭退了小紅。

好感度-100

怪物：“……”

宅男慈祥地看著它：“現(xiàn)在還覺得這個游戲簡單嗎？”怪物默默地刪檔重來。

恭喜您成為x團一名新的外賣員，與小紅同時來到商家，這時app發(fā)出了新的派送任務，是否選擇搶單？

怪物：“我去接別的單總行吧？”宅男不置可否。

你接了隔壁商家的訂單，與小紅一起騎著外賣摩托行駛在中央大道上，突然小紅的外賣箱掉在了地上。你選擇？

怪物：“這個地方選‘幫助總是沒錯的。”怪物選了“下車幫她撿起來”。

好感度+0

怪物：“這個女人怎么這么冷漠！”

宅男拿過手柄，重回剛才的選項，選擇“幫助”。

好感度+7

怪物震驚：“憑什么？！”

“憑我不假思索。”宅男語重心長，“需要討好女孩子的時候怎么能猶豫呢？你一猶豫，她就會覺得你沒那么喜歡她。”怪物若有所思。

凌晨4點，宅男打個哈欠回臥室睡覺，怪物留在客廳激情游戲。下午兩點，宅男醒了，怪物在客廳暴怒游戲……

3

1個星期之后。

怪物陷在沙發(fā)里懷疑怪生：“這個女人真的油鹽不進，我好不容易把好感度打到30，跟她告白，她居然嚇得搬走了？”

宅男：“你太急躁了，一個人孤獨久了突然被人靠近當然會害怕。”

怪物：“做人好難哦。”

宅男：“游戲比做人簡單多了，不行還能換職業(yè)呢。”

“有道理。”怪物倒回選擇職業(yè)界面，點下了“宅男”。

叮咚，門鈴響起，你的外賣送到了。

你打開門，對外賣員小紅說：

A．這個妹妹我是見過的。B．怎么送得這么慢？C．進來喝口水嗎？

怪物沉思：“C這個答案我好像見你選過，是個錯的。選A怎么樣？說不定小明和小紅以前真的認識。”

門鈴“叮咚”響了起來。宅男：“我去給你做個實踐。”他打開門，門外站著穿工作服的漂亮女孩：“您好，您的外賣。”

宅男一撩頭發(fā)：“妹妹，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

怪物同情地看著他：“聽到了嗎，人家說再靠近就要報警了。”

宅男擺擺手：“這不是為了給你現(xiàn)場教學嘛。”

兩個星期之后。

怪物振奮了：“好感度50了！”

宅男很冷靜：“沒用的，我最高一次刷到85。你看看剩余時間。”

怪物蔫了：“怎么只剩十幾個小時就要被吞了？！”

3個星期之后。

怪物說：“我覺得我研究出了一點門道。我走的還是宅男線，3個選項全選過之后都減了好感度。但是每次接到外賣還是會出現(xiàn)那3個選項。在我第12次選A之后，小紅承認我們真的見過。”

宅男：“嗯，繼續(xù)。”

怪物：“劇情進展到揭露小明和小紅是大學同學，小明以前還暗戀小紅。小紅沒讀完大學就去工作了，但是因為沒有學歷，只能送外賣……哎，你怎么一點都不驚訝？”

宅男：“你覺得我玩了11個月還沒玩到這一步嗎？”

怪物：“呃……反正我的想法是，不管死多少次，先搞清楚小紅到底為什么不愿意談戀愛，就算降好感度也要先挖出來，然后回檔重走，找隱蔽選項……”

4個星期之后。

在一個宅男難得早睡的月圓之夜，一個男人猥猥瑣瑣，撬開了宅男家的門。彼時怪物正在打第368條支線，小紅就要答應他的約會了……突然，游戲機從眼前消失了。

怪物驚恐地抬頭，那人將兩臺游戲機抱在懷里，就要往外走。說時遲那時快，宅男出現(xiàn)在客廳門口：“你放下！”男人回頭看他一眼，抽出了刀。

宅男：“……您慢走。”

怪物沒好氣：“你就看著他這么走了？！”

宅男：“不然呢，你看我打得過嗎？”

怪物哭了：“我要和小紅談戀愛……”

宅男打開電腦買游戲機，轉(zhuǎn)頭不見了怪物。找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怪物在雜物間里，面前擺著一臺破舊的游戲機。怪物：“你騙我，你這兒明明有一臺，還插著游戲卡！”

宅男下意識地阻止它：“別玩那個。”可游戲的開場動畫介紹已經(jīng)響起。

親愛的玩家您好，歡迎來到《戀與外賣員》B版。在這里您將需要用各種方式殺死怪物，拯救小紅。您有以下職業(yè)可以選擇：

A．獵人。B．法師。C．槍手。D．爆破者。E．召喚師……

怪物愣了一會兒，緩緩道：“小明，你這個想法，有點危險啊？”

宅男：“哎，這是個盜版……”

怪物打斷他：“早在上次你叫外賣的時候，我就猜到這個游戲是你自己做的了。你上輩子是游戲公司的程序員，我看到你抽屜里的員工證了，王小明。”宅男不說話了。

怪物篤定道：“你喜歡送外賣的那個姑娘，平常有一半多都是她給我們送外賣……可我還是不懂，游戲的意義在哪里？那個姑娘身后沒有跟著怪物啊。”

宅男沉默良久：“3天以后就有了。”

4

宅男上輩子最幸運也最不幸的事就是遇到了自己大學時的暗戀對象。可惜她已經(jīng)完全不記得他了。

幾年前她因為爭保研名額被室友污蔑偷盜，最終被迫退學，男朋友也因此與她分了手。一場大病之后她再也沒有與別人交過心，默默做著不起眼的工作，一個人生活。

宅男遇見她的那天，太陽底下她的影子里分離出一個小小灰團——她孤獨得就要被吞噬了。

已經(jīng)看慣了別人消失的宅男第一次有了想要拯救他人的勇氣。他拼命追求著她，為了靠近她去送過外賣、當過保安、修過水管……沒用，全都沒用。

女孩熱烈地愛著自己的孤獨，如同宅男愛著她。

宅男：“最后我失敗了，所以我出現(xiàn)在這里。”

怪物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怎么重生的？”

宅男：“我看過太多次別人的消失，也做過調(diào)查。你們的吞噬是按照時間線進行的，如果一個人26歲滋生了怪物，那么怪物會用一段時間來吞噬掉26歲，再往前吞噬掉25歲，直到這個人在時間線上完全消失。而且你們也可以吞噬別人，只要有人自愿。”

“我與她的怪物做了交易，它可以吞噬掉我的26歲，但請保留我的記憶。我猜測如果這段記憶沒有了物質(zhì)載體，會移位到我25歲的身體上，顯然我的推測是正確的。”

他還做過更為大膽的推測，如果孤獨感可以滋生怪物，那么可不可以由自己為怪物添加一些特質(zhì)？

怪物：“你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一年，強行孤獨，只為了制造一個我？”

宅男：“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怪物有些難過：“你就那么相信只要刷了我的好感度，時間到了我就愿意幫你殺掉別的怪物嗎？”

宅男：“它才剛剛成形，而你已經(jīng)是個大孩子了，我想賭一把。”

怪物：“如果我不愿意呢？”

宅男：“游戲你都玩過了，該知道上輩子我攻略得有多辛苦了吧，我不相信你能那么冷漠。”

怪物：“說實話……你還真像個生了孩子就想控制人家一輩子的家長。”

宅男：“……開玩笑的。我想過，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只能繼續(xù)找怪物交易，直到用光我的26年。”

怪物：“……記得一年的薯片。”

（摘自《腦洞W13·怪物》，長江出版社，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