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又愛又怕的“家常菜”

顧致寧

從幼兒園一直到初中畢業，爸媽每天早上給我煮一包康師傅紅燒牛肉面，連口味都沒換過，直到我高中住校吃食堂。中午基本上就是西紅柿炒雞蛋和炒土豆絲輪替，吃了十幾年。

怎么說呢，他們做的飯太難吃了，除了這兩道菜，我幾乎無法吃下他們做的其他任何菜。

我媽偶爾搞個創新，都會造成災難性后果。比如，雞蛋想換成鴨蛋，但沒買到生鴨蛋，那就誕生了西紅柿炒咸鴨蛋，就問你怕不怕？我愛吃西紅柿炒雞蛋，她愛吃韭菜炒雞蛋，我爸愛吃青椒木耳炒雞蛋，有天她為了省事，干脆就來個西紅柿韭菜青椒木耳炒雞蛋，里面還加了前一天剩下的炒土豆……

因為他們的炒菜技術，我一直以為自己非常挑食，討厭大部分蔬菜，直到我高中開始吃食堂，我才發現，我真是最不挑食的了……

清淡少調料的，我能吃出食材本身的美味；重油鹽重醬的，我也喜歡現代工業對味蕾的沖擊；半生的菜有脆感；煮時間長的菜綿軟細膩也很好吃；油少的健康，油多的頂餓……

現在，在外面吃飯我最怕看到“家常菜”三個字，家常菜對我來講真的是極其恐怖的存在，說哪道菜“有媽媽的味道”，我絕對會產生心理陰影。

我奶奶做飯也難吃。每逢過年、過節吃餃子，對我而言就是完成任務。奶奶只會做一種餡的餃子，就是白蘿卜豬肉餡。打出這幾個字，我都會顫抖一下，好像那股餃子餡的味都從屏幕中溢了出來。

伯父單位逢年過節都會發很多東西，有一年他帶回去半只上好的新鮮羔羊，聽他講至少要兩千塊錢。奶奶非常開心，忙前忙后，煎、炸、煮、蒸、烤各種方法都用盡了，終于在過年的時候處理完了這半只羊。

那一年超級恐怖，我們吃著白蘿卜羊肉餡的餃子，喝著沒放鹽的羊肉湯，還有各種羊肉制品，家里人都患上了恐羊癥。我伯父感嘆了好幾回，這羊肉可是上好的羊肉……

后來，他單位再也沒發過羊肉。

有人吃飯是享受，有人吃飯是為了活著，而我家吃飯，尤其是在奶奶家吃飯，全靠孝心。

爺爺奶奶一共三個兒子、五個孫輩，每次我們在奶奶家吃飯，尤其是重大節日，飯前都會被父親兄弟三個偷偷教育：不許吃太少，奶奶會傷心的，一年就這么幾次，委屈一下讓奶奶高興高興怎么了，我們三個當年頓頓如此，不也過來了？

于是每年除夕夜吃餃子的數量，就成了我爸他們兄弟三個比誰家孩子更孝順老人的量化指標。有一年我喝酒喝得有點多，沒吃幾個，我嬸嬸得意揚揚地跟我媽炫耀了好幾次她兒子吃了十幾個餃子。

奶奶經常說，這幾個孫輩真的很怪，小時候經常在奶奶家吃飯，都跟吃藥似的，要追著罵著強行喂；長大了不怎么來了，反而個個都喜歡奶奶做的飯……

那可不，我們是越大越懂事了。

（摘自《看天下》2019 年第33 期，劉玉蘭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