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楠
張墨研
中國園林的海外輸出工作開展較晚,20世紀80年代以前海外還未有完整的中國園林出現,至今在海外的中國園林也僅有100余座,而在海外相關學術和文化活動的開展更是未成規模[1-3],歸根結底,這是因為尚未從整體上產生中國園林“走出去”的計劃。因此,從國家戰略導向到文化自信需求,中國園林“走出去”的必要性幾乎是不需要討論的議題,而“走出去”每一步的方向與力度都有賴國人的探索與實踐。本文正是出于此目的,從“他山之石”的視角為這一工作提供參考與佐證。日本園林的“走出去”迄今已具有了令世人矚目的規模與成就,甚至成為其國家整體文化輸出中有機而舉足輕重的一環。這某種意義上的成功絕不僅是某個單方面的因素,而是在歷史性的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中不斷形成的。實際上,相對于其他國家的園林“走出去”,日本園林海外傳播的歷史與經驗尤其值得我們學習,一方面是因為日本園林在“文化綜合體”的輸出中成績斐然,另一方面,更因為中日園林之間有著不可比擬的親緣性。由此,本文從社會學量化分析到政策與文化研究等幾個方面入手,試以對日本園林“走出去”歷史全貌的鳥瞰及其成功邏輯的審察為學界的進一步研究起到引玉之意。
日本園林向海外的傳播可以追溯到16世紀末期,當時到訪日本的傳教士就初步做出了日本園林與歐洲園林風貌、特色等方面的比較研究,且表達了對日本園林的欣賞[4]。而此后長達200余年的“鎖國時期”致使日本與海外的交流降至冰點,也直接導致了明治時期(1868—1912年)以前在日本國土之外沒有正宗日本園林的建成。隨著鎖國政策的終結,1867年,第四屆巴黎世博會中,作為臨時展園的日本亭及其配套池塘,第一次得以在日本諸島以遠的土地上展示。直至1873年,由新組建的日本政府出資在維也納世博會上修建的日本園具有了較為豐富的園林要素,包括池塘、園燈、植被和神殿等,由此正式拉開了日本園林在海外建設的序幕(圖1)。此后在一系列世博會和各類博覽會——費城(1876)、巴黎(1878)、巴黎(1889)、芝加哥(1893)、舊金山(1894)和巴黎(1900)等中都不難發現日本園林的身影,這些博覽會上的日本園林伴隨著日本藝術與手工藝品等的展示營造了濃厚的日本風情,也讓西方人得以身臨其境,親身體驗到此前只能在“浮世繪”中看到的景象和設施,即掀起了19世紀末期席卷歐洲的“日本風”(Japonisme),也稱“日本熱”(Japanese Fever)[4]。受這陣風潮的影響,訪日的西方人數也隨之增多,越來越多的訪客進一步生發出對日本建筑與園林風格的喜愛,在回到本國后購買從日本進口的建筑材料、園林產品和家具等,修建私人的日本園林,甚至雇傭全職日本工人為其日本園林進行維護和管理。同一時期,伴隨著世博會的成功和日本國內游樂園(pleasure garden)的興起,在美國也興建了多座公共開放的日本園林(往往為修建于游樂場或度假區內的日本茶庭)。需要注意的是,19世紀末—20世紀30年代,在歐洲和美洲建設的日本園林仍以私家園林為主,作為對日本文化感興趣的權貴人士的私人收藏。
20世紀30年代末,隨著“二戰”的爆發,日本的法西斯行徑導致其本國文化、藝術成為被譴責的對象,并且受戰爭影響,世博會等大型博覽會一度停辦,因此日本園林早期海外傳播的重要途徑也隨之封閉。但另一方面,“二戰”結束后,超過百萬美國官兵駐扎日本,客觀上造成了日本本土首次接納大規模、長時段生活的外國人[4],且隨著戰后國家的重建和經濟復蘇,大量日本人赴海外尋求發展,這2類“人口遷徙”也為日本園林的傳播帶來了深遠影響,為從20世紀50年代末起日本園林在海外的大規模建設提供了現實基礎。

圖1 第一次正式在海外展示的日本園林(維也納,1873)[4]
此后,在政府、公共團體和私人的支持下,日本園林的海外建設呈井噴式發展。其中,既有圍繞和平與紀念主題的建設;也有參加博覽會作為展園的建設,如參加中國、德國、荷蘭等國的國際或國內級別的園林博覽會;更多的則是伴隨著文化交流和政治交往,以日本文化中心、大使館官邸、“友好城市”紀念地等為目的的修建,如羅馬的日本文化學會所在地,夏威夷大學的東西方研究中心和日本駐美國、澳大利亞、印度、柬埔寨等國的大使館等,其中借由“姐妹城市”而修建的日本園林就超過200座。伴隨著日本園林在海外的建設,與之相關的專業技術人員和產品的出口、學術研究、文化活動等也在日本國內外積極開展起來。
1.2.1 規模
據統計,截至2020年10月,現存的在日本國土外公共開放的日本園林已達500多座,覆蓋五大洲100多個國家和地區[5]。本文通過文獻檢索與實地踏勘相結合的方式獲得了大量相關資料,共研究整理出其中的564座園林的相關信息。通過分析可知,日本園林在日本本土以外的分布主要集中在北美和西歐等發達國家,其中以美國數量為最,其余依次為中國、德國、巴西、英國、澳大利亞和法國(圖2、3)。縱觀歷史,“二戰”前在海外建設的日本園林至今還保留有47座,其中有17座于20世紀以前建成,而大部分的日本園林則在“二戰”后建成,隨著戰后經濟的復蘇和外交關系的建立,在海外的日本園林建設于20世紀末達到高峰,1985—1990年新建66座,1991—1994年新建43座,1995—2000年新建61座,近20年更是以每年10余座新建公共開放公園的速度增長[4-5]。
1.2.2 影響
自19世紀末受“日本熱”影響以來,與日本園林相關的書籍和雜志層出不窮,如Morse E和Conder J的著作《日本住宅和其周圍環境》(1880)和《日本的景觀園藝》(1893),當時的園林或園藝雜志常以介紹日本園林和植被為主題,這一時期海外關于日本園林的出版物達200余部[4]。大批文獻也為海外日本園林的修建提供了豐富的參考和指導,如19世紀末英格蘭出現的大量日本園林、比利時皇家花園中修建的日本塔(1901)、中國臺北賓館的花園(1901)等[4,6]。此后,不同領域的學者、專家、設計師與建設人員等做了大量關于日本園林的深入研究,并有從不同角度出版的各類書籍、雜志,囊括歷史、藝術、宗教、造園術、養護方法和園林要素等方面。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更多的日本園林專業信息得以傳播,包括日本園林的整體與基礎信息(有些網站專為海外的大學課程準備,如哥倫比亞大學建立的日本園林數據庫、鮑德溫學院的日本園林網),以及分類信息(如京都日本園林、東京日本園林、西方人建的日本園林,以及日本園林相關術語辭典等)。
隨著日本園林在海外的廣泛與深入傳播,越來越多的機構組織自發地在海外產生,其中較有影響力的有歐洲的日本園林學會(JGS)和北美日本園林協會(NAJGA),二者周期性地舉辦年會暨研討會、論壇等活動,發表論文等研究成果。此外,還有溫哥華日本園林協會(VJGA)、日本園藝組織(JGO)等,盡管其開展的活動不具有周期性,但也組織過大規模的學術或文化活動。另外還有多達幾十家分布于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英國和荷蘭等地的各類日本園林組織,以及與日本園林、文化相關的組織,包括竹林、錦鯉、置石、杜鵑花和盆景等主題的學(協)會、俱樂部等。
需要特別提到的是,為滿足市場需求,很多機構、組織也開辟了日本園林的相關體驗活動,并深受大眾歡迎,例如美國波特蘭日本園林的培訓中心除周期性組織小型論壇活動外,還有關于日本園林建設工法的培訓課程,讓大家置身于日本園林中享受親自參與建設的過程;美國的日本園林雜志(JOJG)除周期性地出版日本園林的宣傳手冊、組織大量園藝技術課程外,每年還會組織若干次去日本的賞園旅行,伴隨著對日本傳統建筑和園林的參觀,在2周時間內還會集中體驗茶道、花道、日料、書法和錦鯉欣賞等文化活動,參與園藝、木器和竹器制作,以及植被修剪等實操體驗,可謂一次依托并聚焦日本園林的對日本文化的整體鑒賞。
日本園林的“走出去”能夠得到不斷發展,并取得當今舉世矚目的規模和影響,與其一直以來將文化輸出定位為國家戰略息息相關,由此文化傳播得以在國家經濟、政治和外交等的政策制定和實踐中實現。
首先,經濟方面。風景園林的建設與運維本身需要充足的資金支持,在海外修建日本園林更甚。在這點上,日本在明治維新時期與戰后所謂“日本奇跡”時期,不僅在資金的儲備而且在資金的傾斜上為日本園林的建設提供了大力支持,但同樣重要的是,與之相關的經濟政策的導向既具宏觀視野又重視門類特征,深刻意識到了風景園林海外傳播作為文化資本的再生產將在更長時段內對日本經濟提供潤物無聲且綿延不絕的反哺。
日本不惜代價、不遺余力地在世界舞臺上“推銷”本國園林。以世博會為例,僅1862—1910年,明治政府(1868—1912)就曾指派日本代表團參與世界各地不同規模的博覽會88次[7]。19—20世紀初,借助世博會這樣一個當時“最高流量”的全球性大事件,日本的園林、建筑、手工藝產品,乃至民族文化都得以展示在世界各國面前,極大地擴大了其影響范圍,其導致的“日本熱”至今仍可見一斑。“二戰”后,日本園林參加的博覽會逐漸趨向于園藝類的專業博覽會,贊助單位也由原來的國家政府轉向地方政府或企業和個人,可見其國家政策在地方層面的深化。盡管在博覽會上展覽的日本園林絕大多數為臨時展園,會后予以拆除,但也有很多設施得以在海外其他場所移地保留,如英國邱園日本園內的“敕使門”則來自1910年倫敦世博會的日本展園。
在海外修建日本園林的成本不僅體現在建設方面,后期養護甚至修繕恰恰是需要長期進行的重要經濟投入。借由外交需求修建的海外日本園林仍占絕大多數,而這類園林的修建和養護費用均為日本各級政府承擔(表1)。此外,對于由外國人自發在本國修建的大量日本園林,其中很多經典庭園已因歲月變遷年久失修,為避免文化遺產的流失,日本政府及受政府政策宣傳影響的機構、企業也積極承擔了修繕和后續養護的費用,如位于溫哥華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內的新渡戶紀念花園(Nitobe Memorial Garden)和維也納美泉宮公園(Sch?nbrunn Palace Park)內的日本園林等。
隨著日本經濟的發展,日本人向海外移民和出訪的增多,以及日本文化的傳播,在世界各地的日本餐廳、茶屋、日本人開的公司,以及面向日裔客人為主的以日本文化為背景的商業場所也逐漸增多(表1),各種主題公園或度假區也將其作為一個典型園林類型而收納其中。大規模修建的需求也同時帶動了本國的園林產品和技術的相關產業發展,充分體現了文化軟實力對于生產力發展的影響。
其次,政治與外交。如戰后時期,日本首先面對的是國家形象的修復、與亞洲鄰邦的外交修繕。作為日本美學重要載體的日式園林有效地起到了傳遞友好信息、調節國民關系的作用。比如,日本政府、企業機構在多個地區和機構修建日本園林,以表達和平的美好愿景,并樹立良好的國家形象。其中,有日本政府在塞班島、菲律賓和澳大利亞等地修建的一系列日本園林風格的戰爭紀念園;也有捐贈于國際非政府組織的公共機構的日本園林,如修建于巴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的花園(UNESCO Garden)和修建于紐約聯合國總部大廈的和平鐘花園(Peace Bell Garden)等。
在目前所有“走出去”的日本園林中,絕大多數都是以外交需求為建設動機而修建的,這包括日本駐外大使館、駐外機構、締結姐妹城市的紀念園,以及捐贈給特殊機構的日本園林。據2006年統計,當時的432座海外日本園林中就有152座姐妹城市園林和189座駐外使領館和常駐機構(文化中心等)的園林[4]。日本長期以來將締結姐妹城市作為地方政府的重要外交手段,以此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來對國家間的往來做出有益的補充[8]。從圖3來看,在日本園林分布較多的國家中,均有大量因姐妹城市而修建的項目,包括中國、美國、德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巴西等。值得一提的是,2013年以來,日本與海外城市結成“姐妹城市”友好關系的地方政府正在減少[8],勢必會對未來的姐妹城市紀念園的建設數量有所影響。
再次,移民。且不論日本海外移民本身是受復雜的經濟、政治原因影響。雖然帶有被迫性,但日本長期致力于民族國家(nation-state)的整體話語建構,相當程度上在國民內部實現了一種以傳統文化為根基的日式文化的領導權(hegemony),這種在國家形象與國民文化層面互動互進的文化建設,使得全世界流散(diaspora)的日裔人口自覺甚至自動地成為國家文化和美學的實踐主體,而兼具商業、文化利益的園林又成了許多人的自然選擇。比如,自明治時期(1868—1912)起長達一個世紀的若干次海外移民潮[9],使美洲出現了大量日本人聚集區,而隨著“二戰”后新一代移民的涌入,日本園林在這些移民國家有了更大規模的建設,如位于圣何塞凱萊公園(Kelley Park)內的日本友誼花園、布宜諾斯艾利斯巴勒莫公園(Palermo Park)內的日本園林和加州日裔美國人文化與社區中心(JACCC)內的日本園林等。這類花園主要作為日裔人士的精神和文化寄托場所存在,也有的是為紀念某一位在海外作出卓越貢獻的日裔人士而建的,如位于溫哥華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新渡戶紀念花園等。
從大文化的角度看,如同風景園林學的交叉學科屬性,園林本身既是載體,又是資源。從這個角度來說,日本園林成功的“走出去”首先與其國家層面對文化戰略的重視高度和整體性理解相關,其次與其策略設計中對園林作為某種意義上的“文化綜合體”的特殊性的深刻理解有關,最后,在這種一般與特殊的辯證中,日本園林的傳播與“回報”進入良性循環,其承載力和推動力又呈現出與日俱增的態勢。
如果上述內容主要關系園林“走出去”的宏觀層面,則具體的技術環節同樣值得借鑒。
2.2.1 地域適應性問題的解決
海外日本園林的修建往往面臨復雜的地域適應性問題。擇其要者,是遭遇當地園林相關管控制度和要求的問題。許多國家,尤其發達國家城市建設的管理體制較為完善,對園林建設的管理從法律、法規到標準、規范有著復雜且細致的要求,涉及包括防火、防震、無障礙、環保和保障人身和生態安全等方面的法律法規的強制性要求。由此,園林建設者會在保持日本園林風格的前提下,積極、靈活地調整工程的設計和材料的選擇以適應當地的管理要求。另外,在園林材料的獲取方面,盡管已有較多成熟的日本園林材料的供應商在海外建立,如明治初年成立的日本苗圃商橫濱植木(Yokohama Ueki)和古董商Yamanaka Shokai等,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景觀材料需求,但其供應能力和可選擇范圍在實際建造中畢竟有限,日本在缺乏相關經驗參考的前提下,往往能以對傳統園林美學的秉承為基礎,以工藝、地方實際情況為準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在多方面因素制約中統籌推進項目建設。
現階段,在海外日本園林的建設中,為降低運輸成本和保證種植成活率,基礎石材和植被等往往就近取材。比如,1987年建成于芬蘭的豐田汽車公司庭院項目,由于北歐氣候相較日本本土差距過大,而芬蘭本地的植被又難以與項目本身需求相匹配,在經過不斷的嘗試和探索后,該項目的植被選擇了從荷蘭進口的樹種;又如,2001年的阿曼Al Naseem公園項目,由于當地氣候炎熱,適宜的苗木資源極其有限,該項目轉變思路,改為以山水為主要景觀,配合燈光設計營造整體氣氛,產生了超出預想的效果,為當地居民帶來了一個享受夏夜清涼的地方,贏得了口碑。
2.2.2 養護與修繕
園林項目的特殊性使得必須在項目設計之初就充分考慮養護管理的落實。由于大量海外園林為捐贈項目,為控制后期維護工作所需的持續性成本,在前期的整體設計中也做出了相應調整。如日本駐華大使館的庭院設計中,為降低水體養護成本,庭院中的小溪長度減半,降低瀑布高度,縮小水塘面積,部分水域用卵石淺灘代替;在越南和柬埔寨大使館中,則主要運用枯山水式園林,用沙塘替代水塘。
項目建成后,根據項目類型,日方負責的養護頻率有所區別,重要機構場所(外交機構、重要花園)中的日本園林養護頻率較高,通常日本方面采取年度性地由專人赴現場進行養護管理;相對來說,這一頻率在開放公園中的日本園林較低些,根據植被生長階段,建成后約5年一次,再之后約3年一次[4,10]。而在日本捐贈的項目中,同樣為控制長期成本,日方往往會在建設過程中就開始培訓當地相關人員。建成后,也會為當地人員提供英文的養護說明手冊(圖4),詳細指導未來的養護工作,并且會周期性地對場地進行視頻監控,同時進行養護管理的指導。換言之,針對園林所必需的養護與修繕,日本采取了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以派出負責人和對當地人員的培訓兩方面相結合的方式解決。
日本古典園林在海外的大量建設已經成為了2 0 世紀日本風景園林領域的一大成就。成立于1972年的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會(The Japan Foundation)作為日本唯一專注開展綜合性國際文化交流的機構,在日本園林的海外推廣方面作出了卓越貢獻。同時,伴隨著“走出去”的日本園林的大規模建設,在日本國內也隨之產生了若干針對海外日本園林的研究團體,其研究成果也已具相當規模。如2000年日本成立了海外日本園林研究與出版物籌備委員會(Preparatory committee of research and publications of Japanese gardens outside of Japan),作為日本造園學會(JILA)理事會的一部分,詳細調查和研究了日本園林在海外的建設情況,并出版了相關英文報告,公開于官方網站[4]。2012年,東京農業大學成立了國際日本園林研究中心(NODAI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Japanese Garden Studies),致力于對現代日本園林在日本和海外的建設發展情況進行學術研究,并建立了日英雙語的日本海外園林數據庫[5]。

表1 海外日本園林的建設背景和現狀功能
眾所周知,現代學科制度的建設本身與相關領域的現代化程度緊密相關。可以說,將日本園林的海外建設本身作為專門學術類別加以研究,甚至形成制度化,成為一個專門的學科便是日本對其園林“走出去”工作重視的一個重要表征,而這一方面所產生的不可估量的效果也早已顯露無遺。
從19世紀末起,不論是企業家為了其商業運營而修建,如酒店或日本餐廳的配套庭院建設、游樂場中修建的日本茶園等,抑或是國家驅動的宣傳活動開展,如參加世博會等國際展會,在海外修建的日本園林往往結合著一系列文化和商業活動而形成了完整的文化產品——搭配家具、植物(包括盆景)、飲食和紀念品等的展示與售賣,伴隨著身穿和服的日本女人熱情周到的服務,呈現出濃厚的異域風情,向世人展示日本文化,讓越來越多的西方人為之著迷。這一文化商業主義(cultural-commercialism)的理念至今仍體現于海外的日本園林中,在傳播日本園林,以及文化的同時也為日本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此外,在海外的日本外交機構、文化場所,以及大量盛行的“姐妹城市”日本園林在修建的同時,日方也借助場地在當地節日、事件紀念日,以及場地開放日等節點配合舉行一定的文化活動(茶道、花道、柔道表演等),以增強兩國人民的文化交往,在當地官員與民眾中傳播日本文化。
海外興建的日本園林在諸多方面是本土園林的新版本,實現“在地”的繼承與創新之間的和諧[10],首先就是對園林建設者智慧與膽識的考驗。在克服了地域條件限制之后的建設、養護和修復過程中,又體現出了對項目管理的責任意識;在這樣整體流程的不斷試錯與成功中,日本海外園林形成了一整套適合當地地方文化和需求的技術系統,當然,這樣成熟的營造與管理也反過來影響著日本文化作為整體的形象輸出,日本文化也隨之在海外獲得了更高的認同感,它能再次為物質和技術層面提供便利,這種良性循環的發展態勢正是日本“走出去”且“站得住”的重要密碼。
日本園林受中國園林影響頗深,然而經過1 000多年的發展,日本園林已成為一個重要且被廣泛接受的日本文化表征,而我國園林的海外輸出工作在規模和影響上均與日本園林存在著相當大的差距。通過了解日本園林“走出去”的經驗,可供我國園林在海外的建設與傳播借鑒。文化戰略層面,日本文化整體的傳播效果自不待言,而這種整體性本身具有將園林這一文化實體納入整體戰略中加以整合的能力和經驗;更重要的是,在歷史性的發展中,日本能充分認識到園林這一文化形式的特殊性與價值,不僅提供專門化的政策引導,也致力于并善于調動其特色予以發揮。在技術資源方面,日本園林的海外傳播已經形成了項目實踐與學術研究有機互動的完整體系。如項目初始對當地情況的充分調研(政策要求、自然條件、材料供應條件等)為項目設計提供了完備依據,確保建設的順利進行;對園林養護的培訓不僅保障了園林項目本身,而且在文化傳播鏈條上成為重要環節,借助園林項目的特殊性建立的長效合作機制為日本文化的海外影響創造了時空條件;基于大量實踐成果構建起了針對日本海外園林的科研機構和組織,其科研成果為日本海外園林的建設、養護和運營,以及文化傳播提供了更有力的依據和指導。這一過程與其對自身園林技法的充分總結與傳承密不可分,相對而言,我國傳統園林工程技法和技術經驗的總結還存在不足。此外,借助日本海外園林項目開展的相關經濟、文化活動也有許多值得參考之處。
日本園林取得現有成就的過程絕非一帆風順,甚至存在著顯而易見的客觀歷史因素,且與其帝國主義侵略史有著不容回避的歷史關系。然而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日本園林“走出去”對我們的啟示絕不是簡單的拿來主義,而是一個辯證的揚棄過程。中國園林在世界園林的百花叢中獨樹一幟,在創造維度上,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和系統的造園思想及手法承載和匯集了我國傳統文學、繪畫、工藝、音樂和建筑等眾多藝術門類的精華;在接受層面,中國園林本身集功能性、文化性與藝術性于一身,可以提供視、聽、觸、嗅、味的多重體驗,是內涵豐富的文化綜合體。因此,盡管中國園林“走出去”起步較晚,但在國家戰略層面有整體性的政策導引,在園林自身的發展中既有更為悠久和輝煌的傳統,又有經濟發展和制度優勢的現實條件,作為中國園林人將這一文化寶藏推向世界不僅責無旁貸,甚至應具有“當仁不讓”的自信。而在實踐中,虛心學習仍然是對傳統精神的傳承。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指出“中華文化是我們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最深厚的源泉,是我們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途徑”。今天,借助“一帶一路”合作倡議,一方面中國園林作為中華文化的典型代表有了更多的推廣渠道;另一方面,中國園林的“走出去”既應該也能夠為我國的整體文化發展提供獨特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