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雪楓浴血江淮

付少武　　蘇克勤

第七章 名將西征以身殉國

1944年7月25日，中共中央根據華中局、新四軍軍部建議，同意師長彭雪楓率四師西征的請纓，以恢復豫皖蘇邊區根據地，挽救中原戰局。8月15日，彭雪楓召開誓師大會后，一路浩浩蕩蕩向津浦路西挺進。

“轟隆！轟隆！咣！”槍炮齊鳴，西征部隊所到之處，無不勢如破竹，所向披靡，打得敵人一路潰敗，望風而逃。8月21日，新四軍第四師的西進部隊首戰小朱莊取得勝利，殲滅了阻新四軍前進的頑軍第四十縱隊王傳綬千余人，粉碎了日偽軍的跟蹤掃蕩，打開了西征部隊西進的大門，迅速收復并控制了蕭、宿、永等廣大地區，豫皖蘇邊區人民喜聞捷報，無不歡欣鼓舞。

國民黨第一戰區司令長官湯恩伯，在安徽臨泉急令騎八師、暫編第六十二師、第十四師集結于渦蒙地區，由暫編第一軍軍長王毓文指揮向北進犯，同時又令隴海路北蘇北挺進軍耿繼勛、馮子固等部南下，還令津浦路東第三十三師段海洲部、第十四縱隊的苗秀霖等部西返，企圖從東、南、北三面圍攻新四軍第四師的西進部隊。針對路西的嚴峻形勢，新四軍的西征部隊在彭雪楓、吳芝圃和張震的領導下，決心以實際行動痛擊反共頑固軍，粉碎日偽軍的跟蹤，進一步擴大戰果，全面恢復豫皖蘇邊區根據地。

彭雪楓與張震分析了當前敵情后，根據新四軍軍部指示，于9月7日制定反擊方案。他們決計采取先下手為強的策略，在段、苗部到達前，先將扼據夏邑八里莊的土頑李光明這顆釘子拔掉，從而粉碎頑軍四面合擊的陰謀。

八里莊處夏邑縣城東30里，南距孔莊2里，盤踞著集偽、頑、土匪于一身的第二十八縱隊第八十二支隊李光明部，共2000余眾。李光明原是漢奸，后又投靠劉子仁，他自恃既有國民黨的委任，又有日軍為靠山，橫行鄉里，是當地有名的地頭蛇。為阻止新四軍西進，他以兩個營駐守八里莊的大圩子，另以兩個營分別駐守于離八里莊3里的小張莊和李小樓，整個支隊互成掎角之勢，進可出兵迎擊，相互支援，退可固守，相互牽制。

彭雪楓決定親率第二十五團、第三十二團和騎兵團，合攻八里莊，消滅李光明所部。

八里莊戰斗打響之前，彭雪楓召開二十五團戰前動員會，對團干部們強調說：“同志們！你們可不要小看一個小小的八里莊，一個小小的李光明。這次戰斗，是打破頑軍對我們四面合擊陰謀的關鍵所在，也是鞏固我們西進以來所奪取勝利的關鍵，仗小意義大，這仗只能打好，不能打壞！”他號召各參戰單位，團與團、營與營、連與連、排與排、班與班、個人與個人之間，都要來一個戰斗競賽，看誰的戰果輝煌，誰抓的俘虜多，誰繳獲的武器多。

參戰部隊按計劃于11日凌晨2點鐘，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八里莊、小張莊和李小樓分割包圍起來。二十五團指揮所就設在距八里莊僅有百米的一個破廟里。隨著戰斗的進一步展開，四師前進指揮所也隨之跟進，設在主攻二十五團指揮所旁邊靠前指揮，這是彭雪楓平時的一個指揮原則。

11日凌晨4時整，彭雪楓下達了進攻八里莊的戰斗命令，全線攻擊正式開始。

二十五團從八里莊的東西兩面突然以猛烈炮火，向正在熟睡的守軍發起頑強地攻擊。擔任突擊的二十五團第一營突擊隊則趁守軍還沒清醒過來，迅速地躍過又深又寬的壕溝，僅用5分鐘就沖開了一個缺口，從莊東突入到了八里莊寨內。很快，二營也從莊北攻入寨內。

9月11日黎明時分，彭雪楓將師指揮部搬進了大圩子南門旁的一個天主教堂，并下令任何人不得隨意搬、拿教堂內的任何物品。二十五團團長徐體山派人將俘虜來的兩個營長押了過來。

彭雪楓親自審問后，得知小圩子地勢極為險要，工事頗為堅固，其炮樓可以控制小圩子四周的開闊地帶;小圩子周圍的一丈多寬的外壕里放滿了水，壕中惟一的一座吊橋也早已扯吊起來。此時，李光明不僅想固守等待李小樓和小張莊的援軍，而且還想堅守到西面段、苗援軍的到來。

在準確掌握戰情后，彭雪楓立即命令二十五團向頑軍展開了強大的政治攻勢，并組織俘虜喊話：小張莊和李小樓早已被新四軍包圍了，援軍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無法前來支援;至于夏邑八里莊附近太平集中一個營援軍也早被新四軍擊退，等待援軍已毫無希望，頑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條，希望你們放下武器，早日投降！

審完俘虜后，彭雪楓坐在椅子上，頓時感到雙眼發澀，身子疲乏。張震、吳芝圃看到師長一連幾天都沒有休息，于是也都一再勸他休息。彭雪楓這才將一塊油布鋪在教堂內的地上，一邊喝著水，一邊吃著月餅，然后和衣而憩。

彭雪楓剛躺下還沒有10分鐘，警衛員劉書芳便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師長，師長，頑軍按照你的安排突圍了！”

“是嗎？”彭雪楓精神一振，立即站起身來，對張震和吳芝圃說：“走，咱們到前沿看看去！”

彭雪楓來到前沿陣地后，站在圍墻的高處，通過望遠鏡觀察周圍的戰情，立即下達命令：騎兵團火速出動，攔擊逃頑;炮兵向突圍至開闊地的逃頑展開轟擊;二十五團緊跟其后，務必干凈、徹底地消滅殘頑！

這時天剛放亮，透過望遠鏡可以看見，師指揮所5里外的開闊地帶上，塵土飛揚，刀光閃閃，騎兵團正在周純麟團長的率領下砍殺逃頑，頑軍在潰逃中紛紛舉手投降。

師指揮所的散兵坑里，凸凹不平，彭雪楓從高處下來還未站穩，就聽遠處一聲冷槍傳來，他身子也隨之微微一顫，向一邊趔趄過去。

“師長，你怎么啦？！”警衛劉書芳和秘書王步云同時驚叫。

張震、吳芝圃聞訊趕來。看到彭雪楓已躺在警衛員的懷里，臉色蒼白，黃豆大的汗珠直從臉下淌下，左胸前的血洞里鮮血直淌，瞳孔也在逐漸放大。吳芝圃、張震著實吃驚不小，兩人的臉色也都變了，幾乎同時發出焦急地呼喚：

“師長！師長！”“雪楓！雪楓！”

彭雪楓輕輕地“哼”了一聲，眼睛向他倆注視了一下，瞳孔里的光芒剎那間消失了。

“師長，你醒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吧！好師長，我們四師不能沒有你呀！”張震如遭晴天霹靂，眼中的淚水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嘩嘩地直落下來。

吳芝圃也不敢相信，他搖了搖頭，悲痛地掉下熱淚，他的身子也像支撐不住似的，噗嗵一聲在彭雪楓的身旁跪了下去，緩緩地抬起顫抖的雙手，抱著彭雪楓尚有余溫的遺體，好像在安慰自己，也好像在安慰身邊的人說：

“不要緊，不要緊！咱師長的命大！”

在長期的血與火的戰場上，彭雪楓經常身先士卒，披堅執銳，靠前指揮，這是他的一貫戰斗作風。在戰斗中，戰士們打到哪里，他就會出現在哪里。

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正值37歲風華正茂的彭雪楓將軍，他的遽然長逝令人為之浩嘆！早在1941年10月24日，也就是彭雪楓與林穎新婚一個月的紀念日，他趁指揮程道口新勝之際，在給愛人林穎的信中寫道：“在指揮陣地上，看著戰士們那種勇往直前奮不顧身的雄姿，使我深為感動，為了執行命令而毫不吝惜自己的鮮血，我從心里熱愛著他們！或許他們亦在熱愛著我吧！因為我離他們并不遠，連望遠鏡都不需要，就是沒有和他們一起沖鋒而已。”

彭雪楓壯烈殉國后，鑒于當時形勢，以及顧及到尚留在津浦路東身懷六甲的林穎的順利分娩，根據中共中央、華中局和新四軍軍部指示，吳芝圃、張震等人嚴密封鎖彭雪楓犧牲的消息。

半小時后，押送頑軍司令李光明、副司令李良玉等俘虜的騎兵團團長周純麟，興沖沖地踏進了天主教堂的門檻，他的話還未出口就愣住了，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他不愿看到的事實：無比敬愛的彭雪楓師長，身蓋毛毯，臉色發白地躺在一架簡易的行軍床上。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使他心如刀絞，渾身發抖。頓時，周純麟淚如泉涌，悲慟欲絕！

當滕海清看到彭雪楓的遺體從天主教堂移到王白樓他的辦公室時，他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靂，大腦頓時“轟”一下，眼前變得模糊起來！師長，我們不能離開你呀，也不能沒有你呀！在場的人都由衷地發出了強烈而又悲痛的呼喚！在警衛員的攙扶下，這位虎將站了起來，沖過去撲到了彭師長的身上。看到彭師長安詳地閉著雙眼，濃眉微鎖，仿佛是在沉思著什么。滕海清此時覺得，自己心愛的師長沒有死，一會兒還會醒過來！直到此時，滕海清還不愿相信眼前這個殘酷的現實，心中還存在著一種僥幸的心理——彭師長他沒有死！“死是不該臨到他的頭上的！但是，他再也沒有醒來，他真的，永遠地長眠的……”

師長的警衛員們也都環在心愛的師長周圍，眼淚一個勁地往外涌，他們強忍悲痛，小心翼翼用溫水洗擦了師長的臉和身體，又給心愛的師長換上干凈的襯衣和嶄新的灰軍裝……

這時，長期在四師任聯絡部部長的任泊生同志，也在悲痛地為彭雪楓師長拍攝遺照，記錄著將軍最后的歷史瞬間。

此時，四師參謀長張震強按悲痛，走到彭雪楓的遺體旁，從他那帶有血跡的舊軍裝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秀巧的鋼筆，一個記著工作日志的黑色筆記本，還有一張“拂曉劇團”小演員王幼萍的照片。

此外，在彭雪楓的遺物里，還有馬背包中放置著的幾本還沒來得及看完的書，兩套整潔的半舊軍裝，一床補了又補的被子，兩雙常穿的草鞋和布鞋，一個裝煙的帆布包，一個喝水用的搪瓷缸，全身上下沒有一分錢。

芒碭如黛，秋風如訴;心如浪潮，淚似傾盆……

“奮勇殺敵，堅決為師長報仇！”張震的心里迸發出了憤怒的誓言。痛定思痛后，張震把這幾件最珍貴的紀念品收了起來，然后又吩咐痛苦萬分的滕海清，迅速購買棺木，妥為入殮，火速運回路東！

滕海清含悲為彭雪楓買了一副上好的壽棺。9月12日，在師政治部軍法官宗曉天的帶隊護送下，悄悄地將彭雪楓的靈柩送回路東，暫厝于成子湖邊。

彭雪楓壯烈殉國的噩耗傳到新四軍軍部時，副軍長張云逸、代政治委員饒漱石、參謀長賴傳珠都異常沉痛。大敵當前，為穩定路西局勢和軍心，他們聯名向指揮路西作戰的吳芝圃、張震發電，期望西征官兵繼承彭師長遺志，奮勇殺敵，圓滿完成黨中央賦予的西征任務。

9月23日，中央軍委、新四軍軍部發布命令，張愛萍同志任新四軍第四師師長，韋國清同志任四師副師長。翌日，韋國清率四師第二十六團抵達津浦路西，負責統一指揮西征戰役。從彭雪楓率四師西征部隊西進到10月下旬，僅2個月，西征部隊殲敵13000余人，俘敵數千人，起義數千人，繳獲武器彈藥不計其數，取得了西征戰役的初步勝利。

1945年2月7日，中共中央各部、延安各界代表1000余人，在楊家嶺中央大禮堂隆重集會，沉痛悼念新四軍第四師師長、淮北軍區司令員彭雪楓。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彭德懷、陳毅等出席追悼大會。禮堂門口懸掛著中共中央為彭雪楓題寫的挽聯：

為民族，為群眾，二十年奮斗出死入生，功垂祖國;

打日本，打漢奸，千百萬同胞自由平等，澤被長淮！

祭臺中央的兩側，懸掛著毛澤東、朱德、彭德懷、劉少奇、陳毅等中央領導為彭雪楓合題的挽聯：

二十年艱難事業，即將徹底完成，忍看功績輝煌，英名永存，一世忠貞，是共產黨人好榜樣;

千萬里破碎河山，正待從頭收拾，孰料血花飛濺，為國犧牲，滿腔悲憤，為中華民族悼英雄！

斯人已去，風骨永存！彭雪楓將軍短暫的一生是一座不朽的豐碑，將永遠照耀千秋萬代，與天地同久長，與日月共爭輝！（全文完）

（告讀者：“鐵軍·藝苑”專欄暫停長篇連載。

——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