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生物語言學背景下的語言遞歸性

【摘要】語言的遞歸性即語言的離散無限性，是指通過有限的成分生成無限的句子。本文在當今生物語言學背景下分析語言的遞歸性，從Chomsky聯(lián)合Hauser和Fitch撰文的語言官能假設談起，討論了Pinker， Jackendoff以及Everett等學者對語言遞歸性的質(zhì)疑，將學者們的爭議歸因于立場的不同。生物語言學話語中的語言官能是關于語言能力而非語言運用的，而將遞歸論假定為語言官能的核心是較為合理的。

【關鍵詞】遞歸性;生物語言學;生成語法

【作者簡介】戴婷婷（1981.11-），女，重慶江津人，重慶醫(yī)科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語言學博士在讀，研究方向：句法學、語義學。

遞歸本是數(shù)理和計算機科學中的術語，意思是一個項目以相似的方式重復或調(diào)用自身。可以說，遞歸的本意就是用有限的語句來定義無限集合，這跟喬姆斯基（Chomsky）最初的語言的設想是相近的。數(shù)理和邏輯上的遞歸與語言的遞歸沒有本質(zhì)上的不同，都是對同一套裝置的應用，只是應用領域不同，而語言的遞歸性或許就來自于思維的遞歸性。

一、什么是語言的遞歸性

語言學家Chomsky認為，一種語言在句子數(shù)量上沒有上限，句子的長度理論上說也沒有上限，人類可以用有限的結(jié)構(gòu)來描述無限的概念，這種特征就可以理解為語言的遞歸性特征（recursion）。比如，我們可以將句子b嵌套進句子a中，得到一個新句子c，c又可以和另一個句子d嵌套，從而得到另一個新句子e。

a. John's father is a teacher.

b. John works in the library.

c. John， whose father is a teacher， works in the library.

d. This library was constructed twenty years ago.

e. John， whose father is a teacher， works in the library that was constructed twenty years ago.

以上語法機制被稱為“從屬”（subordination）。除此之外在句子構(gòu)造過程中，常用的語法機制還包括“并列”（coordination），即通過and等并列算子將構(gòu)造相似的語法結(jié)構(gòu)重復使用，用計算機術語來解釋的話，前者就是相當于“遞歸性”，后者相當于“迭代”（iteration）。

通過遞歸和迭代等算法，句子可以無限長，幾個簡單的構(gòu)造形式就可以組合成無限數(shù)量的句子。人類語言具有創(chuàng)新性，這樣孩童在語言能力的習得過程中，不必記憶所有的構(gòu)式，只需要知道一些構(gòu)型，就像用公式進行計算得到不同的值一樣，通過帶入不同的詞語，并接受語法規(guī)則的核查，之后就能得到不同的語義表達。生物語言學的目標之一就是研究人類語言知識的實質(zhì)，以及遞歸性、迭代等算法在語言習得過程中的作用。

二、關于遞歸性的證據(jù)

經(jīng)過半個多世紀的發(fā)展，生成語法的目標也已經(jīng)由早期對語言抽象規(guī)則的總結(jié)轉(zhuǎn)向到對語言生物性的研究，當代語法學家話語中的生物語言學實際上就是現(xiàn)階段的生成語言學。以Chomsky理論為主導的主流生成語言學假設：每個人大腦中都存在一個與語言學習相關的裝置，這是人類這個物種先天的特征，之后再配合后天的習得，這個裝置可以產(chǎn)生無限的句子，具有生成性和創(chuàng)造性。Chomsky先前把這個裝置叫作“語言習得機制”（Language Acquisition Device，通常簡稱LAD），后來，大部分語言學家都將其稱作“語言官能”（Faculty of Language，簡稱FL），將其比作一個存于人腦中的器官，負責人的語言功能。人類出生時，語言機制呈現(xiàn)出一種初始狀態(tài)。因為是天生的，所以不同語言的初始狀態(tài)都是相同的，具有普遍性，因此研究語言初始狀態(tài)的理論也叫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 簡稱UG）。因為這種普遍性和人腦的結(jié)構(gòu)與功能有關，所以這個方向也被稱為生物語言學。

語言學家Chomsky、進化生物學家兼生物學家Hauser以及生物和心理學家Fitch（2002）聯(lián)合撰文，結(jié)合生物學、人類學、心理學等學科的成果和研究示例，對人類語言官能（FL）的進化提出了假設和驗證，重點討論了“遞歸”機制在語言官能中的重要性。他們最重要的觀點是將FL分成了兩種，廣義的語言官能（FLB）以及狹義的語言官能（FLN）。其中，F(xiàn)LN指的是感覺運動系統(tǒng)、概念意向系統(tǒng)，以及內(nèi)在運算系統(tǒng)，同時FLN是FLB的一個組成部分。FLB則包括了某種先天的交流能力，其出現(xiàn)要遠遠早于語言。FLN的核心是運算系統(tǒng)，即句法，其重要特征是遞歸性，或者叫離散無限性（discrete infinity），即可以用有限的離散的單位（語素和詞）組成無限的結(jié)構(gòu)（短語和句子）。Hauser等（2002）采用了比較研究法，設計了含有和不含有遞歸性的人工語言，對動物進行測試，最終得出結(jié)論，認為包含遞歸的FLN是人類所獨有的，其他一些物種可能具有FLB，并通過訓練能夠掌握一些語法特征，但遞歸性則是無法掌握的。面對學界的質(zhì)疑，F(xiàn)itch等（2005）重申了他們的主張，雖然在FLN是否僅僅包含遞歸方面有所修正，但他們始終認為語言官能的結(jié)構(gòu)不是適應的結(jié)果，不受自然選擇的直接影響。

三、對遞歸性觀點的質(zhì)疑

自從Chomsky聯(lián)合Hauser和Fitch發(fā)文之后，對他們觀點的質(zhì)疑就從未停止過。這里討論的是在反對陣營里影響比較大的Pinker和Jackendoff的聯(lián)合發(fā)聲，以及D. Everett關于亞馬遜叢林的Pirah?語的觀點。

1. Pinker&Jackendoff的反駁。S. Pinker和R. Jackendoff（2004， 2005）合作，兩次撰文反駁Hauser等（2002）以及Fitch等（2005）的觀點，認為僅僅將人類與動物語言的差異僅僅歸因于遞歸性是不妥當?shù)模堰@種假設稱為“唯遞歸論”（recursion-only hypothesis）。同時P&J將矛頭直指最簡方案，認為最簡方案自身都是未經(jīng)驗證的假設，卻被Chomsky用來證明遞歸性的特征。P&J認為遞歸非語言所獨有，同時也認為語言在語音、形態(tài)、句法等多方面具有非遞歸性。比如，他們認為聲帶的獨特結(jié)構(gòu)就是進化的結(jié)果。另外，很多概念和詞匯是人類文化獨有的，其他非人類靈長目動物是很難識別的。在語法上，他們認為Hauser等（2002）以及Fitch等（2005）兩篇文章并沒有涉及一些具體的語言現(xiàn)象，因為討論到具體的語言，就會出現(xiàn)很多不利于遞歸性的論據(jù)。他們還討論了FOXP2基因，認為在眾多動物身上都發(fā)現(xiàn)的FOXP2基因，恰恰支持了人類語言的進化特征。總體上，P&J認為語言官能涉及的基因很多，這些語言相關的基因在人類進化中經(jīng)受了自然選擇，所以語言是進化的結(jié)果，而不是遞歸的產(chǎn)物。

2. Everett的反駁。Everett（2012）以亞馬遜流域的Pirah?族人的語言為證據(jù)，質(zhì)疑遞歸是人類語言的本質(zhì)屬性，因為在他看來，Pirah?語并沒有體現(xiàn)出遞歸性。關于Everett對遞歸性的反駁，也存在一些讓人質(zhì)疑的地方。首先，對于Pirah?部落的語言，除了Everett自己，幾乎沒有外人會講，而被他所引用來支持自己論據(jù)的語言證據(jù)，究竟在何種程度上是客觀的呢？此外，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正如Chomsky所說，如果Everett是對的，就算Pirah?語真的不采用UG，但這種情況就好像是我們在什么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族人是爬行而不是直立行走的，這并不能說明他們沒有直立行走的機制，也許他們只是看到別人爬行，就跟著爬行罷了。如果他們獲得了可以誘發(fā)直立行走的相關刺激或輸入，他們也是可以直立行走的（Chomsky& McGilvray， 2012）。所以，即使Everett是對的，Pirah?真的不符合UG的描述，那只能說明這種語言的詞匯資源數(shù)量有限，且不使用內(nèi)部合并，因為沒有哪一種語言會把所有可能的選項都派上用場。

3. 關于質(zhì)疑的小結(jié)。總體上說，學者們對于遞歸性問題的爭議，可以歸結(jié)于立場的區(qū)別，而非真理和謬誤的爭議。這場爭議基本上可以歸結(jié)為生成學派和認知學派的爭論。如果不事先預設一些基本的假定，很多爭議都是沒有實質(zhì)意義的。比如，在生成語法語境下的遞歸，考慮的是語言能力而不是語言行為，Levinson（2014）則明確表示，語言遞歸性的特征更多的是基于語用，而不是生物語言學。P&J的很多論據(jù)也來自語言使用。雖然雙方研究的問題都是人類語言究竟在何種程度上是遞歸的，以及語言的遞歸性究竟來自何處，但是基于不同的理論和術語體系，二者思考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

四、結(jié)語

或許語言的遞歸性來自思維的遞歸性，根據(jù)Corballis （2011），遞歸性思維是將人類和動物區(qū)分來開的主要特征，遞歸性思維不僅使遞歸的語言規(guī)則成為可能，還能使人們能夠有效地思考，還能夠想人之所想。同時，他還認為遞歸性思維也是計數(shù)和制造工具所必需的。

究竟是什么讓人類與眾不同，從而超越其他動物的呢？曾經(jīng)人們引以為傲的人類獨有的本領大多數(shù)都被證明并非人類所獨有，比如自我意識、心智思考、工具制造，甚至音樂創(chuàng)造等。至今為止，語言仍被認為是人類所獨有。語言能使人類在復雜的情況下進行合作，規(guī)劃未來，積累知識并傳播文化。雖然動物之間也可以進行交流，但與此不同的是，人類的語言是開放式的，具有離散無限性的特點。這種開放性的關鍵無疑正是遞歸性，因為遞歸性原則可以將短語無限地嵌套進短語中。因此，這對于語言的進化至關重要——它可能是從動物交流進化到人類語言的重要因素。

參考文獻：

[1]Chomsky， N. & J. McGilvray. The Science of Language： Interviews with James McGilvray[J]. Cambridge： CUP， 2012.

[2]Corballis，M.The Recursive Mind：The origins of Human Language，Thorght，and Civilizatiom[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1.

[3]Everett， D. L. Language： The Cultural Tool[M].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2012.

[4]Fitch， T.， Hauser， M. D. & N. Chomsky. The evolution of the language faculty： Clarifications and implications[J]. Cognition， 2005 （2）：179-210.

[5]Hauser， M. D.， Chomsky， N.， & Fitch， T. W. The faculty of language： What is it， who has it， and how did it evolve？ [J]. Science，2002，298（5598）：1569-1579.

[6]Jackendoff， R.， & Pinker， S. The nature of the language faculty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evolution of language （Reply to Fitch， Hauser， and Chomsky）[J]. Cognition， 2005，97（2）：211-225.

[7]Levinson，S.C.Pragmatics as the Origin of Recursion in Lowenthal&Lefebvre （eds.）[J]. Language and Recursion，New York： Springer， 2014：3-13.

[8]Pinker， S.， & Jackendoff， R. The faculty of language： what's special about it？ Cognition， 2004，95（2）：201-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