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苦痛，南城花會再開

劉文峰

當馬澤森知道他獲得了第一屆“小作家杯”全國校園文學創作大賽散文類中學組一等獎時，是在2020年8月，距離他第一篇文章《南城花開》發表，恰好一年。他從未想過自己能得獎，他說：“我只是把我和他們的故事寫下來，我只是把想起他們時的那種感覺表達出來而已。”

但動人的，往往就是這些單純的感情和思念。

馬澤森是廣州市交通運輸職業學校18級汽修（8）班的學生，他勤奮、謙虛，為人有些靦腆，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心。他第一次投稿來時，才18歲，正是青春肆意飛揚的年齡。但和他的年齡不相符合的是，他的筆觸是如此的細膩和感傷，生活中的平淡小事在他的筆下變得憂愁，充滿了對故人的緬懷。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吧！確實，馬澤森經歷過大部分同齡人都沒有經歷的事情。

爸，我要上大學

2015年8月23日凌晨，馬澤森站在自家樓下，愣愣地看著載著重病昏迷的父親的救護車越走越遠，不知道要做何表情。這時奶奶在他旁邊說：“你爸爸估計人要沒了。”這句話讓他仿佛在夢中跌倒，一腳踩入無底深淵，恐懼、驚慌蔓延上他的心頭。他是家中長子，身邊弟弟妹妹都在，他竭力地想要保持冷靜的狀態，但他終究只是個14歲的少年，當身邊的弟弟妹妹開始哭泣時，他也流下眼淚。

無聲地流淚，不能號啕大哭。因為馬澤森覺得他是長子，裝，也要裝出堅強的樣子。

雖然及時做了手術，但父親還是陷入了昏迷。醫院里，馬澤森聽不懂醫生說的那些夾帶著專有名詞的語言，但他從母親和親戚紅腫的雙眼和帶著哭腔的對話中知道，父親的情況并不容樂觀。

事實如此，接下來的兩年里，父親一直昏迷，家中的經濟狀況每況愈下，家里人不得不把父親從醫院接回家中。2017年7月，馬澤森拿到了高中的錄取通知書，但他放棄了讀書的機會，選擇外出打工，因為家里的經濟狀況已經不允許他繼續讀書了。

在他即將離開家鄉，前往廣州工作前，看著日漸消瘦的父親，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他對父親說：“爸，我要上大學。”他父親笑得很開心。

16歲初中畢業的少年根本做不了什么工作，他投靠了在廣州布行開店的堂哥，每個月拿兩千塊錢，工作是去市場里拉布料到檔口給客戶。

拉布料的車是普通的電瓶車，布料放在車頭后的腳踏板上，一次最多可以放六匹布料。這些布料并不是古裝電視劇中三尺長，一尺寬高的裁剪好的布匹，而是豎起來比馬澤森的身高還高，重量比馬澤森的體重還重的布料。

2018年春天的某一天，天昏昏沉沉。馬澤森從市場里拉了六匹布料，橫放在電動車腳踏板上，準備回檔口交給客戶。但沒走多遠，春雨如針從天空中扎了下來。馬澤森沒有帶雨傘和雨衣，冰涼的雨水扎得他眼睛生疼。在一條斑馬線上，路滑，又碰上道路施工，他為了躲避指示牌，連人帶車帶布料，倒在斑馬線正中央。人行道上的紅燈亮起，行人在加速過馬路，路上的汽車在鳴笛。

沒有人來幫他。

馬澤森不顧泥水從地面爬起來，扶起車子，將重量跟他體重差不多的布料一根根拉回電瓶車上。身后的汽車等得不耐煩，紛紛繞過了他。等馬澤森把布料搬回車上，回到檔口時，全身已經濕透了。沒等他換身衣服休息一下，新的工作任務又來了。

原來這個世界，和他向往的世界，差得這么多。

他沒能上成曾經跟父親說過的大學，卻從社會這所“大學”中學會了很多。

現實的殘酷讓馬澤森變得消沉，但他并沒有以惡意去對抗現實的殘酷，反而是懷念起曾經歷過的美好的事情。每當馬澤森想起這些事情，他總想把它們記錄下來，但馬澤森沒有時間，他還要賺錢，給父親治病。

南城花開

2018年6月，昏迷了三年的父親終究沒有熬住，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從廣州回到家中的馬澤森看到父親僵硬身體，號啕大哭。他發表在《少男少女》的第一篇文章《南城花開》中這么寫道：“時間貌似停在了這令人萬分難過的一刻，一瞬間腦海里的回憶全部沖了出來，淚水早已忍不住，濕了臉頰。我不記得這期間持續了多久，我只知道它打破了我對未來的所有憧憬。”

父親過世之后，家中經濟稍緩。同年9月，馬澤森聽從了母親的建議，來到了廣州市交通運輸職業學校讀書。這是新的開始，畢竟親人已逝，生者不能一直停留在悲傷中。他希望學會一技之長，以便將來在社會立足。

校園生活再次開始，可馬澤森再也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年了。他開始執筆寫下生命中曾溫暖他的人、事。父親離世的悲傷、打工時的無助彷徨讓他的筆觸變得細膩，變得多愁善感。

他的文章《媽祖廟與父親》中寫道：“村子經歷著時間的沖刷更改，有些人離去，有些人新生，唯一不變的就是依然屹立在那的媽祖廟，也許時間會忘記逝去的舊人，但媽祖廟和離開了的人們卻一直停留在了那里……家鄉的媽祖廟仍香火旺盛，我的家和家人都在那里……”無限眷念，從筆尖流淌出來。

盡管經歷過生離死別，經歷過生活艱難，但馬澤森卻從沒失去對愛和善意的感恩，他的獲獎作品《校長的陳皮糖》（見《少男少女·校園》2020年第7期）中，感恩之情涓涓流出：“他笑著點點頭讓我走近，從兜里又拿出了幾顆陳皮糖。我笑了笑，眼角卻開始涌來了一股熱流。那是淚嗎？不，那是時隔多年遲到的感謝和思念。”這種發自內心的感恩，通過馬澤森不加修飾卻蘊含真情的文字，如同埋在桃樹下多年的美酒一樣，沒有嗆人的酒氣，只有入喉時的醇香酒味。

南城花會再開，而少年也終會走出過去的陰霾，用手中的筆結束昨日的悲傷和彷徨，寫出對未來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