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看待公司領辦合作社問題

公司領辦農民合作社，大概是國際合作社運動中最有中國特色的實踐形式，其他國家（地區）很少聽說，我國實踐中相當普遍，社會評價也頗有爭議，但總體上生命力還挺旺盛。之所以出現這種形態，究其根本，是對我國異質性的營農主體結構（農業企業也是營農主體）以及“先產業化、后合作化”的獨特制度路徑的映射，無非是以產業化機制實現對市場效率的追求，意在節約交易成本。當然，正是這種制度路徑的歷史性差異，造成了中國農民合作社發生方式和發展走向的獨特性，也使得中國農民合作社在起點就蒙上了一層股份化或股份合作化的色彩。

實際上，在小農與企業并存的市場格局中，必然存在發揮著捏合、中介和銜接作用的多樣式“中間組織”形態。而農民合作社也必然是其中極為普遍的、適用的，更重要的是具有政策合法性的“中間組織”形態。農業龍頭企業、合作社與小農共同形成相對整合的“企業+合作社+農戶”的交易關系，從本質上講就是一個產業化組織和經營問題。一般而言，其基本模式大致有3種：

龍頭企業+（合作社+農戶）

該做法是農戶通過組建合作社，與相應的龍頭企業進行合作，通過自己的規模優勢來提高談判能力。在此，合作社充當的是龍頭企業與農戶的連接橋梁，它集中農戶的產品為龍頭企業提供穩定優質的原料，然后再把龍頭企業的生產經營計劃或信息轉告農戶，并進行相關的指導和服務。顯然，在此模式中，合作社和農戶在農產品供應鏈中的位置本質上是一致的，即共同處于農業生產環節。

概言之，該模式的利益分配方式主要有3種：一是市場交易型。合作社收集農戶產品，統一銷售給企業，價格由雙方根據合同約定（價格穩定）或市場形勢（價格靈活）確定，所得收益再在合作社內部按照規章或約定進行相應分配。二是委托代理型。在此模式下，企業與合作社是委托代理關系，合作社與農戶則為組合關系，公司代理加工、銷售等業務，并收取固定的費用，余額返還給合作社，再分配給農民。三是利益風險共擔型。由企業提供信息、種苗和技術服務，在合作社指導下進行商品化生產，并與合作社確定基準價格、加工和銷售費用標準。在產品銷售后將提取利潤的一定比例用作風險基金，利潤的剩余部分在企業與合作社之間進行分配。合作社將分得利潤返還農民，風險基金由企業與合作社雙方共同成立基金會管理，以備在遭受不可抗拒的損失時對農民進行補償。而現實中，第1種類型存在較多。

（龍頭企業+合作社）+農戶

這一做法看上去和前一種做法類似，但實質大為不同。在此模式中，合作社依附于企業，以契約關系和利益為紐帶，向農戶提供一定的生產資料或生產技術服務，農戶則按照約定價格提供給企業特定的農產品。此處的合作社雖然制度較健全、管理較規范，但并不是農民自發組織的，而多是龍頭企業為自身利益幫助農民建立的，其主要目的是為企業有穩定的原料來源和高品質的生產基地。此類合作社的內部治理結構更多地代表企業的利益，因為企業可以隨時撤資甚至解散它。

合作社+企業+農戶

這種模式包括2種情況，一是由合作社牽頭組建自己的農產品加工企業，這樣就形成了以合作社為核心的農民自己擁有的農產品縱向一體化體系。顯然，在這個體系中農民將會獲得農產品加工供應鏈中各環節的增值利潤，所以這是一種比較有利于農民的農產品加工業組織模式。另一種情況是，合作社由相關農資供應、產品加工、銷售的企業與農戶們按照合作制原則共同組建，企業與農戶在地位上是平等的，合作社則在盈余中提取一定比例作為積累。在這種組織形式下，合作社能更有效地保障農戶的利益。目前，這種“合作社+企業+農戶”模式（特別是農戶自辦合作社、合作社自辦加工企業的模式）數量有限。

事實上，合作社參與產業化經營的外在形態和內部組織結構是多種多樣的，甚至大多數是不太符合合作社原則、法律和政策規范的，但無論如何，他們實質上大都是“市場導向、企業帶動、合作社連接、農戶受益”的。

在筆者參與顧問的某個國際扶貧援助項目中，有這樣2個合作社頗能具體說明上述分類。

A合作社，由某村20余戶農戶組成，其中80%以上是貧困戶，帶頭人是位能干的村主任。他們分別將其承包地出租給一家果蔬類農業公司，然后再由合作社從公司那里整體承包回來進行耕種，而公司采取生產訂單形式向合作社保底收購其生產出的農產品（西蘭花、馬鈴薯）。通過這種產業化經營模式，農戶可以獲得土地租金、參與合作社生產勞動的工資和數倍于之前自己種植收益的合作社分紅。目前，該合作社收到了更多的農戶的入社要求。

B合作社，由某村26戶貧困戶與一家食用菌農業公司共同組成，農戶將政府發給貧困戶的產業扶貧資金（每戶5000元）和產業擔保貸款資金2萬元作為股金入股，占20%股份，公司則以資金、技術和市場入股，占80%股份。合作社與公司緊密合作，共同組建生產基地，基地租用6戶農戶承包地，每戶獲租金600元/年。部分有勞動能力的貧困戶直接聘用到基地參與種植，學習食用菌種植技術，每人也可獲得工資6000元/年。公司負責技術指導、保底收購。合作社年底按股分紅（龍頭企業保證不低于20%紅利率）。

不難看出，A合作社類似于上述的“龍頭企業+（合作社+農戶）”模式，B合作社更接近于“（龍頭企業+合作社）+農戶”模式。這是2種最常見的合作社參與產業化扶貧的形式。在這2個案例中，不難發現，無論他們是否組織規范（B合作社確實并不規范），其運營和存續的基礎都是與企業建立緊密的業務關聯（甚至可以說是業務捆綁）：企業進行技術指導，并且保底收購，甚至（在政府的引導下）保證合作社的年終分紅。就合作社及其貧困戶而言，一方面，這種產業化扶貧模式在短期內是有效的，也是益貧的；另一方面，這些合作社的業務及其持續性是依賴于龍頭企業的，治理結構難免不規范，甚至可以說是嵌入“農業資本主義”鏈條中的。無論如何，在減貧視域中，現實的產業化扶貧模式或合作社參與產業化扶貧模式，大多雖然其主觀益貧性難置一詞，但都具有較顯著的客觀益貧性。

顯然，當前普遍存在的企業（或能人）帶動的股份合作化的合作社發展模式，其核心是一種產業化經營機制，在這種產業化機制的作用下，合作社從傳統的勞動、業務合作走向資本、技術等要素合作。而且，在農產品供大于求的市場格局沒有發生本質性變化、農業產業化經營深入開展的今天，在農產品終端消費者需求多樣化和農業技術深入發展的趨勢下，這種核心成員主導合作社的情況依然會在相當程度上延續下去。所以，必須客觀看待公司領辦合作社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