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紀事 [組詩]

鄧學云

山 風

太陽落下山背，暮色

從山頂鋪展下來

山風起了，一陣陣

吹過山林，把樹葉上落下的

世間浮塵吹掃干凈，也將

山中古剎里的鐘聲

點點吹涼。此刻

星星在喑啞的天空

一顆顆就亮了

今夜彎彎的月亮是一把

鋒利的鐮刀，誰盯著它望

它就會把誰的目光

輕輕割開一個口子

山中鳥鳴

它不是叫給我聽的

它叫給山聽，樹聽，山溪聽

我只是邂逅，一聲聲

像水波在山谷里蕩漾

仿佛是從尖尖的鳥喙里

拋撒出一張透明的網

一網網把山中的

躁動與不安，打撈干凈

山，深邃而空

我坐在一截木頭上

清麗的鳥鳴伸過來無數雙手

將我也一點點掏空

在山中做一棵樹真好

山中的樹那么多，但卻不讓人

感到擁擠，它們樹枝抵著樹枝

葉子緊挨著葉子，卻從沒發生過糾紛

想長高的，向著天空盡力伸展

其他樹不會去阻攔或者嫉妒

不想長的，就在大樹下懶散地待著

其他樹不會鄙視或者指責

松樹不會排斥杉樹

高大的樹不會欺負矮小的樹

直的樹不會看不起彎的樹

站立的樹不會嘲笑倒下去的樹

它們彼此尊重，彼此包容

高矮由心，曲直隨性

在山中做一棵樹真好呀

每棵樹都不一樣

但卻是自己心中

想要的模樣

古 剎

藏在深山，像一名隱士

用鐘聲喂養天空

用空寂滋潤時間

古剎，埋在歲月的骨骸

以香火熏制信念

世事如棋，生命似葉

夜里的一陣風

將多少枯葉吹落枝頭

山門開合，它是一只眼

在塵世中不眠

人來人去，不喜不悲

物轉星移，它仿佛一只船

渡日渡月，渡世間悲苦

卻渡不過門前

那條小溪

蘭

蘭，隱居深山，甚至

陡峭的崖壁

吸吮太陽，風暴與雷電

吸吮冷的月光

還有比月光更冷的霜

蘭，未必知道自己是蘭

讓它走出深山

是一根竹片，或者

一把世俗的鐵鏟

無論盛開在潔白的紙上

還是養在石盆瓷盆塑料盆

它都一樣的氣息與韻致

有人把它種在

心房與骨髓中，不見天日

依然青蔥欲滴

幽香如故

蘭只知自己是草

是草本植物

只要有容身的地方

它就認真地長

長成自己

其他皆是人類的賦予

蘭或許至今都不清楚

是四君子之一

成了一種象征與符號

甚至藥

野 菊

開在山徑兩邊，黃燦燦的顏色

是九月的蹄子

一路歡快地奔跑

把山徑燃成一串鞭炮

從來沒想過開給誰看

也不是為了某個曾經的承諾

開了，謝了，只有山風知道

還有路過的蝴蝶與蜜蜂及蟲子

秋菊，麗菊，鳳菊……

它淡淡的香飄出山村一個個名字

只是它微微的苦暗藏在莖中

一輩子也不肯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