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彪

當年,越國在勾踐領導下,以弱勝強,打敗了吳國。撒手锏之一,是搞心理恐怖戰術:在兩軍對壘決戰之際,派出三百人組成的方陣,列隊于吳軍之前,亮出武器、齊聲吶喊:我們有罪,以死殉國。然后,三百人齊刷刷地以刀抹脖子自殺。三百人一起流血倒地的血腥恐怖場面,將吳軍全部嚇呆嚇傻了。越軍乘機進攻,果然得手。至于那三百人是自愿還是被迫,誰也不知道。
魏文侯當政的時候,軍事家吳起作為引進的人才,擔任了魏國的將領。吳起堅持與士兵同吃同住,沒有一點架子。有一次,一個士兵生了疽,痛得直哭,吳起毫不猶豫地用嘴巴將他膿包里的膿汁吸出來。士兵的母親聽到這個消息,悲傷地哭泣。別人不理解,她解釋說:“以前,孩子父親也在吳起將軍的手下當兵,生了疽,也是他給吸吮治好的。后來,孩子父親打仗就非常勇敢,最后死在了戰場上。現在將軍替我兒子吮疽,我就知道兒子又要戰死了,所以痛哭。”后來這個兒子怎么樣,《史記》里沒有寫。按照他母親的估計,大概會戰死沙場。如果是那樣,他的生命應該是真心實意地獻給吳起將軍的。
聶政是一個士人,以勇氣著稱。因為殺人避仇,與母親、姐姐一起來到齊國,做屠夫謀生。有一天,忽然一個大人物來拜訪。聶政怕有麻煩,避而不見。大人物來了數次,終于見到了聶政。大人物叫嚴仲子,自帶了酒菜,斟酒舉杯,頻頻為聶政的母親祝壽致敬,并向聶母敬獻黃金百鎰作為禮物。聶政堅辭不受:“我現在客居在這里,以屠狗宰牛為業,主要是為了侍奉老母。我收入微薄,養家糊口也是夠的。您的厚禮,確實不敢收。”嚴仲子坦誠地對聶政說:“我有一個仇人,是個王侯級的大人物。我避仇到齊國,私下里聽說您品行高潔,勇氣過人,十分仰慕。送您母親一點薄禮,是希望能給您生活有點幫助,能夠與您結交來往,并沒有別的企圖。”聶政說:“我之所以降身辱志地做屠夫,是要供養老母。只要母親還健在,我不會收受他人的任何禮物,也不會答應他人的任何請求。”
幾年后,聶政的母親去世。安葬了母親,聶政找到嚴仲子,對他說:“ 那次我不能答應您,因為老母在。現在她已不幸去世,我也無所牽累。您要我做什么,盡管吩咐吧。”嚴仲子說:“我的仇人是韓相俠累,這俠累是韓王的叔父,家族勢力強大,我一直想將他刺殺,都沒能成功。現在您能認我這個朋友,愿意幫我做這件事,我非常高興。我將馬上組織一批高手,協助您辦事。”聶政說:“刺殺俠累,人多沒用,萬一失手, 會知道您是主謀。”于是,他仗劍獨行入韓。
來到韓國相府,聶政望見俠累端坐堂上,警衛森嚴。武功高超的聶政持劍飛奔堂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劍刺死了俠累,左右頓時大亂。聶政一聲大吼,乘機又刺殺了幾十人,但是在衛兵的重重包圍中,他已無法脫身。為了不連累嚴仲子,他以劍劃破自己的面皮與眼睛毀容,然后自殺。聶政這個勇士,把生命獻給了自己認為的知己。
春秋戰國時期,“你把生命獻給誰”成為士人們不斷自問的莊嚴話題。獻給上天、君王?獻給權力、榮譽?獻給家族、知己?還是留給自己?各人有各人的選擇。莊子的回答是,留給自己。楚王請莊子當相,希望他把生命獻給“天下”“蒼生”事業。莊子對來聘的楚使說,一只神龜,是愿意做一具供奉于廟堂、享受尊榮的龜骨,還是愿意自由地在泥淖中搖尾巴呢?他的選擇是后者。
(摘自2020 年9 月24 日《今晚報》,洪鐘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