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卦禮法思想的現代啟示

崔朝輔

(貴州民族大學，貴州 貴陽 550025)

一、《履》卦解讀

《履》：“履虎尾，不咥人，亨。”“履”者，鞋也，其動躡也。上乾為虎，下兌以和樂應之而躡其后，處危而不見傷，故云“履虎尾，不咥人”。人之在世，多近危機，履之以禮，可以免禍。謙柔守禮，其道自亨。古稱鞋為“履”(1)見《韓非子·外儲說左上》載“鄭人買履”的寓言故事。，《履》卦乃一象形卦，卦象兌下乾上，五陽一陰，共成鞋之形。乾三陽為在前之鞋面，兌一陰為入腳處鞋口，兌中間一陽為鞋后之面，兌卦初九爻最下，為一鞋之底。鞋之用，護足而至遠，禮之用，安民而輔政。足有鞋，可遠徙；國有禮，可長治；民有禮，則久安。禮須踐履而成其實，故以鞋為喻，以“履”言禮。又《履》卦卦象上天下澤，以澤為鏡，天光云影，相映成輝；以兌為樂，冠冕黼黻，威儀萬千。古人謂“禮必本于天，效于地”(《禮記·禮運》)、“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禮記·樂記》)，故天者，禮之本也，樂者，禮之和也。外剛內柔，外整肅，內和樂，禮之象也。上下有序，尊卑有定，剛柔有節，進退有度，禮之用也。古以立法并稱，履卦以履喻禮，其卦爻辭體現了古人的禮法精神和法治思想。

初九：“素履，往，無咎”。履卦實為言禮。禮之實，上下有序，尊卑有定。故上卦為尊，以言制禮者之事；下卦為卑，以言守禮者之行。初九居履卦之始，故言“素”。子曰“繪事后素”。素者，質也，本也。在色為白，在履為底，在禮為謙。履底雖下，實不可少，有之履成，無之履毀。“辭讓之心，禮之端也”，辭讓之實，謙也。謙尊而光，卑而不可逾，禮之質也。足有履，可至遠，人具謙德而處世，可無往而不利。初九陽居陽位，雖位卑居下而知禮守禮，言其“無咎”者，以其處下能謙也。

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貞吉。”九二居履卦下體之中，變而體震，震為大途，故言“道”，居中則所履平坦，“坦坦”，言其易行也。“幽人”者，二居下體，無應于上，居中守柔，安分樂道，故言其“幽”。幽則不爭而守分。“貞”者，正也。唯“幽人”能正定其志而不惑不亂，宜其“吉”也。此言處履之道極簡，如履坦途，不過安分定志，居中守正而已。

六三：“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兇。武人為于大君。”六三以陰居陽，下乘二剛，不中不正，無才德而剛暴妄為。互離為目，互巽為股，體兌為傷為毀折，目有毀則視不清，故云“眇”，股有傷則行不正，故云“跛”。上乾為虎，上九為虎頭，九四為虎尾，六三、上九相應，虎回頭咥人之象。“咥”者，咬噬也。六三以不全之軀、剛暴之行、狂妄之心而躡虎之后，不意踩虎尾被其噬咬而致兇。互離為戈兵，六三乘剛體離，以一陰統五陽，有武人之象，變而體乾為大為君，故云“武人為于大君”，言六三所行如剛暴之人肆志妄為。此爻所論乃邪僻不正、狂妄逞強之徒，離經叛道，以身試法，做出違禮之事，終受懲罰，自食其惡果。古人以虎喻禮，順其道則光怪陸離，蔚為大觀，違之則必受其懲。六三以一陰統五陽，為履卦之主。然履卦六爻，唯六三最為兇險，為其最能體現禮之懲戒之功用。古時禮法同源，此亦體現了古人的法治觀。

九四：“履虎尾，愬愬，終吉”。九四屬履之上卦，言制禮者之事。禮法如洪水猛獸，對統治者而言，用之不當，亦受其災。故此爻亦以虎為喻。乾為虎，九四以剛居柔，處乾體之下，在象為虎尾。陽爻則剛健有為，處陰則知懼，有為而知懼，則所制禮法必公允。“愬愬”，驚懼狀。九四體巽為進退，為猶豫，變而體震為雷，為驚懼。言其“終吉”者，狂妄致災，知懼則可免禍。如周公吐哺，制禮作樂，萬民悅服，天下歸心。

九五：“夬履，貞厲。”九五居尊位，以剛處剛，在履之時，乃剛暴任刑之君。“夬”者，決也，破也，裂也。言“夬履”者，因用力過猛，鞋面破裂，履不成其履，履破足無以致遠；統治過于殘酷，民心離散，禮法失效，禮崩樂壞則國不長久。言其大廈將傾，國將不國也。治大國若烹小鮮，需文火慢燉，過多的動作，過大的火候，會把美味烤煳，或攪成一鍋爛粥，與初衷相違背。“貞厲”者，言若居上者太過剛暴，所制禮法過于冰冷殘酷，即使守正亦有危厲。如始皇嚴刑峻法，純任獄吏，致大秦二世而亡。于此，有國有家者豈不慎乎？！

上九：“視履，考祥其旋，元吉。”(注：此爻根據本人理解，斷句略有變動。)上九居履卦最上，在象為翹起的鞋頭(古人鞋前大都有高高翹起的、有著不同圖案和紋理的鞋頭，起保護和裝飾的作用)。翹起的鞋頭高高在上，可對整只鞋子進行全面的審視，故云“視履，考祥其旋”。“考”，考察，審視。“祥”通詳，詳細、仔細。“旋”，環，周。一段行程結束，對所穿鞋子進行全面檢查，看看是否有破裂之處需要修補，或者是否有其他不適之處，需要進行改進。不論未雨綢繆，還是亡羊補牢，都是在為下一段行程做好充分的準備工作，宜其“元吉”。“元吉”者，大吉也。體乾為大。在事則為制禮法者對禮法的內容和施行情況，定期進行全面的審視和評估，以便及時查缺補漏，發現并解決新增相關問題，此舉利國利民，自然大吉。

二、《履》卦禮法思想及其現代啟示

通過對《履》卦的解讀，我們可以看到，古人在數千年前就已經認識到禮法之于國家發展和個人生活的重要意義，并自上而下對之進行了規制，其很多做法至今仍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

(一)禮法的目的是便民利民

《履》卦卦辭云：“履虎尾，不咥人，亨。”古人以老虎來比喻禮法，其目的是告訴人們，虎雖為猛獸，以其道而與之相處，雖踩其尾巴亦不受攻擊；禮法看似威嚴，守其制而行，則國泰民安。虎雖兇，以其道而用之，可以抵御外侮，保家衛國；禮法雖嚴，其目的卻是便民利民，給人們提供最大限度的自由空間，同時也使國家機器得以有序良性的運轉。可見，我國古人早就認識到禮法之于國家和民眾的重要意義，明白制定禮法的終極目的不是滿足統治者的窮奢極欲，而應該是為了服務廣大民眾，在一定限度內給民眾提供更加安全、自由、便利的生活空間，使他們能夠安居樂業。正如九二爻辭所謂“履道坦坦，幽人貞吉。”禮法應該像一條寬闊平坦的大路，使人們“素履，往，無咎”，給遵紀守法者以制度的保障，使他們在便利的空間中自由自在地生活，也唯有如此，才能使國家長治久安。

(二)禮法的功能是小懲大誡

《履》卦六三爻辭：“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兇。武人為于大君。”六三陰據陽位，無能而剛，無德而暴，以殘缺之體而為冒險之行，宜其遭虎噬咬而致兇。此言禮法的懲戒和警示功能。《履》卦雖以禮法的終極目的為服務大眾，但卻依然強調其懲戒功能，明確其對違禮逾法、明知故犯之徒的懲罰措施。唯其如此，才可警示人們整肅言行、遵紀守法，達到小懲大誡的目的。《履》卦六爻，只有六三爻喻窮兇極惡、狂妄冒進而遭虎噬之徒，此強調禮法的懲罰功能。言禮法雖為統治工具，卻應為被動的存在，唯有對那些違禮越法之人，才能予以懲罰和制裁，統治者不能拿禮法作為工具主動去圈套無辜的民眾。同時，《履》卦也向人們表明，懲罰并不是禮法的目的，而是一種能引起人們警示的手段，其主要功能是為了小懲大誡，避免更多的人重蹈覆轍。

(三)禮法的制定要保民慎刑

《履》卦以懲戒為禮法的手段，其目的是為了給廣大民眾提供一個更加安全、自由、美好的生存空間，同時要求統治者在制定禮法時謹小慎微，特別在對刑罰的規制和實施上，一定要以保障廣大民眾的利益為重，以免招致人們的抵制，使自己的統治和國家面臨不測。《履》卦以虎為喻，強調禮法之于統治者和民眾的雙重意義。禮法既可保民亦可噬民，同時亦可對統治者造成反噬，而操控的韁繩則掌握在作為馭獸人的立法者手里。恰如九四所為，處危知懼，處處小心，時時在意，順天應人，從容中道，雖履虎尾，而能誡慎恐懼，終可致吉。反之則如九五之行，志得意滿、剛暴跋扈，惡法傷民，縱虎為患，終招反噬而陷己于危吝之境。虎終為兇獸，為防其無故傷人，應將其關入牢籠；禮法雖可為圭臬，為防其過于嚴酷和泛濫，在制定時應審時度勢、體恤民情；在具體應用過程中，宜保民慎刑，削減其主動性。《履》卦此種禮法觀念與我們當今的“法無明文規定不為罪，法無明文規定不處罰”的罪刑法定理念不謀而合。

(四)禮法的修訂要與時俱進、注重實效

《履》卦特別重視禮法的實效，要求立法者對禮法的實施情況定期檢驗測評，“視履，考祥其旋，元吉。”(上九爻辭)強調統治者對現行禮法的實施情況，應定期考察、適時修訂，使作為國家大政方針的禮法能與時俱進，最大限度地解決現實問題，且經過不斷的補充修訂，日趨完備。《履》卦以“履”(即鞋)喻禮法，顯示其對禮法之實效及踐行的重視。足無履則不行，國無禮法則不安。足行千里則應定期檢視其履，國家如要長治久安也應定期對其禮法的實施情況進行檢視、測評。“時移則事移，事移則備變”，作為禮法的制定者應該與時俱進，定期考察禮法的實施情況，敏銳地發現所面臨的新的社會問題及其可能產生的變化，并為之找到解決的途徑，從而制定相應的措施，使禮法能最大限度地發揮服務民眾、造福社會的功能。此亦與我們現代的法治理念并行不悖。

由以上論述我們可以發現，《履》卦的禮法思想有很多方面都與我們現在的法治理念不謀而合。其以履為喻強調禮法的踐行和實效，以虎為喻警示禮法的反噬作用和禮法的被動懲罰功能，以及立法為民、小懲大誡、保民慎刑、與時俱進等禮法觀念，均值得我們在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強國的過程中認真地學習和借鑒。

三、結語

通過《履》卦禮法思想這吉光片羽，我們也可約略品味到傳統文化的永恒魅力。國家的強盛體現為文化的繁榮，而國民的自信則根源于文化的自信。中國傳統文化是我國古人思想和智慧的結晶，在某些方面雖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永遠是中華民族思想的搖籃和自我認知的胎胞，蘊含著無窮盡的值得我們今人學習和借鑒的智慧。由于歷史和政治的原因，我們曾經對自己的文化產生過質疑并盲目地加以批判和拋棄，以至于造成短期的文化斷層和各種社會問題。所幸我們已經認識到并開始反省這個嚴重的失誤，新一代領導人更是肯定并不遺余力地提倡和推尊傳統文化，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伴隨著我們優秀的傳統文化重返歷史舞臺并綻放出奇異的光彩，我們中華民族必將巍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為世界的和平穩定及全人類的共同福祉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