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基建背景下的產業互聯網機遇

劉杰

若干年來，我國對高速公路、高速鐵路、高壓電網等傳統基礎設施的建設投資，短期內為GDP的增長帶來了貢獻，長期則使人員和物品以及相應的資金的流動變得更加快速和通暢，從而為國家的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提供了基礎性先導條件，起到了支撐作用。

其實，在商業活動中對應人、物和資金等流動的還有信息，甚至信息本身也可以成為一些如音樂、圖書、金融等行業的產品或服務，數據和信息已經被認為是社會經濟發展的關鍵資源要素之一，尤其是信息交換還是人類一切社會活動和商業活動中最基本的活動。因此，具有“數據傳輸、資源共享和分散處理”等基本功能的互聯網以及相關的技術與應用也成為重要的基礎設施。

隨著互聯網的迅速發展和普及，這類基礎設施也逐漸成為引領科技創新、產業革命和社會發展的重要“使能器和賦能器（enabler）”，為世界各個國家的政府和企業所重視。近兩年來，我國政府適時地提出了新型基礎設施建設（簡稱“新基建”）的概念并加以大力發展，即通過對信息基礎設施的投資，帶動傳統基礎設施的轉型升級，完善國家經濟的創新基礎設施，從而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實現我國經濟的轉型與升級。

如果認為傳統基礎設施為企業的發展帶來的是“倍數效應”，那么新型基礎設施帶來的則是“指數效應”。在這樣的背景下，企業如何從發展的視角來理解新基建呢？新基建會為企業帶來什么機遇呢？企業又如何抓住這些機遇呢？

新基建促進產業互聯網的發展

新基建中任何一項基于新一代信息技術演化生成的基礎設施，都離不開互聯網，而互聯網發展至今已經進入到了移動互聯時代。因此，5G是新基建中的通用基礎設施，是新基建的核心工程。

光纖寬帶、移動互聯等通信技術不斷升級演進，1G 的出現將人們從固定電話帶入了區域性的移動通訊時代；2G時代的用戶可以語音、短信漫游世界；3G通過帶動數據通信的發展，造就了移動互聯網產業；4G以承載數據業務的無線寬帶作為通信的基礎設施，使得數據業務超越話音業務成為主流，移動手機也成為一臺便攜式的迷你計算機。其實，4G已經可以滿足人類移動通信的基本需求。互聯網的應用隨著技術的發展也從電子郵件，逐步經歷門戶、搜索、音樂、在線下載、物聯網到今天的小視頻和直播帶貨等，這個發展過程除了與上網的費用尤其是流量費用有關外，主要與以下三個方面的因素密切相關：

（1）網絡帶寬。即在單位時間內網絡可以傳輸的數據總量，帶寬越高網絡數據傳輸量就越大，傳輸速度也越快。

（2）連接密度。即網絡每平方公里可以接入的終端數量，可接入的終端數量越多，網絡的價值越大。4G的連接密度標準是10萬/ km2。

（3）傳送時延。即數據在從網絡的一端傳送到另一個端的過程中，各種處理活動合計所耗費的時間，時延越低，終端的反應速度就越快。

5G在上述三個方面都有了突破性的進展，被稱為5G的三大特征：增強型移動網絡寬帶（eMBB）具有超高速率，海量機器類通信（mMTC）可以帶來密度高達100萬/ km2的超大連接，并具備超可靠與低時延通信（uRLLC）特征。因此，5G必將開拓新的應用場景，可以預期的是，VR（虛擬現實）、AR（增強現實）等應用將會得到發展，具有大量傳感器和模組的大規模并發通信需求將會得到滿足，遠程手術和以AI（人工智能）為核心的自動駕駛、智能機器人等應用的控制與管理也會得到實現。

5G的三大特征所帶來的任何一項新應用場景的實現都會引發相關領域的變革，尤其是“連接密度”的大幅提升，就使得生產制造環節等需要海量物聯網設備接入的系統具備了可行性。基于5G可以將世間萬物連接到互聯網上組成工業物聯網、車聯網、農業物聯網，甚至奶牛物聯網等等，輔之以數據中心和智能計算中心等算力基礎設施以及云計算、邊緣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和區塊鏈的應用，萬物互聯的產業互聯網應用將得到全面發展。

值得一提的是，中文“工業互聯網”和“產業互聯網” 的英文均是“Industrial Internet”，而在我國將“Industrial Internet”一般說成 “工業互聯網”。追根求源，“Industrial Internet”一詞是美國通用電氣（GE）在 2012 年發布的白皮書“產業互聯網：突破思維和機器的界限（Industrial Internet： Pushing the Boundaries of Minds and Machines）”中首次提出的，其實，該白皮書內容不僅涉及工業領域，還包括航空、醫療、鐵路等服務業領域，因此，可以認為“Industrial Internet”就是“產業互聯網”。

在4G背景下，消費互聯網得到了蓬勃的發展，尤其是基于移動互聯網的電商、媒體、社交和文娛等已經成為人民生活需求與國民經濟發展中不可忽視的部分。然而，按照我國國家統計局制定的規范，三次產業的劃分分別為第一、第二和第三產業，如圖1所示，從這個規范出發，人們常常認為的電子商務等消費互聯網其實也屬于第三產業，也是互聯網應用中的產業互聯網范疇。

由此可見，產業互聯網是三次產業依托數字信息技術尤其是移動互聯網技術，圍繞用戶需求的滿足，以數據信息為主要生產要素，連通研發、生產、流通、消費和服務等全流程，創新生產方式、組織方式和業務模式，最終幫助企業實現業務增長和轉型升級的目標。

新基建由信息、融合和創新等三大基礎設施組成，其中信息基礎設施包括了通信網絡、算力和新技術等基礎設施，而通信網絡的核心5G具有超高速率、超大連接和超低時延等三大技術特性，就使得物聯網的技術可以在三次產業得到全面的拓展，如圖2所示。也就是說，新基建尤其是大幅降低“時延”的和大幅提升“流量密度”的5G會給產業領域帶來產業互聯網的深刻變革。

不同于4G及以前的消費互聯網主要是在消費端帶來革命性的變革，5G引發的產業互聯網將通過實體企業的連接，跨越行業界別，融合三次產業，把人類的生活與工作中的行為場景連接打通，真正進入產業互聯網時代，引發企業經營管理模式的變革。

產業互聯網企業將占據主導地位

在4G消費互聯網時代，不擁有出租車的優步（UBER）和滴滴出行等網約車公司通過其軟件平臺，連接了乘客、傳統的出租車司機以及社會上的有車一族，提高了人們的出行效率，滿足了多樣化的出行品質需求，也優化了出行租車市場的資源配置，使得傳統的出租汽車企業受到了很大的沖擊。2010年成立的美團并不擁有一家飯店，但是發展到2019年7月底，就做到了每天3000萬的訂單量，這是世界上任何一家實體飯店都難以達到的數字，尤其在新冠疫情期間，美團不僅為大量的飯店提供了業務，而且也滿足了消費者的需求，讓近300萬快遞小哥有了收入。亞馬遜、淘寶、京東和拼多多等網絡零售企業搭起了企業銷售與消費者之間的橋梁，谷歌、攜程和滴滴出行等互聯網企業改變了市場結構，成為廣告、酒店、出租車等市場的主導者。

4G時代所造就的一大批消費互聯網平臺型企業與行業內的傳統企業相比，一個很大的不同點就在于前者以數字為主要生產要素。這些平臺企業采用的是基于數據的運營規則，而不是基于傳統的依賴于人力的方式，平臺企業主要是運用由少數技術人員設計的網絡、數據、軟件、算法等加上一定的計算能力來創造價值，即平臺企業的經營是由計算機系統而非人工來完成整個交易處理過程的，包括接待、識別、推薦、匹配、結算和考核供需雙方。

消費互聯網企業通過數字化的平臺讓相關業務領域的企業與客戶共享資源，提高了管理效率。通過信息更加透明，消除了原本限制消費者的時間、地理位置和查找與比較的速度等因素，也大幅度降低了交易成本。通過對數據模型的不斷優化與大量數據的分析，發揮出平臺的網絡效應。

例如，傳統的出租汽車公司獨立擁有并管理司機和車輛，有自己獨立的信息系統，但是最終是由司機和車輛完成消費者的需求的。而滴滴出行的核心職能是在更大的地理范圍內，通過其平臺匹配出行需求者與車輛供給者，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滴滴出行可以運用其累積的數據，生成并不斷優化的預測模型，對用戶需求和車輛資源等進行深度挖掘，獲取知識并洞察各自的價值所在，最終可以低成本高效率地為用戶和司機提供價值。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擁有大量用戶的這些平臺還可以發揮杠桿傳導和平臺包抄等效應，比較容易地進入其他領域，例如，目前的美團除了外賣以外，還開展酒店、機票預訂等眾多業務。平臺企業在出現初期常常會被稱為市場的攪局者，因為平臺企業的規則甚至會違背行業與政府多年來沿用的規制，優步和滴滴出行等對出租汽車行業的沖擊就是如此。

隨著具有三大特性的新基建核心工程5G的建設與普及，基礎設施方面就突破了4G固有的限制，消費互聯網平臺企業的業務模式將在三次產業領域都會得到全面的推廣應用，同時消費互聯網也將成為產業互聯網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正如消費互聯網公司引領 to C端的企業變革一樣，產業互聯網公司將引領幾乎所有企業的變革，驅動產業轉型升級。

例如，擁有超長產業鏈的乳業，其面向最終消費者的產品涉及養殖、研發、生產、流通、消費以及服務等各個方面，跨越農業、工業和服務業等三次產業，如圖3中的A部分所示。傳統上各個企業之間的信息是隔離的，難以連續和統一，而且不同的對象追求的目標也不盡相同，乳業企業追求奶牛年均單產，乳制品企業擔心生鮮乳價格的波動，消費者為乳制品的質量安全而焦慮，等等。

產業互聯網將會改變乳業產業鏈企業的運行狀態，通過產業內各個環節參與者的互聯互通，及時采集、存儲、處理和傳遞數據，并運用區塊鏈等技術保障所有數據和交易的可信性。例如，數字化無縫連接從市場到牧場的全流程，消費者不僅能夠成為乳品工廠的操控者，根據自己的喜好訂制牛奶、酸奶、奶酪和冰淇淋等商品，而且可以全程把控或者回溯產品質量。奶牛場利用物聯網技術跟蹤每頭奶牛的狀態，提供伴隨一生的個性化健康保健措施，可以依據市場的需求和奶牛的狀態并使之適時懷孕產乳，如圖3中的B部分所示。

在圖3中B部分必須重視的是邊緣計算。在消費互聯網時代，企業的大量數據由分層式的網絡傳輸到云端，由云端進行集中分析處理后返回結果，這種數據處理方式的效率在海量數據產生的時代將會十分低下。而5G網絡則使邊緣計算成為數據下沉到邊緣側進行處理的“微云”，即在靠近數據源的一側建立網絡、存儲、計算和應用核心能力等為一體的開放平臺，提供最近端服務。5G提供的大流量計算和大數據處理能力為邊緣計算所需的海量數據傳輸和處理提供高速、高容量和低時延的服務，邊緣計算具有顯著增加帶寬和降低延遲的應用，更易實現有極強實時響應的需求。因此可以提升計算的效率、降低延時、提高數據的安全性，越來越成熟的區塊鏈技術為邊緣計算提供信任機制，解決了由于數據處理云計算集中模式而產生的各種問題。

邊緣計算將會是推進產業互聯網的關鍵加速器，不僅可以提高計算效率，而且還會推動傳統企業由“產品思維”轉變為“全生命周期的服務思維”，因為每一個具有邊緣計算能力的端都擁有數據，這就可以從中挖掘出數據的價值，進而構建新的業務模式，成為各種服務的提供方。這也會帶來企業的分工越來越細的局面。

乳業產業互聯網的構建實際上是產業價值鏈重塑的過程，產業鏈上的每一個環節都需要進行數字化升級，產業價值鏈不再只是傳統意義上把原材料變成半成品或者產品的各種活動，還需要收集和加工隨之而產生的數據要素，各個過程的任何一個成果都包含了數據，即數據也成為產品的一部分，否則產品就不是完整的。數據在這樣一個乳業產業互聯網中對創造價值將起到冪增的關鍵作用，相關企業進行互聯后都變成數據驅動型企業，從而提高產業的整體效率。

這個過程中就需要在產業鏈的研發、生產、銷售等內外各個環節綜合運用新基建的5G、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AI和區塊鏈等新一代信息手段，形成乳業產業互聯網，逐步構建起新的產業生態。在新的產業生態中，“勞力”時代轉變進入“算力”時代，企業之間的數據聯系將會越來越緊密，但是企業的分工將會越來越細，猶如在4G時代產生了一批消費互聯網企業一樣，5G時代將產生一批產業互聯網企業，如圖3中的C部分所示。

回顧全球市值前十大公司的變遷史可以發現，自1990年至今的30年來，10年一個周期占據排行榜最多的依次是： 1990年的金融企業，2000年的電信企業，2010年的能源企業，2020年的消費互聯網企業，每一個周期的轉變都代表著經濟發展的主流，可以預期的是，到2030年占據這個排行榜最多的會是產業互聯網企業。

企業的產業互聯網機遇

產業互聯網并非是簡單的企業做數字化改造，而是基于新基建所重點投入的5G、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和人工智能等互聯網技術與應用，圍繞市場的最終需求，對各個產業鏈及其內部價值鏈中的每一項活動進行重塑和改造，從而形成新的互聯網生態體系，是企業發展模式的徹底變革。與消費互聯網公司和傳統企業之間多是此消彼長的替代關系不同，產業互聯網企業運營的數據多來自不同的傳統企業，對來自不同企業的數據和業務進行融合，返回去再為企業提供創新發展的基礎。因此，產業互聯網企業與傳統企業之間是互相支撐、共生共贏的關系。

因此，產業互聯網企業與消費互聯網企業具有不一樣的特點。

場景化細分業務

雖然技術在不斷地進步，但是市場所依賴的經濟原則并沒有改變，分工帶來的勞動效率提高和交易成本增加讓部分市場功能轉變為企業內部的計劃與協調職能，因此，企業本質上就是市場的替代。然而，隨著互聯網的發展，由信息不透明而帶來的交易成本就得到了大幅度的降低，因此，分工就愈加細微，企業的一些職能分工也逐步回歸市場化。實踐也證明了這一點，在互聯網開始普及的上個世紀90年代，發達國家的企業開始將其IT項目以及事務管理職能外包到印度、中國和愛爾蘭等國家，自此開始，企業職能外包的熱潮一浪高過一浪，企業逐漸地將其人力資源管理、財務會計和生產運營等重要職能外包出去。

對于這種現象，彼得·德魯克先生1989年在其著作《管理新現實》中指出：“在10到15年之內，任何企業中僅做后臺支持而不創造營業額的工作都應該外包出去，任何不提供高級發展機會的活動與業務也應該采取外包形式”。德魯克先生意指企業應該專注于自身核心業務的發展，將非核心或短期內難以解決的問題外包給其他企業，從而降低經營成本等負擔。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些企業也將應該是直接創造營業額的銷售職能外包了，例如，在納斯達克上市的寶尊電商就承擔了眾多品牌商品的在線市場銷售工作，著名的耐克（Nike）、阿迪達斯（Adidas）等在淘寶、天貓平臺上的專賣店其實完全是由電商代運營企業負責的，也有少數企業開始將其在線下的銷售也完全外包了出去。另外，盡管人們認為研發是企業生命力所在，屬于企業價值鏈中提供高級發展機會的活動，而這樣的活動也被美國著名財富五百強企業紐柯鋼業外包了出去，紐柯鋼業甚至都沒有研究與開發部門。

以5G為基礎的產業互聯網將會讓企業的各個環節都由專業化機構管理和運營，亦即大量的場景化細分業務運營組織將會產生，進而構建起去中心化的產業互聯網開放生態，產業互聯網生態中的相互關系將會是基于數據的“軟件服務”。

比如在乳業產業互聯網中，從對市場需求的感知到飼料供給和奶牛養殖繁殖，直至乳制品的生產加工和銷售服務，涉及到的所有環節要素都將數據化，這些數據被平臺化的不同經濟主體包括政府監管機構掌控，進行相關的計算、處理、分析、優化、控制與決策等智能化運用，價值鏈中每一個活動都以“相互服務”為手段，以滿足最終用戶的需求為目標，從而消除了流程之間、企業之間、產業之間和地區之間的差異。

因此，不同于消費互聯網時代的市場為少數幾個平臺企業所占有，依據場景化細分業務的產業互聯網組織生態將會依托實體企業的各個環節而顯得更加豐富茂盛。消費互聯網企業模式大多是面向大眾消費、娛樂和信息需求的，具有普及化、大眾化和同質化的特點，而三次產業中各類企業的需求感知、研發設計、生產供應與銷售服務等商業活動都是高度專業和異質的，因此，產業互聯網所表現出的場景大多是基于數據，面向企業管理運營，具有專業化和異質化的特點。

價值共創型平臺

消費互聯網平臺基于軟件充分運用數據和模型，就比較容易地將傳統企業長期建立起來的品牌和經驗快速商品化，并且隨著數據量的增加，平臺不斷學習成長并擴大網絡效應，獲得供應和需求兩種規模優勢。因此，消費互聯網平臺不僅獲取了傳統企業的利潤，而且還加劇了傳統企業之間的競爭，使得傳統企業獲取利潤的水平越來越低，價值空間甚至生存空間均不斷縮小。例如，與傳統超市或大賣場相比，京東、天貓等平臺以軟件為中心，將傳統供應鏈中位于核心地位的銷售人員變更為技能要求更低的物流快遞小哥，并且還消除了傳統的80/20法則的瓶頸以及規模限制，最終使得許多著名的零售公司消亡了。因此，消費互聯網平臺與傳統企業之間常常是此消彼長的關系。

競爭雖然是商業的常態，但是，產業互聯網是場景化的平臺，基礎還是傳統企業的場景，只是把眾多企業的相同場景環節數字平臺化。產業互聯網體現其存在意義的是讓傳統實體企業得到更好的利益，如果說消費互聯網時代主要靠流量取勝，那么產業互聯網時代則主要靠共創價值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