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湖,顧名思義,地居城南之寬闊水域。
全國境內,稱作南湖的水域頗多。比如安徽省黃山市宏村南湖,浙江省嘉興市南湖,湖北省武漢市南湖,河北省唐山市南湖、邯鄲市南湖……
今天要介紹的“主角兒”,不僅稱作南湖,更是我國歷史上延續利用至今已有1800余年的一處水利工程。
這便是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南湖。
太湖上游的浙江省西部的天目山一帶,高山聳峙,峽谷密布。這里便是太湖主要補給水源——苕溪的發源地。
為何稱作苕溪?
苕溪曾名苕水,《山海經》中即有“浮玉之山……苕水出于其陰,北流注于具區(太湖)”的記載。成書于南宋年間的《咸淳臨安志》認為,苕溪以“夾岸多苕花,每秋風飄散水上,如飛雪然,故名”。
那什么是“苕”呢?翻閱《辭海》,“苕”即蘆葦的花穗。我們日常用來掃灰除塵的“笤帚”,即用蘆葦稈和花穗捆扎起來做成。
從天目山走來的苕溪,分東、西兩支,以位居湖州東、西兩側而分別得名東苕溪、西苕溪。
人稱姐妹溪的東、西苕溪,一路從高山流淌而下,形若倒八字,匯聚于湖州市吳興區白雀塘橋,而后又狀如笤帚之散尾,分為數十條港婁,由環城河、小梅港、新塘港、長兜港、大錢港、橫港等匯入太湖的懷抱。
東苕溪的上游亦有南、北、中苕溪三個支流,呈三河并流之態,狀若“川”字。
世間事,總是有主有次。
而這南苕溪,便是東苕溪的主流、干流。在逶迤流淌中,依次接納中苕溪、北苕溪,聚流而下。
自臨安至余杭的這段,便處于南苕溪之畔。
蘆花兩岸,苕水一溪。
平日里,臨近余杭的南苕溪也是一番別樣美景。可一旦山洪來襲,從浙西山地奔流而下的洪水便會越過余杭,直奔一馬平川的杭嘉湖平原。
雖然只需幾日,洪水便會過去,但面對這不可預判的洪水,余杭的百姓也只能“戰戰兢兢”,下游地區百姓則如頭上時刻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心驚膽戰。
水來則澇,水過則旱。
洪水過境之后,余杭百姓卻又苦于缺乏灌溉水源。
非旱即澇、旱澇并存的社會現實,讓地方民眾生產生活苦不堪言。盼水的心境與畏水的心結,讓余杭民眾在現實中糾結著、矛盾著,甚至余杭縣城也隨之一再搬遷。
時勢造英雄。
東漢熹平元年(172年),陳渾就任余杭縣令。他積極體察民情,了解民眾疾苦,為探究水患成因,多次翻山越嶺查勘周邊地情、水情。
東漢熹平二年(173年),陳渾決定利用南部鳳凰山麓的一片開闊地,修筑弧形長堤一道,圍成一個攔蓄南苕溪洪水的蓄水陂湖。
陳渾選址之處,正是古苕溪的河床。
距今8000年前,全球氣候變暖,兩極冰雪融化,海平面抬升,苕溪泄流不暢。現在余杭一帶那時是一個面積廣袤的大澤,苕溪從余杭附近東南流向錢塘江入海口。
直到距今6000年左右,海水后退,余杭一帶的高亢之地形成平陸,低洼之地形成沼澤地帶。沼澤地帶地表下1~2米都是黑色淤泥沉積,說明上古時期南湖經歷了一次又一次海侵,一直是個蓄水區。
陳渾相度地勢,選址于此開湖筑塘,也正是看中了這里地勢低洼的有利條件。在人口稀少、勞動力不足、經濟不發達的古代,這樣地理的小環境,無疑是省工省力的。
告示一出,響應者云集。
城內城外的余杭民眾聞聽要圍湖筑堤,歡欣鼓舞,奔走呼告,各家男女老少積極響應,紛紛自帶土筐、畚箕、鋤頭、鐵耙等勞動工具,爭先恐后參與到圍塘筑堤中來。
挖土筑堤、鑿石壘堰的施工隊伍,密集分布在苕溪之畔。不久,一道弧形長堤便橫亙而生。
這道蓄水長堤所圍聚之湖,因居余杭城南,故稱南湖。
在南湖的西北方向,通過所鑿石門涵,可導引苕溪水入湖,這樣大水時南湖可以起到蓄滯洪區的作用。另外,在南湖的東南方向,建滾水壩使水流能平緩下泄,這樣下游不至于大水彌漫。此外,他還沿南苕溪增設十幾處斗門和堰塘,遇旱可蓄,遇澇可泄,受益農田一千余頃。
南湖的西南方向是山麓,北界和東界為湖堤,總體呈現西南高、東北低的態勢,故在湖中筑一道隔堤,分成上、下兩湖。據南宋《咸淳臨安志》:“南上湖,在溪南五里,塘高一丈四尺,上下各廣二丈五尺,周回三十二里二十八步,與下湖相接。”“南下湖,在溪南舊縣二里六十五步,塘高一丈四尺,上廣一丈五尺,下廣二丈五尺,周回三十四里一百八十一步。”
陳渾還組織將原位于南苕溪之南的余杭城,北移至山前地勢高亢之地,這樣苕溪水患便對余杭城影響甚小。遷址之后,余杭新城背靠群山,面臨如玉帶纏腰般的苕溪,形成“后有靠,前有照”的風水格局。此外,他還組織民眾修建城門,挑挖護城河,使余杭城不再受水患威脅。其后的歷史時期,雖有再遷余杭城之舉,但很快又遷回陳渾所選舊址。
不止于此,陳渾還組織修筑西險大塘,在苕溪上修建通濟橋,便利兩岸民眾往來。在百姓心中,他“治水利、遷城墉”,功績甚偉!
于是,余杭百姓尊陳渾為土地神,在南湖邊修建陳明府祠進行祭祀。陳明府祠又俗稱天曹廟,奉陳渾為天曹神,以農歷二月十五日為他的誕生日,在這一日舉行天曹廟會,對他進行祭祀。
后唐長興三年(932年),陳渾被錢元瓘追封為太平靈衛王。
清代《桐廬縣志》記載,陳渾懂仙術,可以不借助人力,一晚上就在余杭筑起九里堤塘,顯然已將他神化。
南湖延續利用至唐代,已呈現“湖淤堤損”的病態,垂垂老矣,急需救治。
唐寶歷二年(826年),余杭縣令歸珧依照陳渾當年修筑南湖工程的規格、樣式,修浚南湖。他還在余杭城北圍塘30公里,形成蓄水面積5萬余畝的北湖,以攔蓄中苕溪、北苕溪洪水。因勞累過度,歸珧最終倒在了修筑北湖的工地上。
百姓為紀念歸珧,將北湖稱為“歸長官塘”,將北湖堤塘稱作“歸長官堤”,并在南湖之畔建歸府君廟來祭祀他。
時間來到宋代。
北宋崇寧五年(1106年),楊時任余杭縣令。這位楊時縣令,便是早年師從程顥、程頤,以“程門立雪”而知名的理學家。
這一年,宰相蔡京聽從風水先生建議,將其母葬于南湖之畔,按風水先生授意,意欲蓄水,以湖水美景為墓地添色。
楊時不畏權勢,極力勸阻。他說,南湖為蓄滯南苕溪洪水而建,如果平時蓄水成湖,湖光十色,那洪水驟至的話,南湖就起不到蓄滯作用,必然貽害四方,這種利害關系是很明顯的。蔡京聞此,只好作罷。余杭百姓為感懷楊時恩澤,在南湖之畔修筑龜山書院以示紀念。
到了明代,陳明府祠、歸府君廟、龜山書院已經傾圮。
明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十一月,禮部尚書鄒干在南湖湖堤的東南角,原龜山書院舊址,開始建造惠澤祠(俗稱三賢祠)。至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十月惠澤祠建成。至此,三位先賢被合在一起祭祀供奉。取用“惠澤”之名,也是為了表達對三位先賢惠及余杭、澤被后世的感懷與恭仰。
除了以上三位赫赫有名被后人建祠奉祭的先賢以外,南湖的延續使用,還有更多主政官員為此默默付出。
南宋紹興年間(1131—1162年),縣令李元弼帶領百姓挑石修堤,增高堤岸。
南宋紹熙五年(1194年),縣令周章組織民眾,花費一年的時間,恢復并增寬了南湖堤防。
元至正十三年(1353年),余杭尹常野先增筑南湖堤塘。
明永樂二年(1404年),戶部尚書夏元吉、大理寺少卿袁復,增高培厚南湖堤塘。
明正德十三年(1518年),提督江蘇水利河道、工部郎中朱袞修筑南湖。
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錢塘知縣陳惟砌石修筑滾壩。
明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縣令戴日強到任時恰遇水患,遂組織民眾加固堤塘,清除湖底淤泥,并在湖中壘砌成十字長堤。
元明以來,雖不時疏浚,但此時墾殖之風已然開始盛行。尤其是隨著元天目山區上源植被逐漸遭到破壞,水土流失加劇,南湖淤積形勢日趨嚴重。地主豪強趁機侵湖為田,又進一步加劇了湖面萎縮的程度。明弘治、嘉靖年間,豪強一再與水爭地,圍湖造田,政府也幾次出手,將圍埂掘毀、土埂鏟平,并沿湖立碑,永禁侵占。
然而,終究沒能阻止湖面日益縮小,漸被侵占的局面。
到了清乾隆年間,南上湖已經盡被侵占,無法蓄水。南下湖也被間斷地開墾成農田,比如百畝圩、王毛圩、荒蕩圩等。
人不給水出路,水不給人活路。
民國時期,杭州地區水旱災害頻繁,可以說與南湖的調蓄作用盡失有一定的關系。據統計,1912—1948年,缺少了南湖的蓄滯作用,杭嘉湖一帶短短36年受災次數達34次之多,幾近每年一次。
民國四年(1915年)編制的《浙西水利芻議》提出了修理南湖的計劃,但限于時政混亂,并未施行。
20世紀50年代,南湖農場創辦后,墾田耕植,南湖調蓄作用更被壓縮。
今日的南湖,其調蓄南苕溪洪水的作用雖說仍在,但毫無疑問,已然“功力大減”,其曾經輝煌的過往,已被其上游的臨安青山水庫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