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文化： 中華民族文化的 “根”與“魂”的解讀

作為中華民族文化的“根”與“魂”的黃河文化，我的理解是：黃河文化的“根”體現(xiàn)在“中”，“魂”則凝聚在“華”。

一、黃河文化所體現(xiàn)的中國古代文化的“根文化”——“中”

中華歷史文化上的黃河文化之“核心文化”集中體現(xiàn)在黃河流域中游的文化，這主要是因為人類早期歷史文化受環(huán)境制約很強，而就生存地理環(huán)境而言，世界各地的大河流域中游，在人類早期歷史中，更為先民所重視，我在《黃河文明是中華文明之源》（《黃河 黃土 黃種人》（下）2017年第9期）一文已經(jīng)就世界古代四大文明形成（西亞兩河流域文明、北非埃及文明、南亞次大陸印度文明、東亞中國文明），指出大河流域中游的地理位置、空間環(huán)境對人類早期文明的形成至關重要。

中國古代文明形成還有著與西亞兩河流域文明、北非埃及文明、南亞次大陸印度文明不同的地方，就是對“中”的信仰，即古人所稱的“求中”“追中”與“擇中”。

其一，黃河在中國古代被認為居于中國大地之上的“河”與“江”的“中”地位，這集中表現(xiàn)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形成“河”與“江”的二者分布上。

作為中國的“河”與“江”，一般來說，“江”在“河”的南北兩側，如黃河在中國的地理位置上，其北主要有海河、遼河，其南主要有渭河、涇河、洛河、淮河等。淮河之南與西南一般均為“江”，如：長江及其以南的閩江、贛江、湘江、珠江、西江、東江、岷江、沱江、雅礱江、瀾滄江、怒江、雅魯藏布江等。中國北方的遼河以北有松花江、黑龍江、烏蘇里江、圖們江等。不難看出，在中國大地之上，凸顯古人在“河”與“江”的名稱選擇上，突出了“河”的“居中”之地位。

其二，黃河文化的核心是黃河中游文化，都城是國家的政治統(tǒng)治中心、經(jīng)濟管理中心、軍事指揮中心、文化禮儀活動中心，因此說都城是國家“政治與文化之表征”，中國古代“擇中建都”，中華5000年文明中的4200年的都邑、都城均位于黃河中游的大中原地區(qū)，因此黃河中游文化成為中國古代歷史上的國家文化所在地文化。3000年前的西周“何尊”之銘文“宅茲中國”，佐證了黃河中游的嵩山之“天下之中”地位，形成了“天下之中”與黃河之“中”的重合。

其三，黃河中游在中國之“中”：在古代中國地理分布上，整個國家分為九州，其中豫州在九州中央，因此豫州又有中州之稱。豫州即今河南，也就是中原，作為文化區(qū)的中原歷史文化區(qū)一般是指大中原，即西至關中東部，東至魯西南，北至晉南，南至淮河流域，基本屬于黃河中游，東部進入黃河流域中下游部分區(qū)域。黃河中游地區(qū)的舊石器時代早期藍田人在大中原的關中東部，舊石器時代出現(xiàn)的現(xiàn)代人在大中原地區(qū)的龍脈——秦嶺的漢中、商洛、安康及秦嶺境內的洛陽、大嵩山一帶多有發(fā)現(xiàn)。

其四，歷史上的黃河稱謂及其獨尊地位與“中”之體現(xiàn)。

殷人甲骨文稱黃河為高祖河或河宗，并為周承。從河稱高祖，我們再檢視漢代及其以后歷代王朝開國皇帝的稱謂：漢高祖劉邦，唐高祖李淵，五代梁太祖朱溫、晉高祖石敬瑭、漢高祖劉知遠、周太祖郭威，宋太祖趙匡胤，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金太祖完顏旻，元世祖忽必烈，明太祖朱元璋，清世祖福臨等，由此可以看出漢高祖劉邦至五代漢高祖劉知遠，他們均為各王朝的開國皇帝，因此稱為高祖。五代梁太祖朱溫至明太祖朱元璋各代開國皇帝多稱太祖，元代與清代開國皇帝則稱世祖。由此或可推測，上古時代稱黃河為高祖河，實際上是以其為河之高祖，此猶自漢代始歷朝之開國皇帝稱高祖、太祖、世祖。

《史記》《漢書》記載一般稱黃河為“河”。黃河之名正式出現(xiàn)于西漢時代，《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記載：“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存，爰及苗裔。’”同樣內容，《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則記載：“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這里的“河”就是黃河。上述文獻說明，黃河在西漢初期已有“黃河”與“河”的兩種稱謂，“黃河”一詞的出現(xiàn)不能簡單地認為是班固在《漢書》中于“河”之前加進“黃”字而變成“黃河”，因為在《漢書·地理志》中也有“黃河”文字記載：常山郡元氏縣“且水首受中丘西山穿泉谷，東至堂陽入黃河”。東漢以后的文獻多稱“黃河”，如：《三國志·魏書·袁紹傳》裴注引《獻帝傳》中：“悠悠黃河。”《水經(jīng)注·河水》中：“自黃河泛舟而渡者皆為河津也。”

我認為“黃河”之名稱在秦漢之際出現(xiàn)，還與“黃河”之“黃”的稱謂有關，這個稱謂又與“五色”“五行”“五方”密切相關，體現(xiàn)出其獨尊與“中”之地位。

有的學者認為“黃河”之“黃”因黃河中游沿岸水土流失而致其河水變?yōu)闇啙岬狞S色水，關于這一論點還需要提出有科學依據(jù)的相關數(shù)據(jù)，目前我們還不知道關于黃河中游地區(qū)的水土流失始于何時。基于上述黃河中游地區(qū)水土流失研究現(xiàn)狀，我認為“黃河”之名的“黃”應該從出現(xiàn)“黃河”稱謂的歷史時代——戰(zhàn)國秦漢時代來考慮。

戰(zhàn)國秦漢時代流行的“五方”“五行”與“五色”，三者出現(xiàn)的時代可能有所不同。“五行”是在“求中”“居中”基礎之上發(fā)展而來。“求中”是以“天中”為空間基點。“求中”“追中”在距今6400年的濮陽西水坡新石器時代晚期墓葬中已出現(xiàn)，戰(zhàn)國時代《清華簡·保訓篇》記載了五帝時代的虞舜“求中”于“歷山”（今河南濮陽），又記載距今4000年前上甲微為夏禹定都“求中”于“河”（伊河、洛河，即大嵩山）。從“居中”發(fā)展到“東西南北中”之“五方”觀念出現(xiàn)，考古發(fā)現(xiàn)材料以殷墟商王陵“亜字形”墓室時代最早，由此可以推斷，墓室中央為“中”，與墓室相對的東西南北四面各一墓道象征“東西南北”四方，墓室之“中”與東西南北四條墓道組成“東西南北中”的“五方”，因此說至遲商代晚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地上”的“五方”理念。西周歷史文獻《詩·商頌·殷武》：“商邑翼翼，四方之極。”鄭玄《箋》：“極，中也。商邑之禮俗翼翼然可則效，乃四方之正中也。”

古代帝王“居中”之后，發(fā)展出“五方”之概念，“地中”首先與“天中”相對，然后帝王作為管理國家的最高統(tǒng)治者，其管理、統(tǒng)治對象是地，他們的管理、統(tǒng)治空間范圍應該是天下的“東西南北中”之“五方”。“五方”發(fā)展而后出現(xiàn)了屬于地的“金木水火土”之“五行”（《國語·周語（下）》韋昭【注】：“地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也。”），《史記·天官書》：“天有五星，地有五行。”顯然作為地之“五行”的核心是“土”，因此“土”居“五行”之“中”。

“青白赤黑黃”之“五色”對應的是“五行”之“木金火水土”與“五方”的“東西南北中”，可以推斷“五色”是基于“五行”與“五方”而出現(xiàn)的。馮時認為：“古人對于五色的認識源于五方顯然沒有問題。”在戰(zhàn)國秦漢時代開始流行的“五方”“五行”與“五色”理念，把與“五方”之“中”、“五行”之“土”及其相對應的“五色”之“黃”推至極致，“黃河”應該就是產生于這個偉大的歷史時代。黃河從商代以來稱謂的“高祖河”“宗河”“大河”“上河”“河”，發(fā)展為“黃河”，恰恰說明其歷史發(fā)展之必然。

與“黃河”之稱謂密切相關的“黃帝”，見于《史記》所載東周時期。“黃河”與“黃帝”之“黃”均為“五色”之“黃”。東周至秦漢之際興起的“五方”“五行”與“五色”，其三者關系，應該“五方”決定“五行”與“五色”，“五行”之“中”是華夏文化核心基因，“人”在天之下、地之上，“人”之“帝”在天中之下，地中之上，地為“土”，“土”為“五行”之“中”，“黃帝”都城有熊國在黃河中游的“天地之中”之大嵩山地區(qū)，故二者均姓“黃”。人文始祖黃帝在黃河中游始創(chuàng)了黃河文化。

從黃河到“河山”或“山河”——

黃河流域自西向東有三座著名的山：華山、嵩山與泰山，它們與山西恒山、湖南衡山，共同構成中國的“五岳”，其中東岳泰山、中岳嵩山、西岳華山在“五岳”中最為重要，它們均在黃河中下游，其中嵩山與泰山又是世界文化遺產。保存在中國古代語言學、文字學、文化學上的“河”與“山”對應，形成河山或山河，它們又成為國家的同義語，如古代河山、山河成為國家象征，大好河山被譽為國家與天下象征，如大好河山之河山指國家，國破山河在之山河指國家的國土。因此可以說黃河文化實際上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的國家文化，它不是區(qū)域文化與時代文化。這就是黃河文化的“根文化”，“根文化”的核心理念是“中”及其漸次發(fā)展形成的“中和”理念。因此中華五千年不斷裂文明始于此、長于此，中華大地“和”于此。

二、黃河文化之“魂”

黃河文化作為中華民族歷史文化的“魂”——“華”，集中體現(xiàn)在黃河流域中游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的族群，這一族群的活動空間中心地區(qū)在黃河中游的核心地區(qū)——豫西、晉南與關中東部，其分布范圍北至長城地帶、南至江淮地區(qū)、東到魯西南與蘇北、西至甘肅地區(qū)，其彩陶的“花卉紋”（“華”亦為北朝以后的“花”）成為華人的精神圖騰，黃河流域中游地區(qū)廟底溝文化族群“華”之“魂”的形成并傳承于河南龍山文化后繼族群，使這一區(qū)域（“中”）人們的崇拜祖先、崇尚王權、淡化神靈，祭祀則體現(xiàn)在主要是追念逝者親人與強化社會凝聚力規(guī)制。他們不像有些史前文化那樣，“因突出神權、崇尚祭祀造成社會財富巨大浪費而過早夭折”。

黃河文化是中華民族歷史文化的“根”與“魂”，科學解讀了中華文明形成之“源”，我認為：“在中國古代文明形成時期，長江流域下游的良渚文化、遼西的紅山文化雖然曾經(jīng)一度表現(xiàn)得異常繁榮，但是支撐這一文化理念的神權的玉文化卻不代表歷史發(fā)展方向，反而是其文明成為歷史上曇花一現(xiàn)的匆匆過客的原因。”對此，針對以史前時期遺址、墓葬出土玉器作為衡量社會歷史發(fā)展、進步的標尺的做法，2002年我曾指出：“近年來在古代文明形成研究中，我們注意到一些學者對有的考古學文化中的祭祀（祭神）活動遺跡、遺物非常重視，并且將其作為古代文明形成的重要標識物。古代各種祭祀遺存，可以作為國家統(tǒng)治者統(tǒng)治其百姓的精神工具的反映;也可以是史前時代人們面臨當時條件下，無法抗御的自然環(huán)境，祈求生存平安、發(fā)展的精神寄托。前者可視為早期國家的較普遍現(xiàn)象，后者則不然，因為史前時代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與祭祀活動的發(fā)達程度并不是都成正比例的，甚至歷史學、民族學資料往往得出相反的結論。……各類通神玉器的空前發(fā)達，人力、物力、財力的大量浪費，這不能認為是社會經(jīng)濟進步的反映，而有可能是社會歷史發(fā)展扭曲的表現(xiàn)。”

黃河流域中游的史前與夏商周及秦漢唐宋時代考古發(fā)現(xiàn)說明了中華民族歷史文化的“根”與“魂”就在大中原地區(qū)，保護好黃河流域中游乃至黃河流域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是保護中華民族“根”和“魂”歷史文化的重中之重！是傳承中華五千年不斷裂文明的國家大事、中華民族永續(xù)發(fā)展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