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省黃河文化城市群發展的“源”與“流”

一、甘肅省黃河文化發展的“源”“流”釋義與黃河文化城市群

（一）何為“源”

“源”，《說文解字》指出 “水泉本也”，為源泉之意;《舊唐書·儒學傳續》曰“啟生人之耳目，窮法度之本源”，為根源之意。黃河全長約5464公里，正源為位于巴顏喀拉山支脈各姿各雅山北麓的卡日曲。“華夏”一詞最早見于《尚書·周書·武成》：“華夏蠻貊，罔不率俾。” 唐朝經學家孔穎達于《春秋左傳正義》中釋義為“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黃河文化之“源”體現為自然生態層面的水系起源與華夏文化發展層面的肇始之源，是中華民族先民早期文化與客觀自然融合發展的源頭開端。

黃河流域幾乎囊括了我國全部的黃土高原，為世界上含沙量最大的河流（年平均含沙量為每立方米37.8千克），黃河泥沙淤積于河谷內，形成大片適宜人類生存的肥沃土地。黃河流域考古發現了眾多的新石器時代早期先民活動遺址，形成了以黃河水系為中心且文化序列清晰的文化類型，如黃河上游以洮河流域為中心的廟底溝類型、馬家窯類型、半山類型、馬廠類型、齊家文化等;以渭河流域為中心的大地灣文化、仰韶文化（半坡類型）、廟底溝二期文化等;黃河中游的裴李崗文化，大河村一、二期文化，秦王寨文化等;黃河下游的后李文化、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等。

（二）何為“流”

“流”，《說文》釋義為“水行也”;亦有傳布擴散之意，如《孟子·公孫丑上》：“其故家貴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黃河文化之“流”體現為獨特的自然水系之流與沿黃文化之“流”的統一，是自然生態面貌與人類生存發展文化的協調。黃河首先于青藏高原青海省果洛州瑪多縣淺湖區星宿海匯集，注入扎陵湖、鄂陵湖向東南方流去，受岷山若爾蓋高地阻攔流向東北方，于四川阿壩州若爾蓋縣唐克鎮形成九曲黃河第一灣，經黃土高原入河套平原，進華北平原，最終于山東省東營墾利注入渤海。新石器時代晚期，黃河流域先民交往活動更加頻繁，形成了黃河上游馬家窯文化區、黃河中游仰韶文化區、黃河下游大汶口文化區，黃河流域氏族、部落與部落聯盟之間頻繁的文化交流與融合為華夏文化的形成提供了必要的條件。黃河在歷史上由于水系紊亂與改道造成的大災難自上古神話傳說中就有記載，如三皇五帝時期，黃河泛濫，鯀、禹父子二人受命于堯、舜二帝，任崇伯和夏伯，負責治水的故事。黃河下游兩千多年之間的決堤記載共有1593次，深刻影響了中國歷史的發展進程與文化形態。

黃河自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瑪曲縣進入甘肅，經臨夏回族自治州、蘭州市、白銀市，由靖遠大廟出口流出，黃河甘肅段干流長913公里，占黃河干流總長度的16.7%，流域面積14.5萬平方公里，沿黃流域包括省內重要城市蘭州、天水等9個市州，自然環境復雜，文化構成多樣。黃河甘肅段黃河文化的“源”“流”交匯融合特征顯著，文化輻射范圍廣泛，是黃河文化靜態價值與動態價值的集中體現。

（三）黃河文化覆蓋的甘肅文化城市群

黃河文化城市群是指以黃河文化為源泉所孕育的一系列城市（鎮）集合， 例如以黃河文化覆蓋角度來看，甘肅可以形成五個以文化特征為其特色的文化城市（鎮）群。第一，甘肅沿黃流域以伏羲文化、軒轅黃帝文化構成的天水、秦安、清水等祖脈文化城市（鎮）群;第二，馬家窯文化、齊家文化構成的蘭州、臨夏、臨洮等彩陶、玉器文化城市（鎮）群;第三，河西地區漢唐文化構成的敦煌、張掖、嘉峪關、武威等漢唐廊道綠洲文化城市（鎮）群;第四，甘南隴南民族文化可構成合作、瑪曲、卓尼、文縣等市縣的民族文化城市（鎮）群;第五，隴東可構成以西王母文化、岐黃文化等為代表的平涼、慶陽、西峰、慶城等文化城市（鎮）群。

二、甘肅省黃河文化城市群“源”“流”分層論述

（一）地域分層

1.黃土文化——黃河文化的孕育承載層（源）

甘肅隴中黃土高原位于黃河上游，甘肅省中部和東部，海拔在1200米至2500米之間，東起甘陜省界，西至烏鞘嶺畔，北抵騰格里沙漠，南達臨夏，集合了秦安大地灣文化、臨洮馬家窯文化、寺洼文化、辛店文化等，是華夏民族的誕生之源，地勢南高北低，有石質山地、黃土梁塬和河谷川地三大類地貌。

2.高原文化——黃河文化的生態起始層（源）

甘南藏族自治州位于青藏高原東北邊緣，地處青藏高原、黃土高原和隴南山地的過渡地帶，海拔在1100米至4900米之間，境內山巒重疊，地形錯綜復雜，地域差異顯著。甘南藏族自治州境內的主要河流有黃河、洮河、大夏河和白龍江（統稱三河一江），分屬黃河水系和長江水系。黃河、洮河、大夏河流域屬黃河水系;白龍江流域屬長江水系。甘南生態環境狀況對保障黃河中下游、長江中下游的生態安全與穩定發展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

3.廊道文化——黃河文化的輻射融合傳播層（流）

河西走廊系狹長堆積平原，西北東南走向，夾于祁連山與合黎山、龍首山等山脈之間，東起烏鞘嶺，西至甘新邊界以東，長約1000公里，寬數公里至200公里，形似廊道，因位于黃河之西，故名河西走廊。自漢武帝時期張騫通西域以來，河西走廊便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是中華民族融合發展的歷史見證。

4.綠洲文化——黃河文化的融合發展層（流）

甘肅綠洲文化體現為線狀廊道文化所連接的諸多點狀文化富集，是生態綠洲與文化綠洲的共生，是黃河文化輻射的集結。甘肅綠洲文化主要體現在河西走廊沿線的張掖、武威、敦煌、酒泉、嘉峪關等綠洲城市，具有顯著的生態環境與地域文化緊密融合特征。甘肅綠洲生態結構復雜且脆弱，自然災害頻發，同時又是歷史上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文化沉積區，例如敦煌的民族文化多元（月氏、烏孫、匈奴、吐蕃、回鶻、突厥、西夏、蒙古等）與外來文化（印度、波斯、粟特、中亞古族等）的相互補充極大地豐富與發展了具有多元共生特征的敦煌文化。在這其中，黃河文化是敦煌文化多元的主脈，是多元共生的文化體現。

5.山地文化——黃河文化的涵養成長層（流）

祁連山海拔在4000米至5000米之間，位于河西走廊南側，西北—東南走向，西接阿爾金山脈，東至黃河谷地，與秦嶺、六盤山相連，面積約2062平方公里，共有冰川3306條，冰川融化的水系滋養了整個河西走廊。

阿尼瑪卿山位于瑪曲縣黃河彎曲部，呈西北—東南走向，主峰在青海。瑪曲縣境內的山體為主脈東延部分，長140公里，寬60公里。境內山體平均海拔在4400米以上，最高峰喬木格日峰，海拔4806米，積雪終年不化。

西傾山位于甘肅省東南，在青藏高原東南部邊緣處，屬于昆侖山系巴顏喀拉山的支脈。西傾南支為西傾山主體山系，是黃河水系和長江水系的分水嶺。西傾山山峰主體位于甘南州境瑪曲、碌曲兩縣之間，西端延伸至青海省境內。整個山體呈西北—東南向，主峰哲格拉臣肖位于瑪曲縣尼瑪鄉境內，海拔4510米。

甘肅隴南山地為東西向秦嶺褶皺帶（北側黃河流域），北部西和、禮縣為黃土地貌，海拔不足1800米，東部徽縣、成縣為丘陵地形，海拔1000米以下，西南部為高山峽谷。禮縣為以牧馬立國的秦人先祖發祥之地。

（二）歷史分層

1.史前文化——黃河文化的肇始匯聚層

大地灣文化位于甘肅東部黃河流域渭水上游的秦安縣，考古發掘表明大地灣存在人類6萬年前從舊石器文化到新石器文化的連續生活地層考古證明，其中以黍和粟為主導的旱地農業種植形成時間為距今10000年至8000年左右，大地灣二期考古發掘表明“仰韶早期，第六層，植物遺存非常豐富，發現大量黍和粟”，是黃河流域中華民族誕生的重要組成之一。

分布于黃河上游的馬家窯文化出現于新石器時代晚期，年代約為公元前4200年—前3300年。馬家窯遺址位于甘肅省臨洮縣洮河西岸的馬家窯村麻峪溝口，是華夏文明形成初期的光輝展現。

臨潭縣磨溝齊家文化遺址發現于黃河上游洮河南岸的馬蹄形山間臺地，距今3500余年，與中國史書所記載的第一個朝代夏朝時間相當，是華夏文明興起的重要見證。

2.秦漢文化——黃河文化的歷史發展層

甘肅秦文化主要集中在黃河最大支流渭河上游與嘉陵江一級支流西漢水上游，分布在甘肅省天水市和隴南市之間，在渭河上游已考古發現放馬灘遺址、秦亭遺址、毛家坪遺址、李崖遺址、董家坪遺址、永清堡遺址等。西漢水上游主要有大堡子山遺址、趙坪遺址、西山遺址、鸞亭山遺址和六八圖遺址等。從秦地域自西向東的發展壯大來看，黃河文化是秦文化的直接哺育來源之一。

西漢時期，隨著當時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隨著張騫于公元前138年和公元前119年兩次出使西域，客觀上形成了東西方經貿、文化交流的大通道——絲綢之路。張騫兩次出使西域的路線均為沿黃河最大支流渭水流域經隴西地區進入河西走廊。沿著這條道路，中西方使臣往來絡繹不絕，西漢對西域地區的政治影響力與經濟治理能力極大加強，東西方科學技術、文化藝術、思想觀念等得以借鑒發展。從文化的歷史發展層面來看，黃河文化與絲路文化相互交織，密不可分。

3.隋唐文化——黃河文化的歷史輝煌層

隋大業五年（609年），隋煬帝西巡河西，進一步促進了絲綢之路的暢通與經貿文化交流的繁榮，隋煬帝西巡路線與黃河流域高度重合，由洛陽始，經長安、扶風郡（今陜西鳳翔縣）、隴西（今隴西、渭源一帶）、狄道（今臨洮）、武威，出臨津關（今青海循化撒拉族自治縣東黃河南岸），渡過黃河到達西平（今樂都），過星嶺（今青海大通縣北）、浩門河（今大通河）。六月初八經大斗拔谷（今民樂縣扁都口），十一日至張掖。中原與西域各國的政治、經濟、文化在受阻數百年后再次得以全面恢復，為絲綢之路在日后的高度繁盛奠定了基礎。

唐代政治穩定、經濟文化更加繁榮，東西方交流更加開放全面，隴中出現了“絲綢西去，天馬東來”的盛況，“天下富庶者無如隴右”體現了當時隴中地區的繁榮與富庶，大批胡商往來于絲綢之路，經貿文化往來盛況空前。從黃河文化的歷史悠久性與文化覆蓋性層面來看，將絲綢之路東段與敦煌連接部分籠統稱之為“沙漠絲綢之路東段”值得商榷，無論是該段南北路還是青海路均屬于黃河流域范疇，典型如南路隴西、蘭州;北路原州（今寧夏固原）、會州（今甘肅靖遠）;青海道蘭州、臨夏、青海樂都、大通河，如稱為“絲綢之路大河段”或許更為貼切。且“絲綢之路大河段”可囊括青海、甘肅、寧夏、陜西、河南五省（區），有利于形成基于以黃河文化為核心的黃河文化源流大構架，形成沿黃各省區城市群目標一致、多元融合發展的文化凝聚動力。

（三）形態分層

從廣義文化分層角度來看，文化可分為物態文化、制度文化、行為文化與心態文化四個層次，從黃河文化“源”與“流”的角度可以細分為五個較為具體的文化形態，即自然生態、歷史遺存、藝術文化、民俗文化、精神文化，呈現為既有所區別又相互連接的層面構成。

1.自然生態層面

自然生態是甘肅黃河文化城市群的首要前提，是甘肅黃河文化城市群發展的核心所在，是甘肅黃河文化五個地域分層（黃土文化、高原文化、廊道文化、綠洲文化、山地文化）的基本承載，甘肅自然生態的持續向好將進一步發揮黃河文化五個地域分層之間的聯動關系，體現黃河文化城市群生態鏈的重要意義與價值。

2.歷史遺存層面

甘肅是華夏文明的重要發源地，可追溯至20萬年前舊石器時代（從距今約300萬年前開始，延續到距今1萬年左右止，地質時代屬于上新世晚期到更新世），文化歷史遺存序列完整、發展過程清晰、遺存多樣。甘肅省黃河流域及其文化輻射帶更是遺存眾多，“絲綢之路三千里，華夏文明八千年”便是對甘肅歷史文化厚重的生動寫照，黃河文化的歷史遺存分層是甘肅沿黃城市群文化底蘊的重要蓄積所在。

3.藝術文化層面

甘肅被譽為“石窟藝術之鄉”，敦煌石窟（1987年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天水麥積山石窟（2014年列入《世界遺產名錄》）位列全國四大石窟第一位和第三位，位于臨夏回族自治州永靖縣的炳靈寺（2014年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是中國石窟中最具代表性的石窟之一，" 武威天梯山石窟號稱“中國石窟之祖”，隴東石窟群綿延一百多公里，被稱為“中國石窟長廊”;甘肅省黃河流域的彩陶文化藝術種類繁多，大地灣彩陶、馬家窯彩陶是世界古代彩陶藝術最高成就的代表;甘肅省出土各類簡牘61000余枚，其藝術與文學史料價值難以估量。從黃河文化角度來看，甘肅歷代藝術文化帶有鮮明的黃河孕育特征，是黃河藝術文化的具體體現，這種藝術文化的“黃河基因”是甘肅沿黃城市群形成藝術文化穿透力的重要來源之一。

4.民俗文化層面

甘肅省黃河文化的五個地域分層同時涵蓋了甘肅各民族風格多樣、獨樹一幟的民俗文化，主要有天水始祖文化、禮縣七夕節、甘南藏戲、甘肅花兒、河西走廊的河西寶券、涼州孝賢、裕固族民歌、敦煌曲子戲、永昌萬字燈會、蘭州太平鼓、隴東岐黃文化與西王母民俗文化等等。黃河文化直接孕育了具有顯著地方特征的甘肅民間文化活動，是甘肅省沿黃文化城市群發展的民俗文化動力構成。

5.精神文化層面

“自強不息、百折不撓、眾志成城”是對黃河塑造民族精神的直觀表達，是黃河精神的必有之意。黃河自巴顏喀拉山星宿海始，曲折蜿蜒，流經千溝萬壑、生態極度脆弱、水土流失最為嚴重的黃土高原，堅忍不拔一路東行終歸渤海。黃河流域的華夏民族人文始祖伏羲仰觀天文、俯察山川河流，創立八卦、教民作網、變革婚姻、始造文字，對華夏民族在黃河流域的生存與發展、對中華民族的文明進步的重要性無法估量。秦王朝統一六國，以黃河流域為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締造了中華民族大一統、大融合的民族文化;漢唐時期中國的黃河流域與西方世界往來頻繁，形成了開放、包容的中華文明精神;在黃河“善淤、善徙、善決”的數千年治理過程中，黃河流域人民在一次次遭受水患之災的過程中，不屈不撓，學習總結與黃河的和平相處之道，家國情懷從未更改。這種“自強不息、百折不撓、眾志成城”的黃河精神是沿黃城市群文化發展的不竭精神動力。

三、甘肅黃河文化城市群的理念與發展

（一）泛生態理念與黃河文化城市群

泛生態一般指生態環境的泛化，是自然生態與人文生態的融合體現，“泛生態”理念對甘肅黃河文化城市群發展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黃河文化從開端就已表明黃河自然生態與人文發展之間的密不可分，其發展過程始終交織著人與自然的不斷適應與創造，其指向為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自然生態的穩定性與人文發展的創造性是黃河文化內在相互交織的兩條主線，甘肅省沿黃城市群生態環境復雜、脆弱，地域風貌與地方文化各具特色，但均為黃河文化的育成體現，具有共同的黃河文化基因、黃河情結與精神氣質。甘肅沿黃城市群文化發展是黃河自然生態保護與人文生態發展的內在關系的統一，在共同的黃河自然生態保護前提下，體現為具有泛生態特征的甘肅沿黃城市群黃河文化發展的多樣性與創造性。

（二）甘肅省黃河文化城市群的發展

黃河文化的“源”“流”是沿黃地區生態保護與黃河文化城市群發展的重要內涵之一。從構成層面上來看包括自然生態起源與人文生態起源、自然水系流變與人文發展傳播;從動力層面來看包括文化發展動力對自然生態建設的推動，與自然生態建設的文化內在孕育養成;從表現層面來看包括黃河自然生態外貌、黃河人文生態外貌的和諧共生以及黃河象征與文化精神的統一，呈現為三組兩兩相對又相輔相成的發展內涵。

甘肅黃河文化城市群與黃河具有形態學層面的相關性，表現為“同源多流”“多元同流”與“源流合一”三個層面。“同源多流”，即以黃河文化為共同文化起點所形成的城市（鎮）群不同文化表現;“多元同流”，即體現為以東西方多元文化交互借鑒為特征的城市（鎮）群文化融合;“源流合一”則體現為具有內生動力與創造性的黃河文化城市群發展動力，體現甘肅沿黃城市（鎮）群文化發展的合一性與目標前行的堅定性。 （本文為2020年甘肅省社會科學院絲綢之路研究所第三方評估重點課題《黃河文化保護傳承弘揚現狀評估》的部分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