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70周年慶典中的文化元素分析

編者按：從本期開始，本刊與全球修辭學會——視聽傳播學會合作，開設《視聽傳播》欄目，陸續刊發相關文章。本期刊發四篇：《新中國成立70周年慶典中的文化元素分析》《新中國成立70周年大閱兵中的軍事元素分析》《論“四平警事”抖音號的傳播力》《紅色文化短視頻傳播路徑探析》。

【內容提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之際，一場盛大慶典在天安門廣場舉行，慶典中除了體現我國改革強軍的成果、展示我國的硬實力之外，也蘊藏著豐富的文化元素，是軟實力和中華文明的充分體現。本文從軟實力為切入口，在符號學視角下分析和探討了慶典中，尤其是其中的傳統文化、革命文化、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等元素。本文認為70周年新中國成立慶典作為一場莊嚴的政治儀式，亦是表現國家形象的文化儀式，通過中國文化符號的展示來傳遞核心價值觀，建立集體記憶，提高國民文化認同，從而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彰顯中國文明之師的文化魅力。

【關鍵詞】軟實力" 慶典" 符號" 儀式

軟實力是相對于經濟發展和基礎建設水平等硬實力而言的，指一個國家的制度、文化、價值觀等方面的影響力、凝聚力和感召力，這一概念最早由小約瑟夫·奈在1990年提出。①綜合國力是軟實力和硬實力的結合，在信息時代，軟實力的重要性日益增長。

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典在2019年10月1日舉行，是一系列慶典活動中十分重要的一項，也是傳播中華文化的重要窗口。

一、三種文化符號體現文化自信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關系‘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實現”，文化軟實力的靈魂是核心價值觀，代表著中國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文化自信的底氣源自博大精深的優秀傳統文化，奮發向上的革命文化和繼往開來的社會主義先進文化。②符號學家索緒爾認為，符號可以體現一個民族、一個社會的現實觀，并通過符號交流與教育等手段遺傳給這個民族、這個社會的成員。慶典展示的上述三種文化元素以文化符號的形式將中華民族的現實觀傳遞給參與者和觀眾。

（一）優秀傳統文化是軟實力的源頭

中華傳統文化中的文學、美學等元素，在這場現代化的慶典中得以展現。例如分列式中武器裝備的命名體現“中式浪漫”，群眾游行中體現了不少傳統文化形式和傳統美德元素。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傳承的價值觀和審美觀的體現，是我們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先賢的智慧和哲思流傳至今，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構成中國人民獨特的精神世界。

（二）革命文化奠定發展基礎

革命精神是黨和人民在斗爭中孕育的偉大精神，已經烙印在民族基因之中，成為中華文化的組成部分。游行回顧了中國革命、戰爭、改革等艱苦歷程，講述今日中國的來之不易。革命文化脫胎于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文化的獨特所在，是文化自信的重要源頭，③是軟實力的關鍵要素。

（三）社會主義先進文化體現中國文化的前進方向

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是對傳統文化和革命文化的繼承發展，這場慶典儀式展示了我國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和黨的建設等各領域實現的歷史性變革和取得的歷史性成就，展現了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創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代表了文化軟實力建設的方向。

二、四種文化象征符號傳達文化價值觀

此次慶典在全球多個國家的電視臺和社交媒體進行直播，兼具線性與非線性的傳播模式，對于傳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中華文化是一次重要機會。作為一場國家層面的盛大儀式，這一慶典語境蘊涵的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是通過一系列文化象征符號以不同的傳播手段進行表達。我國人類學家瞿明安認為，如果把文化看作一套象征體系，在該體系中傳遞信息和表達觀念的東西可分為物化、行為、感覺、自然、社會和虛擬象征符號六種類型，④慶典中出現的文化符號的所指可以歸結到物化、感覺、自然和社會象征符號。

（一）物化象征符號體現國家硬實力中的文化軟元素

物化象征符號代表人工制造的客觀物質，分列式中的武器裝備和群眾游行中彩車展示的建筑模型最為典型。

在硬實力的展示上，分列式中有40%的裝備是首次對外亮相，代號也很有中國特色，這些代表工業文明的新武器在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描繪之下被賦予了文學色彩，符號的意義被重新定義，其所指已從古時的自然現象、冷兵器變成了充滿電子元件和精密零件的人造機器，這是新時代下頂尖科技對古老工具使用文明的致敬傳承，通過象征將外部世界的符號代替內部精神世界中的符號，⑤文字元素的意義被二次符號化，成為現代社會新的“神話（myth）”。例如 “攻擊-11”無人機，試飛階段代號“利劍”，符合輕型、快速部署的性能;又如“長劍-100”巡航導彈，具有高速遠程精確打擊能力，契合“長劍”自古以來的兵器特質，也具有靈活、直搗要害的優點。我國的長劍始于楚代，越王勾踐下令所鑄的八把劍最為著名，和今天的“長劍”系列導彈家族時隔千年遙相呼應;在空中梯隊，殲-16多用途戰斗機掛載的“霹靂-12”空對空導彈，名中“霹靂”在古漢語中意為巨響的急雷，也可形容神速，這與發射后導彈的形象十分貼切。

彩車游行中，特色建筑模型是用結構表達思想的文化元素。中國建筑是文化體系中的組成部分，深受道家文化的影響，講究“無為”，主動將建筑和自然融為一體，追求和諧。⑥彩車設計體現了這一點：浙江的西湖橋、臺灣的紅磚古厝、徽派建筑背后的黃山、侗族鼓樓坐落于貴州山水之上等等，都是傳統建筑在大好河山中生長的典型，包含深刻的文化意義，設計者將“無為”觀念的具象表達展現在觀眾面前，賦予這些物化象征符號以傳統思想的內涵。

（二）感覺象征符號用美學元素展現團結統一

感覺象征符號包括繪畫、圖案、紋樣、雕塑、音樂、文字符號等語言和非語言的信息傳遞方式。此次慶典儀式置身于具有審美需要的組合之中，通過感官進行信息的傳遞。法國符號學家羅蘭·巴特認為，符號是形象與內涵的結合體，慶典策劃者選取觀眾熟悉的視聽符號為一級符號，例如“山西剪紙”“飛天祥云”等等，再利用觀眾對視聽感受的熟悉感與認同感進行二次編碼，在上述象征符號中植入價值觀與文化元素，產生具有新意義的二級符號。⑦

彩車結合傳統藝術與當代技術，成為具有社會功能的公共藝術裝置，能充分表達創作者的思想和理念，在“民族團結”方陣中，身穿民族服飾的群眾環繞著繪有56個民族形象的石榴瓶——源于景泰藍造型，瓶口螺旋收緊意為“更緊，更牢靠”地抱在一起。習近平總書記將民族團結比喻為“像石榴籽那樣緊緊抱在一起”，⑧用石榴瓶象征民族團結既有形狀的相似性，又融合了藝術和政治，將兩種符號聚合，使兩者共性要素聯結，既滿足審美要求，又響應政治需要。

“一國兩制”彩車上佇立著紫荊花、蓮花雕塑，作為港、澳特區區徽，被賦予了主權回歸以及祖國統一的意義。兩種花卉被放置在同一個意義空間中，相互映射與渲染，觀眾很容易在審美解碼的同時，“讀”出其蘊含的深意。

（三）自然象征符號凸顯生態理念和農業振興

自然象征符號包括客觀世界存在的和人們腦海想象的自然現象，風光和景觀元素用于傳達生態文明觀念和重農思想，例如“希望田野”方陣中的金色麥穗有豐收之意，傳達了做好“三農”工作的重要性。我國幾千年來在生產生活中孕育的農業文化有著巨大的群眾基礎，看到這一視覺元素的個體數以億計，觀眾解碼的效果被放大，在慶典儀式的語境下，自然象征符號被賦予政治意義，用于宣傳政策。

以分體式、三輛一組形式出現的“綠水青山”彩車，其四周的人群代表“水”的形象，與展現“山”的彩車組成流動場景，利用符號的抽象性，將多元的、三維的自然元素及其變化過程解構、重組，歸納成供接受者想象的簡單線條，發揮符號所指內容的任意性。彩車總設計師馬浚誠介紹，三輛車像是時間軸上的不同節點，從時間維度動態展示了我國生態文明發展的歷程。⑨彩車造型結合當代藝術，融入傳統山水畫的意境，以線帶面，用輪廓符號勾勒山與水、人與自然，比具象更包羅萬象，這也是我國傳統藝術領域的審美元素。這一方陣不僅考慮到象征符號的表意功能，還尤為重視美學維度的考量，以美的元素和符號展現生態農業。

（四）社會象征符號弘揚傳統美德凝聚共識

社會象征符號包括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是國家意識的外化，例如代表著革命年代的“致敬方陣”，老兵、退役英模是軍魂象征，還有首次出現的戰旗方隊，這些有著歷史價值的群體和物件作為革命精神的象征符號被世人記念;如“立德樹人”方陣以師生代表組成，象征美德中的尊師重道，是儒家文化的核心理念。這一理念通過隱喻投射到師生身上，使儒家思想被置于觀眾更熟悉的歷史語境之下，賦予象征符號更深層的文化涵義。

在群眾游行方隊中，建國以來歷任領導人的畫像及每個時期的指導思想和成就，展示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的奮斗歷程。這些具有歷史延續性的符號承載著國家在不同時代留下的印記，和黨旗、紅船一樣，代表著革命精神，也包括秩序與權威，此時象征符號成為了增強凝聚力、達成共識的中介，進一步強化了“想象的共同體”。

三、傳播與認同：文化符號對集體記憶的建構和對核心價值觀的傳遞

（一）象征符號組合搭建慶典語境

人類學家埃德蒙·利奇認為：符號并非孤立出現， 總是體現為一組符號， 在特定文化背景中發揮功能，且符號只有和同一語境的其他符號組合在一起時，才傳遞信息。⑩例如“鋼鐵洪流進行曲”和“東風浩蕩進行曲”分別在各型號戰車和東風系列導彈出現時演奏，視聽相契合，才能發揮出其意義傳遞“軍事強國”信息的功能，這些符號屬于同一語境，都是為分列式和大慶而準備，在這一組結構關系中，符號搭建了屬于國慶慶典的語境。

瞿明安認為，利奇的這一觀點包含了兩層含義：第一層是象征符號只有與它處在的文化語境吻合才有象征意義，如這次群眾游行中的“立德樹人”方陣和“眾志成城”方陣，在中國的文化語境之下，在具有紀念性質的儀式語境傳播儒家思想和抗震救災精神，才能讓象征符號的表意功能最大化，若在他國的典禮中，這些符號會失去其文化內涵;第二層含義是，在同一文化語境下的某種象征符號和另一種或幾種象征符號可以構成組合關系，建構一個完整的表意系統。11譬如彩車上展示生態治理理念的象征符號組合：丹頂鶴與蘆葦、大雁與黃河、藏羚羊與原始森林等等，表達 “敬畏自然”，加之傳統建筑和美德符號、革命符號、科技創新和民生符號等等，從同一主題的小組合到宏觀的儀式整體，這些象征符號構建出了慶典的主旋律——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歷經考驗走向強大的國家，這一表意系統中文化元素背后的是復興和統一的希冀。

（二）符號意義喚起集體記憶" 媒介事件構建傳播儀式

前文所述的四種象征符號搭建了一個回溯、慶祝和展望的氣氛，即語境，在語境之中，觀眾通過對象征符號的解碼喚起集體記憶，這是認同感的前提。如戰旗和老兵，都是代表過往革命和戰爭年代艱苦創業的先驅們的符號，這些符號的引申意義是告誡世人堅持革命精神，回溯歷史，突破時空，喚起了民眾對動蕩年代的集體記憶。閱兵中先進的裝備、年輕的軍人和充滿歷史感的革命文化元素產生了鮮明的對比，這種碰撞更能從發展和動態的角度展現過往歲月的不易，以凝聚人心;又如“青春萬歲”方隊中，400多名師生騎著“二六”、“二八”自行車出現在天安門廣場，80年代的中國被稱為“自行車王國”，給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過往生活中都留下了重要的印記，形成了獨特的輪上文化，是那個質樸年代的文化元素。這一元素通過服裝、交通工具的復現，用物化象征符號還原過去特定時間的集體記憶。

作為一場展示主權與實力的慶典，在技術的革新下得到了更全面更廣泛的傳播，電視、網站、客戶端甚至電影院均可收看，海外也有多家媒體轉播，多屏全景可以增加收視率以及臨場感和真實感。法國學者戴揚和卡茨將媒介事件定義為“對電視的節日性收看，即關于那些令國人乃至世人屏息駐足的電視直播的歷史事件?！?2慶典儀式作為“歷史事件”，被國內外大量觀眾“節日性收看”。在新媒體時代，傳播媒介早已超越傳統媒介的范疇，在新技術賦能下，使得觀眾得以突破時空界限、主動參與、沉浸在媒介事件營造的宏大儀式中，經由全媒體的協同傳播效應，使得慶典成為全民關注的焦點，營造出國慶儀式的宏大語境，并融入每一個觀眾的日常生活之中，使得這一語境中的象征符號系統被更多人接受。

（三）增強對核心價值觀的認同感" 提升文化軟實力

提高文化軟實力有賴于群眾對核心價值觀的認同，在中國文化符號構建的語境下，符號被賦予的價值觀需傳遞給公眾才能增強凝聚力。例如，慶典中許多蘊含哲學意義的象征符號，即傳統哲學思想的再現符號，策劃者要在短時間的儀式中盡可能地還原其外化形式，使觀眾能在幾十分鐘內接收到這些場景和藝術樣式，觀眾解讀符號的過程便是文化傳播的必要過程，象征符號的意義會給接受者留下印象。傳播學者尼爾·波茲曼認為：“傳統就是承認符號的權威，承認產生符號的敘事意義?！?3代表中國文化特質的符號具有約定俗成性和社會共有性，在長時間的延續下被賦予權威的合理性，成為社會共識，甚至是華人世界的共識，文化符號的意義得到承認。

具體而言，如 “美好生活”方陣，家庭代表寓意著“齊家”意識，這是“治國，平天下”的前提，是和諧穩定的條件，傳達出民生的重要意義，使觀眾感到對未來美好生活的信念，在儀式中將抽象的國家意義和具體的日常生活相聯系，加強對國家的認同，強化人民對國家的認同是軟實力提升的良好途徑。

從創新文化元素來看，C919客機、蛟龍號深潛器、華龍一號核電站等重要領域的代表性成就，體現了創新文化對國家科技實力的推動作用，根據符號—權力學派的分析路徑，在政府支持和架構下的創新思維，投射到上述符號之中，建構了一種自主創新的價值觀，并在全民觀看的意識中擴散，進而形成一種主流意識。

四、結語

新中國成立70周年慶典向世界呈現隱含著特殊價值和意義的文化符號，具有歷史延續性，植根于核心價值觀，彰顯了中華文化內核。根據薩丕爾-沃爾夫假說，一個民族、團體符號中的現實觀會影響這個民族、團體對現實的認知，閱兵中展現的中國文化元素，有助于提高華人世界對核心價值觀的認同感和對祖國的歸屬感，是軟實力傳播的關鍵。慶典儀式的對外傳播用物質世界的符號映射精神世界的符號，將文化、藝術和科技結合，展示五千年歷史的文明之師，彰顯大國精神和文化內核。

（本文得到宮承波教授的指導，特此致謝）

注釋：

①金筱萍、王佳怡.約瑟夫·奈軟實力理論的形成背景及思考[J].文化軟實力研究，2019，4（04）：84-92.

②趙銀平.文化自信——習近平提出的時代課題.新華網.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8/05/c_1119330939.htm，2016-8-5.

③朱喜坤.革命文化是文化自信的重要源頭[N].光明日報，2019-1-09（11）.

④11瞿明安.象征人類學視野中象征的構成要素[J].貴州社會科學，2013（08）：40-43.

⑤詹石窗.道教藝術的符號象征[J].中國社會科學，1997（05）：34-44.

⑥黃嘉懌.淺析中國傳統建筑中的美學與文化[J].建材與裝飾，2019（01）：50-51.

⑦李凌達.節慶文化與國家形象傳播——以快閃“我和我的祖國”為例[J].對外傳播，2019（10）：14-16.

⑧安然.“石榴瓶”彩車創意一次通過，堪稱“神來之筆”.北京日報客戶端.http：//ie.bjd.com.cn/5b165687a010550e5ddc0e6a/contentApp/5b

16573ae4b02a9fe2d558f9/AP5d92d2aae4b09370730

f6a61.html？isshare=1，2019-10-1.

⑨趙婷婷.綠水青山彩車“車山人水”寓意深，北青網.http：//news.ynet.com/2019/10/02/2115628t70.html

⑩埃德蒙·利奇.文化與交流[M].北京：華夏出版社，1991.

12丹尼爾·戴揚、伊萊休·卡茨.媒介事件[M]. 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0.

13尼爾·波茲曼.技術壟斷[M].北京：中信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2019：190.

作者簡介：徐瀚祺，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碩士研究生;張文娟，中國傳媒大學傳播學博士研究生

編輯：徐"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