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2019年央視春晚小品的敘事學分析

【內容提要】一年一度的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既是一個大型綜藝節目，也是對內對外傳播中國故事、塑造中國國家形象的重要渠道，是一個研究中國故事敘事路徑與方式的新穎案例和獨特視角。本文以2001至2019年對內對外并機直播的央視春晚小品節目為研究對象，包括情節、人物、環境的敘事結構，以及敘事語言兩個維度對其進行敘事學分析，研究節目呈現的中國故事的具體內容及其值得思考的地方，為多側面、多維度地講好中國故事提供借鑒。

【關鍵詞】央視春晚" 小品" 中國故事" 敘事

在世界的聚光燈下，中國故事日益成為世界的故事，講好中國故事因而不再只是對外傳播的命題，而是所有媒體都要肩負的時代責任。這一新視角有助于提升媒體的使命意識，重新定位自己的傳播角色，也有助于以更開闊的視野探討如何多側面、多維度地講好中國故事。

1983年開始舉辦的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以下簡稱“央視春晚”），從一個比較單純的文化娛樂節目，歷經三十余年的發展，日益成為一個社會景觀、傳播現象。現有文獻主要從三個方面對央視春晚進行研究：從技術角度研究央視春晚的媒介變革;從美學角度研究央視春晚舞臺布置、語言運用等的藝術特色;從內容角度研究央視春晚節目文本呈現的規律和意義。

但較少文獻從“中國故事”的角度研究央視春晚，一個可能的原因是講好中國故事被習慣性地局限為新聞傳播、對外傳播，而央視春晚的傳播形態是文藝節目，且主要面向國內受眾。但本文認為：首先，文藝節目是廣義的敘事文本，語言類節目中的小品更是如此，因為它通常包含完整的故事情節、特定環境下的人物形象塑造、豐富的舞臺設置、個性化的語言聲響等敘事元素;其次，如前述，今天的中國，對內對外傳播已融為一體，更何況從2001年以來，央視春晚開始通過央視中文、西班牙語、法語等多語種的國際頻道向海外并機直播，成為國外受眾了解中國的窗口;第三，央視春晚因其展現中國改革開放的偉大成就、嶄新面貌，凝聚人心、鼓舞士氣的社會與政治任務，事實上早已超越一個文藝節目的文娛功能，而成為講述中國故事的重要而獨特的舞臺。

鑒于此，本文以2001至2019年間的111部央視春晚小品為研究對象，通過敘事學分析，研究其呈現的中國故事的具體內容，以及表現這些內容的敘事方式，探討其特點與不足，以期為當下多側面、多維度地講好中國故事提供借鑒。

西方敘事學一般從敘事結構與敘事話語兩個層面研究敘事文本，敘事結構又由情節、人物、環境三個部分組成。本文沿用這一分析框架。

一、央視春晚小品的敘事結構

（一）情節

情節是指故事的內容。在央視春晚小品中，情節主要通過題材和主題表現出來。2001至2019年間，央視春晚小品主要涉及政治、經濟、社會生活三個方面的題材類型，各題材類型小品數量占比如圖1。

社會生活題材類小品數量最多，共有88部，占到總體的79.3%。這類題材的小品又可細分為日常生活類和倫理道德類。

日常生活類小品共有60部，主要講述家庭交往、鄰里交往、朋友交往、職業交往等人際交往中的故事，反映了現代社會對人際關系的影響。如《家有老爸》（2001年）、《假話真情》（2007年）等反映了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子女因忙于事業無暇關心長輩，空巢老人逐漸增多;《男子漢大丈夫》（2005年）、《鄰居》（2006年）等反映了城市化給傳統鄰里關系帶來的挑戰;《人到禮到》（2014年）、《阿峰其人》（2017年）等諷刺了職場中的物質主義、功利主義。此外，還有一些表現流行時尚、社會心態的小品，如《美麗的尷尬》（2010年），雖然嘲諷了社會上一些不健康的審美傾向，但也反映了生活水平大幅提高后，人們對美的渴望、對個性的追求;《圓夢》（2002年）、《我要上春晚》（2013年）等表現草根圓夢的小品，則反映了社會經濟的發展帶給人們更多實現個人價值的機會，這反過來進一步激發了人們不甘平庸、積極進取的自信心與冒險精神。

倫理道德類小品共有28部，通過對社會善舉的弘揚和對一些社會失范、道德滑坡現象的批評，呼吁重塑尊老愛幼、助人為樂、見義勇為等傳統美德，如《都是親人》（2003年）、《捐助》（2010年）、《扶不扶》（2014年）等。

政治題材類小品共有17部，占比15.3%，主要反映了軍事、愛國主義、反腐、祖國統一和國際關系這五個主題。近些年來，反腐題材小品出現次數增多，如《提意見》（2018年）、《演戲給你看》（2019年）等，這反映了十八大以來，新一屆領導集體對官員作風、加強執政能力的重視。同時，伴隨中國的崛起，以祖國統一（民族關系、兩岸關系）和國際關系為主題的小品近三年也開始出現。

經濟題材類小品目前只有6部，占比5.4%，主要聚焦經濟詐騙這個主題，如《天網恢恢》（2012年）、《“兒子”來了》（2019年）等。

（二）人物

2001至2019年間，除僅以人物作為背景的情況外，央視春晚小品共出現了439個人物。

1.人物的人口學特征

按兒童/少年（0-17歲）、青年（18-39歲）、中年（40-59歲）和老年（60歲以上）四個年齡段分，在這439個人物中，中青年人物有368位，占總數的84%，是對社會中堅力量的反映。老人數量較少，占11%，不過，隨著中國老齡化加劇，其出現頻率、擔當小品主角的次數有增多的趨勢。

性別方面，男性角色285位，占65%，女性角色154位，占35%，男性數量是女性的近兩倍。不過，據國家統計局數據，截至2018年底，中國男女實際比約為1.05：1，接近平衡。

職業方面，央視春晚小品中人物的職業標識并非每一個都很明確，但根據社會學家陸學藝的五大社會等級分類法大致可判斷，小品主要講述的是社會中下層群體的故事，如保姆、工人、服務員、廚師、農民等。在小品中，有些職業群體隨著時代發展逐漸轉型，如個體工商戶從早些年從事小吃店、服裝店等傳統行業，發展到如今的影樓、網店、軟件開發等新興行業。同時，隨著經濟形態的變化，一些新興職業悄然出現，如快遞小哥、代駕、選秀歌手等。此外，還有一些通常情況下性別角色固定的職業也出現了變化，如2007年《回家》小品中第一次出現了男護工;2013年之后，女老板、女科長等女領導多了起來，如《今天的幸福2》（2013年）、《投其所好》（2015年）等。

地域方面，城市是小品最常見的故事發生地，共涉及98部，占總量的88.3%，這與中國積極推進的城市化相關。農村類小品有7部，占6.3%，數量不多，但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近兩年開始受到重視，如《回家》（2018年）、《演戲給你看》（2019年）等。占5.4%的6部其他地域類小品中，發生在軍營的故事最多，如《我心飛翔》（2010年）、《將軍與士兵》（2016年）等。值得注意的是，2018年的《同喜同樂》是唯一一部反映國外——非洲的小品，這與我國“一帶一路”倡議加強與非洲的合作有關。

2.人物形象

（1）服飾造型

除體現職業身份的特殊服飾造型外，央視春晚小品中大多數角色身穿西裝、唐裝或休閑裝。其中，休閑類服飾造型越到后期越時髦大膽、彰顯個性，表現出不但緊跟而且引領時代潮流的特點。如2013年的《大城小愛》和2015年的《喜樂街》中，男性穿起了粉褲子;2014年的《人到禮到》中，妻子將一撮頭發染成了紅色;2018年的《學車》中，大爺大媽一改傳統老年人的打扮，穿上了年輕人的時尚衛衣和粉色運動服。中性化打扮也在小品中多次出現，如2013年的《你攤上事兒了》中，女總裁穿起了男士西裝，梳起了背蓋頭。

同時，近些年來，小品人物在服飾造型的設計上，逐漸注重品牌效應，使得小品舞臺也成了一個展示與推廣品牌的舞臺，某些明星的服飾、配飾、口紅等成為網紅爆款。如在2019年小品舞臺上，馬麗背的英國奢侈品牌Strathberry的包包和喬杉腳踩的價值近千元的李寧牌潮流運動鞋等商品，一經出現便迅速在網店平臺熱售，甚至斷貨。

（2）性格特點

央視春晚小品中的人物表現出多樣的性格特點，有學者總結為：男性有主見/有邏輯、固執、有責任心、世故和魯莽沖動;女性有主見/有邏輯、矯情/敏感、溫柔體貼、富于支配性和有責任心。本文擬補充一點，小品人物的男女性格界限已不那么明顯。女性不再只是溫柔體貼，而是變得更加獨立，甚至也有了男人般的魯莽沖動，如2013年《你攤上事兒了》中保安對女總裁感嘆道：“趙總你真爺們兒！”與此同時，男性也展現出敏感細膩甚至脆弱的一面，如《小棉襖》（2015年）、《學車》（2018年）、《愛的代駕》（2019年）等。

（三）環境

道具和背景是小品中最直觀的舞臺環境，高科技在其中的運用越來越普及。從2017年首次推出的VR全景直播，再到如今的AR、配合4K超高清畫面要求，提高整體分辨率的LED顯示屏、新型LED冰屏柱等高前沿技術的應用，其本身也是國家經濟發展、科技進步的表現。

在表達故事情節方面，舞臺環境還能起到提示社會背景的作用，如2017年《阿峰其人》通過大屏幕上的“G20 2016CHINA”字樣，暗示故事發生地是G20峰會的舉辦地杭州，這種做法既巧妙地交代了故事地點，也側面宣傳了中國這一場成功的主場外交。一度比較盛行的在舞臺環境中植入廣告，雖受觀眾詬病，但客觀上也是對社會背景的提示，如《講故事》（2004年）中植入的農夫果園廣告、《五十塊錢》（2010年）中植入的魯花花生油廣告等，都是中國的知名品牌。

二、央視春晚小品的敘事話語

（一）方言的運用

在111部小品中，67部涉及到方言的運用，占比約為60%，其中，涉及到北方方言的小品61部;南方方言的小品16部;少數民族語言的小品2部。在帶有北方方言的小品中，東北方言占據絕對優勢。東北方言比較詼諧，音調也有股天然的喜劇味。“扯啥玩意兒！”“崗崗的！”等在增加小品幽默感、展現地域特色的同時，符合央視春晚小品雅俗共賞的定位。不過，由于東北方言常給人“土”的聽覺感受，且常與農民工等底層人物形象綁在一起，容易加深社會的一些刻板印象。

（二）外國語的運用

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后，全球化進程加快，外國語在小品中的頻繁運用是這一進程的反映。111部小品中，有23部涉及到了外國語的運用，占比約21%。所涉及外國語包括英語、韓語、非洲語和俄羅斯語，其中英語達到了19部，占83%。具體來說，2002到2008年間英語的使用多以單詞和短句為主，且多為不標準的中國式發音，但客觀上增加了小品的幽默感。不過，從2009年開始，英語的使用變得復雜起來，人物能流利、準確地使用長句交流;同時英語之外的其他語言，如韓語也開始出現。

（三）俗語、俚語、流行語的運用

俗語、俚語、流行語在小品中的運用，除了產生美學效果外，也是社會現象、社會問題的生動寫照。如2008年《開鎖》中的“現如今科技日益崛起，網上你的腦袋拼湊給我，我的屁股拼湊給你”，形象地描摹了高科技詐騙的場景;2017年《阿峰其人》中的“相親相了九九八十一次，全部失敗。所以我們叫她黃金剩女，齊天大圣”，在戲謔中表達了大齡女青年結婚難的無奈。

（四）政治話語的運用

政治話語常在央視春晚小品中涉及家國情懷、國家治理、軍事、民生、國際關系等題材，且從2013年起，有配合形勢頻繁出現的趨勢，這與新一屆領導集體上任以來強調政治建設有關。如2016年《將軍與士兵》中的“聽黨指揮，能打勝仗”;2017年《天山情》中的“咱各民族兄弟就像石榴籽一樣緊緊地抱在一起”;2018年《同喜同樂》中的“中非人民一家親”;2019年《演戲給你看》中的“群眾利益無小事”。

三、央視春晚小品講述的中國故事及其思考

（一）央視春晚小品講述的中國故事總括

央視春晚小品以藝術的方式記錄了中國的成長故事，是中國社會發展與變遷的縮影。

新世紀以來，尤其是2001年加入世貿組織后，中國經濟進入了發展的快車道，工農業生產、科學技術、人民的物質生活等各方面都日新月異。央視春晚越來越炫目的舞臺設置、越來越先進的信號傳播技術、越來越高超的制作水平、越來越時尚且富有商業推廣意識的服飾化妝道具，都是這些變化最直觀的反映。融入小品藝術創作中的人們的生活內容則是更為生動的寫照，從職業種類的興衰更替，到日常經濟活動關注重點的變化，再到流行語匯的變化，央視春晚小品大致見證了二十年間中國信息革命、全球化、互聯網經濟、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產業升級、網紅經濟、銀色產業、“一帶一路”倡議等不同時期國家經濟發展的目標、重心與特點。

同時，央視春晚雖然是一臺文藝晚會，但鑒于其國家媒體的身份，以及晚會廣泛的社會影響力，它又不僅僅是一臺文藝晚會，而是打上了一定政治環境下鮮明的時代烙印。反腐倡廉、強軍、加強黨的建設、民族團結、一個中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人類命運共同體等主題構成了小品重要的取材范圍，這些節目內容也是對不同時期國家政治生活的反映。

在對更加廣泛的社會生活的反映方面，央視春晚小品的觸角更加靈活、敏銳，消費者權益保障、城鄉差距、道德建設、老人贍養、升學就業婚戀、社會心態轉變……都是小品舞臺上的熱門話題。

（二）對當前講好中國故事的思考

在中國故事已是世界故事的今天，講好中國故事應成為各類媒體的集體自覺，并積極創新開發多種多樣的講好中國故事的形式、手段。小品節目作為一種貼近日常生活，快捷靈敏地反映社會現實的敘事性表演藝術，有廣泛的群眾基礎，是很好的講述中國故事的方式。鑒于央視的媒體特點，其春晚舞臺上的小品應有更強的從講好中國故事的角度提升自己的思想內涵與藝術水準的意識。

綜觀2001至2019年間央視春晚的小品節目，從講好中國故事的角度考察，這些節目最突出的優點是緊緊扣住了時代主題，重要歷史時刻不缺位，也基本把握住了近二十年來中國社會的人生百態、社會心理。不過，另一方面，就如何總結經驗更好地講好中國故事而言，這些小品節目也留給我們一些思考。

首先，在展現時代變遷的同時要更加注意內容的平衡性，避免因表現內容或表現形式的局限、片面，在社會中制造刻板印象。比如要注意男性與女性、年輕人與老年人、北方與南方、城市與農村、漢族與少數民族、當代文化與傳統文化、主流文化與亞文化、中國與世界等之間的平衡，這將有利于體現社會的多元和諧，促進各群體間的均衡發展，也有利于增強國家認同、民族認同，促進祖國統一。

其次，在強調主流意識的同時要更加注意提升小品節目的藝術性。央視春晚肩負著主流意識傳播與引導的職責，有其不可避免的政治傳播的色彩，但不能本末倒置的是，它首先是一臺文藝晚會，政治功能必須基于藝術功能去實現，藝術功能發揮得越充分，附著的政治功能才能實現得越充分。央視春晚的小品也應遵循這個規律，不論是題材選擇、主題定位，還是人物造型、話語臺詞的設計都要充分考慮思想性與藝術性的統一，不能生硬地政治說教，更不能以政治表達取代藝術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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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范敏，北京工商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新聞系副主任、副教授、博士;陳寶楓，北京工商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新聞系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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