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無聞奉獻歌

我站在黃河小浪底水庫巍峨壯觀的大壩上，遠眺煙波浩渺的高峽平湖時，心中不禁發出由衷的感慨：一座大壩鎖蛟龍，黃河從此得安瀾。我贊美宏偉的小浪底水利樞紐工程的同時，更為那些為這一工程的開工建設、依依難舍告別故土的移民的家國情懷所感動。

移民安置是保證國家重大工程順利進展的首要條件之一。黃河小浪底水利樞紐工程的移民安置，涉及河南省的濟源、孟津、新安、澠池、陜縣和山西省的垣曲、夏縣、平陸等8個縣（市）30個鄉鎮173個行政村，需要動遷移民20萬人。這是國內除長江三峽工程外移民人數最多的一項工程。濟源市淹沒區面積達77.13平方公里，其中耕地5.7萬畝。移民搬遷涉及坡頭、大峪、下冶、邵原4個鄉鎮，共有49個行政村、260個居民組、3.8萬居民和100多家鄉鎮企業，移民人口占河南省小浪底移民的四分之一，占小浪底總移民的五分之一，移民安置任務最重。然而，濟源市在小浪底庫區諸多縣市的移民安置中卻多次獲獎，享有排頭兵的殊榮，并于2001年在水利部召開的全國移民工作會議上，被授予“全國移民先進單位”稱號。獲得這項殊榮的，在全國也只有濟源市和秦皇島市兩家，在河南省僅此一家。

我從1997年開始，先后作為一家新聞單位的記者和市政協的文史工作者，曾陸續對時任濟源市移民局局長盧多武、主管移民工作的副市長焦述以及淹沒區內的鄉鎮黨委書記，進行過多次采訪。時至今日，他們向我講述的有關移民的故事，我記憶猶新。

一副楹聯：表達四萬移民的心聲

小浪底的前期準備工作是1991年9月1日開工的。在這之前，濟源市委、市政府就按照河南省委、省政府的部署，要求全市人民要明確樹立“小浪底意識”“要像戰爭年代支前那樣，全力支援工程建設”。當時面臨的一項最為緊急的任務，就是要盡快落實施工區的移民搬遷工作，確保工程按計劃開工。施工區移民涉及濟源市和孟津縣的6個鄉鎮的17個村莊，需要遷移安置2653戶10252人，占地3.5萬畝，拆除房屋、窯洞26.9萬平方米。為保證施工順利開展，當時河南省委、省政府果斷決策，要求濟源市和孟津縣實行“政治動員、經濟補償、政府行為、各方支援”的工作方針，打破常規，簡化程序，先搬遷，后安置，一切為工程讓路。濟源是革命老區，群眾的覺悟還是有基礎的。因此，在首期移民搬遷過程中，出現了許多可歌可泣的事跡，坡頭鄉蓼塢村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蓼塢在抗日戰爭時期就是聞名黃河北岸的“杜八聯”蘇區的八個村莊之一，解放戰爭時期又為劉鄧大軍強渡黃河做出過貢獻。小浪底工程開工前，該村的第六居民組35戶143人，居住在施工區的關鍵位置，上級要求必須在一星期內全部遷出。由于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好，加之群眾支援國家重點工程的愛國熱情，搬遷行動很快。從小浪底建管局發出通知到這批移民全部撤離故居，總共用了三天時間。他們或投親靠友寄居他處，或在山坡上搭起簡易窩棚。面對艱苦的居住環境，誰都無怨無悔。他們默默無聞無私奉獻，用實際行動表達了對小浪底工程的支持。其中，最能代表移民心愿的，是一戶移民自編自寫貼在自家窯洞門上的一副楹聯：回首看故園看一眼一捧熱淚，舉目望工程望一陣一腔歡欣。橫批：舍小家保大家為了國家。這副楹聯，其實也是濟源四萬移民的心聲。

變更計劃：兩級政府寫“保證”

焦述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他在20世紀90年代初即為河南省文聯專業作家，1996年仲夏至2002年早春，他在濟源市掛職鍛煉，任政府副市長，主管移民工作。他在接受我的采訪時說，濟源移民安置的前期工作還是比較順利的。但是，隨著安置人數的逐漸增多，到了中期，也就是他接管移民工作后，出現了一個十分突出的問題，就是對安置的去向不認可。這部分人居住在地理位置偏遠、環境較差的山區，以大峪鄉和下冶鄉為主。按照規劃，這部分人要被遷移到溫縣、孟州緊臨黃河的灘地區域。

農民自古就有“窮家難舍”的觀念。當時，聽說叫他們與鄉里鄉親分離，離開濟源市，到異地他鄉落戶，一個個立馬火冒三丈，堅決不干。也有不少人悄悄到溫孟灘地現場考察、咨詢、體會，他們回來后說，溫孟灘那地方，與咱濟源市在本地為移民安置的地方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差別太大了。是的，濟源市安置移民的地方多是平原村莊，地理環境與土地質量都比較好。在這種情況下，移民們都說：“寧死不去溫孟灘?！苯酉聛?，這些移民隔三岔五地到濟源市委、市政府上訪、靜坐。要求政府改變安置計劃，在濟源境內就地安置。

面對移民群眾的這種情緒，焦述副市長覺得，這批移民無論是上訪也好，靜坐也罷，都是表達移民心聲的訴求形式，可以理解。透過這種現象，可以看得出，出市安置的規劃似乎已不可行。但在當時，移民干部中也有兩種認識：一種主張是維持原移民安置規劃，用強硬手段將9000多名移民送出濟源，安置到溫孟灘;一種主張是變更原方案，改異地安置為本地安置。

主張維持原方案的干部認為，既然規劃方案已經定下，而且是濟源市報上去的方案，這個方案從河南省政府到水利部、國家計劃委員會都已批準，生米已做成了熟飯。況且，照此方案，既可送出去近萬名農民，也可減少土地容量緊張的壓力。對這9000多名移民，即使采用“武裝押送”，也得送走。是的，“武裝押送”的辦法，在中國的移民史上是用過的，而且不止一次，那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焦述副市長覺得，倘若采用這種方案，移民們與政府之間，一場強烈的碰撞將在所難免。

主張變更方案的干部則認為，濟源市還是有土地空間安置這9000多名移民的，只是先前做的方案對土地容量計算不準。更重要的是，變異地安置為本地安置，可以達到搬得出、穩得住的目的，不會有移民鬧事甚至返遷的后遺癥。應該說，是利大于弊。

怎么辦？焦述副市長經過反復思考，在兩種方案中，他傾向于后者——變更方案。于是，他決定先從調查研究入手，然后再做決定。調研的切入點是濟源到底有沒有土地容量安置這部分移民。經過認真的調研和細致的工作，最后得出的結論是，濟源的土地容量具有安置這部分移民的可行性。在此基礎上，他對哪個移民村多少人，遷移到哪個安置鄉（鎮）的哪個安置村，做到了心中有數。接著，他把他的想法和調研結果向濟源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做了匯報，并重新整理好相關資料、圖紙，以濟源市政府名義向上級寫出了變更原來的移民規劃方案的申請報告，力爭使河南省政府、水利部、國家計劃委員會等部門，能夠批準變更方案。這時候，曾有好心人勸說焦述副市長：“你何必做這種事？這樣做，一定會惹了先前做規劃的人，這規劃國家都批準了，你再將其變更，合適嗎？還有，做這事風險很大，萬一變更方案出了問題，你作為主管副市長可要負全部責任的。如果不改方案，即使出了問題，你責任也不大，因為你只是執行上級領導定好的方案?！?/p>

焦述發現自己已坐到火山上了。無論哪種方案，都有它的風險。實事求是地講，憑良心做事，應立即采取變更方案。自己作為主管移民工作的副市長，豈有不敢承擔責任和擔當之理！接下來，他一次次跑省城、進北京，找上級領導陳述濟源變更安置方案的理由和移民們的心聲。終于，負責移民的上級領導理解濟源的難處，同意變更方案。國家主管部委認為，濟源市這樣做，倘若方案變更以后，又出現了問題，誰負責任，主管部委要求濟源市寫出“保證”，保證變更方案后出了問題，由濟源市負責，河南省也要在這“保證”上簽字蓋章，否則，不予變更。

問題是很清楚的，方案若不變更，用行政手段或強迫命令的方式，讓移民們帶著強烈抵觸的情緒遷往他鄉，問題百分之百要出，這種事以往的移民史上有過諸多先例和教訓。方案若變更，只要做好了，就會避免和減少問題。鑒于此，焦述果斷決定，讓濟源市移民局寫了“保證”。河南省分管移民的領導被濟源情系移民的精神所感動，因為這是一個真正的實事求是的舉措，就在濟源市的保證上簽了字，蓋上了河南省政府大印，送到了國家主管部委。

批復終于下來了。濟源市的9000多名移民不用出市到溫孟灘安置了，他們紛紛表示，絕對服從政府在濟源境內的安置。這次十分關鍵的方案變更，為濟源市下一步的移民工作奠定了基礎。

發放存折：移民資金的“直通車”

濟源市的近4萬名移民，先前意見最大、矛盾最多的問題，就是資金問題。移民們反映，他們的實物補償款、安置款總是不能及時、足額到位。為此，相當數量的移民三天兩頭上訪，狀告干部們的種種問題。

為此事，焦述副市長找到移民局局長盧多武說，能否想個辦法，不叫移民資金出問題。這辦法不是針對哪一個干部的，而是應該成為我們移民工作中一種堵塞漏洞的舉措。我們應該研究這個問題。以前，移民資金由國家計劃委員會撥至水利部，由水利部下發至河南省政府移民辦，然后再下發至濟源市移民局，由移民局將移民款撥到移民鄉和安置鄉（鎮），鄉（鎮）將移民款轉至移民村，村里的領導和會計再將款分發給各個移民戶。

焦述作為市一級的主管移民的領導，他盡可能地去爭取國家給本市的移民資金如期到位。但是，資金到市里以后，特別是發至移民鄉、村以后，市政府和移民局就駕馭不住了，大多問題也出在鄉與村這兩級。本來，賬目是十分清楚的，資金到鄉，鄉就應該如數將款轉至村，資金到村，村就應該將每戶應得的款如數如期發放?？墒?，事情并不那么簡單，移民款在這種傳遞過程中，總是要遭受損失，總是要放慢發款的時間，“磨損”移民款的數量。

焦述與盧局長商定，咱們何不來個釜底抽薪的手段，把局、鄉、村三級的發放程序取消了，只要移民款一進濟源市，就直接轉入幾家銀行，移民局在銀行為各移民戶辦好存折，移民戶持自己家移民款存折，直接到銀行取款，這種手段就可徹底避免先前運作過程中的“跑、冒、滴、漏”。移民戶只要在去銀行取款時向移民局寫出取款用途申請，如是購水泥，還是購磚瓦蓋房……移民局根據移民戶的取款原因給以批示，即可取款。這樣做，并非權傾移民局，而是怕有些移民戶缺少計劃，將移民款一下子取出用于其他用途，造成正事未辦，錢已花完的后果。

這種辦法，移民們是百分之百支持的?？墒牵瑓s遭到一些鄉級和村級的領導反對。他們先后到濟源市政府找焦述副市長理論，并且情緒很是激烈，認為濟源市政府這樣做是對鄉村干部極不信任。在各種說法壓力下，焦述沒有退卻讓步。此時，也有好心的領導很是誠懇地對焦述說：“焦副市長，你若這樣做，可是要惹很多鄉級和村級干部的，他們要是一下子都撒手撂挑子，這移民的事誰還跟咱干啊？財務的事（移民款）還是叫他們管吧，中國自古都說‘水至清則無魚’啊……”

這期間，焦述的壓力著實很大。移民局的干部下鄉到村里，許多人就質問移民干部：“為什么這樣不相信我們？”移民局的干部們無法回答他們，就只好說，這是焦副市長叫這么做的。一次，一個移民鄉的鄉長找到焦述，非常生氣地直面質問道：“焦副市長，是我們鄉的移民資金，為什么不叫我們往下發，而叫銀行去發？”

焦述說：“這樣發移民資金，省咱們干部的事?！?/p>

鄉長說：“這移民都是我們鄉的農民，這移民款就應該叫我們去發，至少得叫我們摸一摸吧！”

焦述問：“你摸一摸這移民款，這錢會多嗎？”

鄉長說：“看你焦副市長說的，我也不會變魔術，這錢咋會多哩?！?/p>

焦述說：“既然錢不會多，你摸這干啥哩，我看還是不摸的好。”

“這，這……”這位鄉長頓時語塞，不知說什么為好。

就這樣，移民資金問題依然按照“一戶一存折”的辦法堅持下來了。近4萬移民，上萬戶家庭都辦了自家的存折。從此，移民們只要手持自家的存折，就可直接到所在的銀行取款。他們對這種辦法是百分之百擁護的。自實施這種資金的管理辦法以后，先前因移民資金上訪的成群結隊的移民，再也不去上訪了，移民干部與政府領導也不用為先前的那種資金糾紛作難了。

這種資金管理的模式，在豫晉兩省整個小浪底庫區的移民中，屬濟源首創且為唯一的一家。也正是這種管理模式，為濟源移民工作的健康進展奠定了關鍵的一步。

古為今用：抓鬮分房解難題

濟源移民工作開始階段，為移民建設住房，采用的是集體建房的方法，由鄉和村的干部操作建房事宜，待房屋建好后，再由干部們主持，為移民戶分配住房。這種方法有很多弊端，移民戶們反映，分房子時，凡是好的房屋——多是指他們以為地理位置好、風水好的房子，都讓干部們和干部的關系戶們分走了，老百姓只能分不好的房子。

對群眾的反映，政府部門也深感無能為力：因為房子已經分過了，即使未分的，政府部門的干部也不好包辦代替，到村里行政干預直接分房。也就是說，政府既不能不作為，更不能亂作為。為預防同類事情發生，焦述副市長想到了一種辦法——抓鬮。抓鬮，是指每人從預先做好記號的紙卷或紙團中摸取一個，以決定誰該得什么或做什么。這是中國民間一種古老的、人們認為最公平的、無怨無悔的辦法。即使今天，這一辦法在一些地方仍很盛行，而且效果很好。移民分房，何不試試？他的想法，得到了移民局領導和移民群眾的普遍認可。在實際工作中，具體的操作方法是：待房屋蓋好后，進行統一編號，然后，將房號寫在紙條上，揉成蛋蛋。若是人多，就由移民戶排隊來抓，一人一鬮，抓住啥房子就是啥房子;若是人少，也有將紙團空中一撒，落到地上，移民戶可分頭抓去。

俗話說，抓鬮全靠運氣。于是，抓鬮時，大多數人家是選派出人來，打一盆干凈的水，把手好好洗一洗，洗后再用嘴吹一吹，然后就很認真地去抓鬮了。這種辦法實施以后，效果很好。無論是誰，即使抓住了不好的房子，他們也不來政府說事了，只能怪自個手氣不好。

為了杜絕建房中的問題，焦述副市長和移民局的領導共同商議，又將先前的干部操作集體建房分房，改為各家各戶自己建房。房屋改為自建后，抓鬮的辦法依然沿用，只是由抓鬮分房改為抓鬮分宅基地了。這樣做，一是可節約資金，二是建好后沒有意見，也沒有閑話。之前，移民戶總是懷疑干部從建房中拿了回扣或什么好處。即使很廉潔的干部，遇上這事也說不清楚。所以，索性改為由移民自建住宅。這樣一改，移民們特別樂意，而且還杜絕了因房屋質量（如漏雨、地陷、裂縫等）問題，雙方爭執甚至打官司的事端。

流動辦公：一個鄉政府的創舉

大峪鄉（今為大峪鎮）地處小浪底庫區上游，移民任務相當繁重。根據小浪底工程分期移民的要求，1999年5月，移民移到了處在小浪底“210高程”以下的大峪鄉政府頭上。根據河南省二期移民規劃，鄉政府機關和鄉直單位必須在汛期前全部搬遷結束，以確保小浪底水庫汛期按時落閘蓄水。習慣了“固定”辦公的鄉干部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但是，鄉政府的領導對按時搬遷是毫不含糊的，果斷地采取了臨時租房辦公，甚或露天辦公、流動辦公的措施，僅用兩天時間就基本安排就緒，開始工作。

鄉政府機關臨時設在小浪底一家民營旅社騰出的6間客房里，鄉黨委書記李栓根和鄉長任戰平，擠在一間10多平方米的小屋里辦公。黨政班子成員白天和機關干部一起深入農村解決熱點難點問題，晚上幾個人擠在一間屋子里休息。大部分機關干部一張涼席、一條毛巾被露宿在政府新址的施工場地上。為了方便群眾辦事，正常指導農業生產，切實服務好百姓，各職能部門除臨時租房設立固定辦公地點外，還建立巡回村組的流動辦公制度。

這樣一來，打亂了鄉里原先按部就班的“正規化”辦公模式，鄉里的各項工作按說要大受影響了。然而，實際情況卻恰恰相反。艱苦的辦公條件倒更激發了鄉里“一班人”的斗志，他們抓經濟、忙服務、建新鎮，直接下到村、組為群眾辦實事、解決實際問題，使機關的辦事效率更高了，全鄉經濟發展步伐邁得更快了，干部、群眾的心也貼得更近了。同時，由于鄉政府的率先垂范，也促進了全鄉移民的搬遷工作。1999年7月13日，《河南日報》以《濟源市有個“流動政府”》為題，報道了他們的先進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