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泉水二三事

假若一個地方有泉水出露，我們往往會嘖嘖稱奇，若是叮咚清泉形成泉群，無疑讓人更為艷羨。像濟南這樣，有四大泉群點綴于城中，是不愧于“泉城”稱號的。

濟南最出名的泉，非趵突泉莫屬。趵突泉的得名，源于北宋年間，曾鞏來此地主政時，改民間“爆流”的稱呼為“趵突”。但此時，趵突泉名字并未定型，還并用一個由本地官員劉詔命名的“檻泉”。原來，此泉曾為其私產，他據《詩經》中的“觱沸檻泉，維其深矣”之句，命名為檻泉并建檻泉亭。檻在這里通“濫”，意為噴涌四流之泉。當時的一些名人，如趙抃、蘇轍雖然也留下了《寄題劉詔寺丞檻泉亭》《檻泉亭》的詩，但“檻”顯然不如“趵突”直觀且文雅地表現泉水沸涌上揚的狀態，因而檻泉之名逐漸銷聲匿跡了，只留下了趵突泉的稱呼。

現今的趵突泉屬于趵突泉公園的一部分，而位于濟南舊城東南的黑虎泉現在依然是開放狀態。宋金時期，此泉因旁有黑虎廟而得名。明代在開挖護城河時，河身中又出露了幾個新的泉眼，形成了黑虎泉泉群。黑虎泉從深凹形洞穴汩汩上涌，通過三個石雕虎頭注于一方池中。黑虎泉旁，不少市民提著瓶瓶罐罐、大桶小壺來取水，如此場景不免會讓外地人羨慕。其實，人們拿著瓶瓶罐罐在泉旁取水，在清代時已是家常便飯。清代黃景仁的《泉上》詩中便有：“長瓶大甕日來汲，幾輩飲水知其源？”作為江蘇武進人，在看到人們紛紛泉邊取水的場景時，不由得喃喃自問，人們幾輩子都在這取泉水，泉水到底從哪里來的你們考慮過沒有？對于泉城，他也是流連忘返，甚至有了“便擬買宅居窮年”的想法。

那這么多出露的泉水到底來自于哪里呢？

宋代的曾鞏在泉城主政期間，寫有一篇《齊州二堂記》，敘述了修建歷山堂、濼源堂的緣由及經過，并記述了當地人曾將廢棄的谷糠投于城南歷山下的黑水灣，在趵突泉發現谷糠浮了上來，說明趵突泉的水來源于城南的潛流。他進一步認為，城中的泉水都是一個味兒，這些泉與趵突泉是一脈的。

泉源源于城南山區的說法得到了一些人的支持。比如，蘇轍在其《檻泉亭》中說，“連山帶郭走平川，伏澗潛流發涌泉”，已經認識到了泉水是地下潛流而來。在《舜泉詩（并敘）》中他又說，“源發于山，施于北河”，明確指出泉來源于城南歷山中。明代的晏璧在其《趵突泉》中說：“渴馬崖前水滿川，江心泉迸蕊珠圓。濟南七十泉流乳，趵突獨稱第一泉。”渴馬崖即濟南城南的仲宮鎮，這里有大量水補充潛流至市區。清代的乾隆皇帝在游覽濟南后，在《乾隆戌辰上巳后一日題珍珠泉》的詩中寫道：“濟 南多名泉，岳陰水所潴。”也是認為，市區的泉水由南部山區而來。

還有一部分人，卻不這么認為，他們認為泉水是來源于河南濟源的王屋山。明代王廷相在其《飲趵突泉》中說：“濟水東來伏，泉開涌玉林。”清代的丁耀亢在其《趵突泉詩》中說：“云接太行分岱岳，水從王屋到明湖。”同為清代的馮溥在其《題趵突泉兼懷李滄溟（二首）》的詩中說：“王屋山前水，潛流過濟南。”他們認為王屋山才是濟南泉水的真正源頭。

近代以來，經過多次地質勘測，人們最終確認濟南泉水來源于南部山區。濟南南部山區千佛山一帶，岡巒丘阜，屬于城區泉水的水源涵養區。雨季，滲入山體的雨水，猶如一座水塔，水流順著地勢，潛流至北部市區，遇到不滲水的巖層，受阻后涌出，因而市區出現大量泉水的露頭。民國以前，城區狹小，就更顯得泉多了，《老殘游記》中用“家家泉水，戶戶垂柳”也是符合實際的。

如此多的泉群聚于一地，自然會吸引文人墨客到此觀泉賞景、賦詩詠嘆，而贊美趵突泉的尤其多。金元之際的元好問游覽趵突泉之后，寫下了“白煙消盡凍云凝，山月飛來夜氣澄”，冬季的傍晚，泉水蒸騰，白霧裊裊，天將擦黑，月色要籠罩下來了。元代的趙孟在其《詠趵突泉》中說，“濼水發源天下無，平地涌出白玉壺”，將趵突泉比作白玉壺一般。同為元代的張養浩在其《趵突泉》中說，“三尺不消平地雪，四時嘗吼半空雷”，既有空間、時間的描述，又有色如雪、聲如雷的直觀感受。

明代的王象春在寫《趵突泉》時說：“嗟余六月移家遠，總為斯泉一系情。味沁肝脾聲沁耳，看山雙眼也添明。”離家六個月了，時時刻刻在想念著趵突泉啊。那泉水的味道和聲音，還有那周圍的低山，都給人一種享受。同為明代的許邦才在《丁丑春日再過泉亭酒家二首》時寫道：“吼雷噴雪更流霞，味比中泠特地嘉。”與元代張養浩的詩相比，不僅色如雪、聲如雷，夕陽西下時更添了霞光，不僅如此，泉水泡茶的味道比中泠泉還好。

清代的翁方綱在其《趵突泉》詩中說：“地底積陽奮，仰出宮徵音。”不再是轟鳴如雷了，而是有了美妙的音律。同為清代的張元在其《趵突泉歌》中說：“濟南名泉七十數，冠以趵突余皆附。何年平地澒洞開，從中陡涌三珠樹。”濟南的泉里面，最出名的還是趵突泉，就像三棵樹一樣從水里冒出來。清代曾任云南巡撫的田雯在其《趵突泉歌》中說：“十年不到趵突泉，今夕觀泉頗跌蕩。”十年沒來，今天步履匆匆地趕到趵突泉，已是傍晚時分了，行色匆忙，差點趕不上看趵突泉了。這些人，不管是閑庭信步，還是風塵仆仆，都會靜下心來觀看、欣賞，從音、色、形、味等不同角度聽泉、觀泉與品泉。

從上面的文人詩詞中，不難看出，大多數文人還是偏愛趵突泉的。清代的龔章甚至在其《趵突泉》中說：“浙江潮汛廬山瀑，不及家門趵突泉。”龔章是今廣東惠州人，曾客居濟南，在他眼里，錢塘江海潮、廬山瀑布這樣的水景觀，仍然比不上趵突泉，似乎有點敝帚自珍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