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熾熱的陽

簡介：在過去所經歷的人生中，周妤一直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她所能依賴的只有自己。為了父親每日高昂的醫療費，為了成為母親堅實的倚靠，她為自己的心筑了堅固的堡壘。

只是，就算是銅墻鐵壁，也抵擋不住想要向陽光靠近的心。

一

周妤做了場噩夢，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在化妝間睡著了，門外隱隱傳來嘈雜聲，周妤就這么披著外套去開門。

“怎么搞的？小子，你可別太囂張了！”

走廊上導演在罵罵咧咧的，周妤看了眼站在他對面反戴鴨舌帽的男人，那人穿著黑色的短褲和短袖，身材高瘦，四肢纖長，此時因為被罵而有些不知所措。周妤認得他，是新來的實習攝影師，長得好看，在劇組里混得開，這次卻不知怎么惹了沈導。

“沈導，怎么這么大火氣？”周妤無心解圍，只是聽膩了這粗糙的破鑼嗓子。

沈導一副憤憤難平之色，大概是見有人在不好再發作，瞥了眼周妤，也不接她的話，過了一會兒，粗聲道：“下場有你的戲，準備下。”

周妤笑得眉眼彎彎，乖巧地應了聲“好”。等沈導離開，她臉上的笑也驟然落下，正要回去補妝，身后有人叫住她。

“周妤姐。”

周妤回頭，是那個實習生。雖然才挨了訓，但看他的樣子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他感激地對周妤笑著說：“謝謝。”

實習生長得確實俊朗，雖然四肢纖長，但肌肉線條流暢完美，換身衣服再包裝一下，完全不輸時下當紅的男明星。許是跟著劇組常拍外景，膚色黢黑，因此顯得笑出的牙更白了，難怪平日里在劇組那么討女生的喜歡。

周妤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回了一句“不客氣”。

這一場是吊威亞的戲，周妤作為劇中的反派女三號，與男、女主角正面對打。她的鏡頭其實不多，劇情更多兼顧的是男、女主角在打斗中互相照顧，推進感情線。這對周妤來說就有點兒艱難了，她被吊在半空中看著對面男、女主角不斷重拍以及換機位特寫，午餐就吃了水果沙拉的周妤感覺胃部非常不適，都快被威亞勒吐了。

好不容易下了戲，周妤感到頭暈眼花，扶著墻干嘔了幾聲。

“周妤姐，你沒事兒吧？快喝點兒水。”

周妤側目，是那個實習生，此時男生躬身看著她，面露關懷之色。周妤愣了一瞬才接過他遞來的紙杯，溫溫熱熱的，溫度恰好。

“謝謝。”暖流從喉嚨一路熨過腸胃，周妤感覺好了許多。

“不客氣。”實習生笑道，那笑容真誠得讓人無法抗拒，他又接著說，“你沒事兒吧？看你臉色不太好。”

許是感念周妤之前的解圍，實習生對她有些過于熱情，周妤卻不想有過多交集，只是勾了勾唇沒再說話，拿著紙杯就要走。

“哎……”實習生有些不知所措地撓著頭，見周妤回眸，又露出燦爛一笑道，“周妤姐，我叫程宇飛。”

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熱情大方，總想著與人為善，左右逢源，周妤能理解。可娛樂圈是個很現實的地方，地位決定待遇，周妤深諳此道。交際于她來說就意味著利益互換，沒有利益關系的人際關系又何必多費半分心思？

因此面對程宇飛的善意，周妤只是敷衍地點了下頭，轉身便拋之腦后。

二

又是一個大夜戲，劇組來到這個西部的沙漠已經半個多月，那邊還在拍，強燈亮如白晝。

周妤隨意地坐在不遠處的沙丘上漫不經心地抽了支煙，有人在她身旁坐下。

是這部劇的男主角，也是時下當紅的“限定偶像”吳博，他平日里在劇組如眾星拱月般，這還是第一次主動來找她搭話。只見他帶著揶揄的笑意說：“你也會抽煙？”

“很奇怪嗎？”周妤朝他一笑，撣了撣煙灰。

周妤的長相美艷，笑起來自帶風情，是圈里公認的美貌。只是她非科班出身，又是爭議不斷的人，因此大家平日里都默契地對她敬而遠之。她似乎對此也不在意，下了戲也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反倒給人一種神秘的吸引力。

她的笑令人心神蕩漾，吳博笑道：“不介意分我一支煙吧？”

周妤大方地將煙盒遞給他，卻沒想到他抽出一支煙含在唇邊后竟直接探頭就著她指尖的煙借火，周妤愣住，吳博吐了口煙，沖她笑得曖昧。

“晚上風大，不介意的話，去我的房車上休息？”

暗示的意味足夠明顯。仿佛被人往嗓子眼里灌了口油，黏稠得想吐。周妤將手中的煙碾滅后站了起來，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對吳博道：“抱歉，我對你并不感興趣。”

說完，周妤要走，手腕卻被抓住。周妤冷眼看去，只見吳博面不改色地笑道：“別裝了，周妤，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人。說實話，我現在對你很感興趣，如果合作愉快的話，我不介意幫你一把。”

“我勸你最好放手。”

但男女的力量懸殊，周妤沒能掙開他的手，而吳博儼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周妤氣極反笑，正要說話，卻有人先她一步開了口。

“請你放手！”

只見程宇飛自夜色中走上前將吳博的手拉開，周妤手腕一松，隨即便被覆蓋在男生高大的陰影內。周妤只能看見他的背影，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盡的身高，穿著簡單的沖鋒衣，上面沾了些塵土，顯得風塵仆仆。

程宇飛說：“吳先生，請你自重。”

吳博自然認得程宇飛，不過是一個攝影師助理罷了。吳博在劇組內被眾星捧月慣了，連導演都要讓他三分，本想與周妤來一場你情我愿的“露水姻緣”，卻沒想到踢了鐵板。吳博內心雖不悅，但到底顧及自己的形象，只是笑了笑，故作大方道：“我想這是一場誤會。”

至于什么誤會，他不再多說。

吳博走后，陳宇飛才轉身看向周妤。這邊的光線暗淡，周妤只能看見他臉上深邃的輪廓以及烏黑雙眸里的反光，亮晶晶的，很像此時夜空中的星星。

“周妤姐，他沒為難你吧？”

周妤搖頭，拿起手中的煙盒想要抽出一支，又想起方才吳博朝她吐出的那口煙霧，頓時感到反胃，左右那個味道是不想再聞了。

“你不怕他為難你嗎？”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站在她的身前為她出頭，可他到底只是一個小小的工作人員，以吳博現在的地位，這可能會給他接下來的工作帶來麻煩。

程宇飛撓了撓后頸，有些靦腆地說：“他不敢的，緋聞對他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

剛才的他像是充滿防備的雄獅，現在低著頭的模樣又像是爪牙未全的幼獅。周妤覺得好笑，睨了他一眼，道：“倒也不算太笨。”

三

吳博也確實不敢找什么麻煩，至少在明面上。他靠著一張臉過慣了順風順水的生活，雖然被周妤拒絕是意料之外，但比起周妤，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事業。

沙漠的天氣多變幻，白天赤日炎炎，到了晚上又冷得凝霜。這天上午，周妤拿著小風扇站在一旁背臺詞，余光感覺到異樣，抬眼便看見程宇飛拿著錄影機正對著自己。

“你在拍什么？”天氣熱得令人煩悶，周妤臉上出了層薄汗，這樣的狀態被拍總不會太開心。

程宇飛的眼睛沒離開小顯示器，邊錄邊回她說：“他們讓我拍些花絮。”

周妤無語，想了想還是提醒道：“他們讓你錄的應該是主演吧。”誰愿意看一個反派女三號的花絮？

程宇飛笑得沒心沒肺的，冒著熟悉的傻氣，為了遷就她的身高，他一直往后壓低自己，保持相機的平衡。明明早已習慣了在鏡頭下生活，可被他這般盯著，周妤不知為何突然感到不太自在，想要遮住鏡頭，于是說：“別拍了，臉上的妝都還沒補。”

周妤的聲音淡淡的，可急于遮擋鏡頭的樣子出賣了她。看多了她平日一副故作冷漠的樣子，這樣的她，顯露了幾分平時沒有的率真可愛。程宇飛的目光自鏡頭移到她的臉上，她身后的陽光正好，此刻的她笑容明媚……有一瞬間，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跳的失控。

眼見周妤將要得逞，程宇飛從失態中清醒，他快速躲過，舉著相機道：“哎，這個鏡頭好看。”

周妤不信，但出于演員的本能，她對自己的鏡頭感還是十分在意的，見程宇飛一臉驚喜，也忍不住湊上前看。程宇飛將拍到的鏡頭回放給她，只見在無邊的大漠背景下，周妤一身紅衣靜立在那兒，如畫的眉目微微皺起，光線正好，瑩白的肌膚如鍍了一層柔光般，如墨的烏發在風中翻飛。她像是武俠小說里在大漠快意恩仇、縱情肆意的江湖兒女，如夢如幻。

“很不錯吧？”程宇飛將目光移向身側的人得意道。

周妤聞聲抬眸，便看見程宇飛微低著頭看自己，俊朗的臉上滿是驕傲的模樣。周妤注意到，他似乎對女生總是十分自然地禮貌而遷就。他有著一張俊朗的臉，平常身旁總不乏女孩子的身影，可他似乎又并不自知，只顧每日悶頭在劇組內打下手，身上的衣服在搬運器材時被蹭破了也絲毫不在意，依舊能笑得這樣真誠坦然。

程宇飛注意到周妤在出神，風將她的一縷頭發吹到了臉上，他沒有多想，伸手將那縷頭發拂開。這個情不自禁的動作讓兩人都愣了一瞬，他指尖若有若無的觸碰有些粗糙，那種寬厚而安全的感覺，令周妤莫名生出一絲留戀。

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念頭，周妤猛然驚醒，她錯開了視線匆忙離去。

而徒留在原地的程宇飛愣怔地看著自己的手，他亦是沒有意識到那個情難自禁的舉動究竟是怎么回事兒，只是覺得那一刻的周妤真的很美。

四

酒店內，花灑下，周妤任由水流自上而下淌過臉龐，腦子里總不由自主地閃過程宇飛的臉。周妤心煩，匆匆洗了個澡就裹著浴衣自浴室走出，卻在見到整潔的大床上突兀地多了一個包裹時愣住了。她清楚地記得，在她進浴室之前，并沒有包裹的存在。

神秘的包裹用彩色的禮品紙包裝，還系著一個明黃色的蝴蝶結，或許是酒店送來的特色禮品？周妤心有疑慮，但還是慢慢拆開了神秘的包裹。當她看見里面的可怕的物品時，嚇得驚叫了一聲連連后退，轉身便朝著門外跑去。

打開房門跑出一段距離后，她迎面撞進一個人的懷中，那人扶住了她。此時的周妤不安極了，身體甚至在微微發顫，她驚慌地看向那人，像是抓著浮木一樣。

程宇飛亦是一臉擔憂地看著她，他問道：“怎么了？”

許是因為程宇飛的存在，周妤已經鎮靜了許多，以往也有過類似的事情發生，是黑粉常用的手段。

只是，那個人是如何進來的？

周妤報了警，警察帶著他們一起查看監控。監控里，一個人穿著酒店員工的制服，拿著禮物盒堂而皇之地進了周妤的房間，又神色匆匆地離開。那段時間恰好在周妤洗澡的時候，想到那時的自己卻渾然不覺，怎能不后怕？

周妤的臉色有些慘白，卻依舊在故作鎮定。程宇飛卻始終記得方才她撞進自己懷里的場景，那時的她雙眸里溢滿了驚慌和無助，哪怕很快就被她迅速收起，似乎生怕泄露了自己的脆弱。

正當周妤強忍著不安時，垂在身側的手突然被一陣溫暖包住。周妤抬頭，發現程宇飛沒有看她，只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奇妙的是，周妤的心突然就這么落了下來，似乎只要有他的存在，總是莫名地令人心安。

警察帶走了監控，讓周妤等待調查結果。酒店的負責人誠惶誠恐地為周妤換了個房間。程宇飛幫她將東西都搬到新的房間里，待一切安排好后，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似乎沒有什么理由再留下。

程宇飛將房間內的所有門窗巡視了一遍后，對她道：“那我走了，你記得把門反鎖好，有什么事情可以打我的電話。”

周妤點了點頭，說：“謝謝。”

此刻的她心有余悸，卻不知如何開口。眼見程宇飛轉身要走，周妤才慌忙開口道：“等一下。”

程宇飛聞聲回眸，只見周妤低著頭，像是掙扎了許久一樣，說：“今晚可以陪著我嗎？”

月色溫柔，程宇飛就躺在外面的沙發上，也不知是否已經入睡。周妤輾轉反側，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這月光一樣，盈盈如水。

五

放恐怖禮盒的人被找到了，警察說對方是個還在上高中的女學生，因為討厭周妤，所以便想盡辦法想要“嚇”她一回。警察問周妤是否追究的時候，那個女生似乎還在邊上抽泣著懺悔。

周妤坐在回酒店的車上，剛赴了一場飯局，酒精讓她有些頭疼，夜風灌進車廂內，周妤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夜景，道：“讓她先向我道歉吧。”

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很奇怪，明明她什么也沒有做，她也并不認識那些討厭她的人，可是她們似乎恨她入骨。出租車到劇組下榻的酒店前停下，周妤下了車，遠遠便看見酒店門前一抹熟悉的身影，就好像在茫茫的大海中等待著她的燈塔。

周妤停下了腳步，程宇飛注意到她，朝她走了過來。

“警察說那個人找到了。”周妤說。

程宇飛說：“那就好。”

兩人相對而立，誰也不知該再說些什么。

頓了片刻，程宇飛說：“那你回去休息吧。”

周妤點了點頭，可是誰也沒動。最終，周妤向前走了一步，雙手環抱住程宇飛勁瘦的腰。他的衣服上冰冰涼涼的，帶著夜里的冷，周妤說：“程宇飛，謝謝你。”

哪怕不知是否天長地久，這一刻，周妤怎么也無法抗拒他對自己的吸引。

在一起對他們來說成了不言而喻的默契。

六

歷經了將近六個月的戲終于殺青了。

殺青宴上，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脫下了灰撲撲的古裝戲服，年輕的演員們正忙著滿場社交寒暄，除了周妤。她在劇組內平日除了對戲，本就鮮與人交往，此時坐在一旁倒也不覺得冷清。她的目光落在被女孩兒簇擁的程宇飛身上，此刻的他穿著一身修身合體的黑色西裝，

那是昨夜她親自為他挑選的。

他的身材頎長，面容俊朗，面對女孩兒們的熱情應對得張弛有度。

周妤就那么遠遠地看著，突然一雙手攀上了她的肩，周妤一怔，只見不知何時坐到身側的沈導身上噴薄著酒意摟住她，狀似慈愛地說：“周妤，你是個很有天賦的演員。”不知是借酒裝瘋還是酒后的無心之舉。

沈導將裝著香檳的酒杯朝她推去，周妤不是第一天進這個圈子，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的懷抱，笑著將手中的酒杯與他的杯子碰了碰：“多謝沈導抬愛，是您教導有方。”

她笑得嫵媚動人，滴水不漏的交談中將人打發走后，卻發現程宇飛正看著自己。慶功宴后，程宇飛將周妤送回家，只說了句“好好休息”就打算離開。

“哎。”周妤叫住了他，繞到他的面前，看著他的眼睛道，“你不高興啊？”

他的心情不好，周妤能夠感覺到，一路上他悶聲不語地開著車，似乎在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程宇飛意料之外地避開了她的目光，看向別處。周妤愣了愣，她不會哄人，因此在面對男朋友不開心這種問題時，她不知自己應該怎么做。

但若是別的女孩兒，這時候或許是該撒個嬌的吧。周妤想。

因此她伸手輕輕地扯了扯程宇飛的袖子，道：“是因為我嗎？”

程宇飛的目光閃了閃，像是在猶豫著什么，但終究只是嘆了口氣，將周妤的手包裹在掌心，望著她說：“周妤，我不喜歡他們碰你，也不喜歡你喝酒。”原來這一晚上他都在吃醋。

周妤勾唇一笑，上前摟著他的脖頸，帶著撒嬌的語氣道：“可這是我的工作，我需要在這個圈子里立足下去。”

程宇飛回抱住了她，低低地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養你，你不用這么辛苦的。”

周妤一愣。

她知道程宇飛的家境或許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為富裕，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在金錢方面可以說是十分闊綽。很多時候，他就像不識人間疾苦的小公子一樣，純粹地只是隨著自己的喜好而活。

雖然她喜歡的是這份純粹，但也正是這份純粹令他難以理解她。

“很難以接受嗎？”周妤問他。

周妤從他的神情里得到了答案。她牽強地笑著解釋道：“程宇飛，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就是我的生存狀態，我只能向你保證，我沒有背叛自己。”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可是看著他們那樣對你，我很難受，你是我的女朋友。”程宇飛滿含期待地看著她說，“周妤，其實……”

“別說了。”周妤打斷了他的話。程宇飛想說什么？左不過說她可以依附著他而生，讓她放棄現在的一切。添油加醋的緋聞，以及周妤所需要的應酬，就像埋在這段感情里的地雷，開始的時候兩人都選擇避而不見，但總有一天是會踩到的。

可是周妤不想就這么放棄了，她憑著自己的一腔孤勇走到現在，又怎能就這么放棄自己努力得到的一切？

“程宇飛，如果你真的無法接受，那就……分手吧。”周妤說。

七

那天的爭執依舊是以程宇飛的退讓結束，這段感情中，他似乎總會無條件地選擇遷就，但周妤能看到他眼神中的失望以及受傷。

怎能不愧疚？為了表達對他的感激，周妤推了幾個通告特意陪他。程宇飛提起要將她介紹給自己的親友認識時，周妤自然不會拒絕。只是在推開包廂門后，一眼就看到里面幾張熟悉的臉，周妤頓時渾身僵硬地站在了那兒。

周妤怎么也沒想到程宇飛會跟他們認識。命運就像是在戲弄她一樣，總以為逃出了他們的陰影，卻沒想到兜兜轉轉，依舊擺脫不了。

“周妤？”程宇飛的表姐金曼帶著鄙夷的目光叫出她的名字。

程宇飛不知道她們相識，但想到周妤的職業，疑惑地問道：“姐，你認識周妤？”

金曼嗤笑一聲，看了眼坐在沙發另一側的男人，說：“何止我認識，這可是我們的老朋友呢。是不是，段磊？”

程宇飛不知他們之間發生過什么事情，但從金曼不善的口氣中，隱約也知并非什么好事兒。見金曼起身走來，程宇飛下意識地擋在了周妤身前。

“宇飛，我是你的表姐，我誠心地勸你離她遠點兒！我想舅媽也不會同意你跟她在一起，畢竟她當年為了追求段磊，手段可謂十分下作。”

金曼的話出口，引起了包廂內一陣騷動。程宇飛下意識地看向身后的周妤，只見她依舊面無表情，仿佛金曼說的并不是她。

“當年，我們這位周大明星可還是家境殷實的周大小姐呢！”金曼走到周妤的身旁，微笑著繼續道，“想知道發生了什么嗎？你不如問問她自己做了什么吧！”

程宇飛顯然不信，他生氣地說：“姐，我不許你這樣說周妤，她不是那樣的人。”

“是不是你問她。”金曼雙手環抱胸前，勾唇一笑。

周妤目光冷冷的，沒有回應金曼的話。她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那個人，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周妤只覺得一股寒意從頭到腳將自己包裹。她強裝鎮定，什么話也沒有說，轉身走出了包廂。程宇飛見狀也追了上去。

“周妤。”程宇飛大步追上了她，可周妤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程宇飛只得拉住她的手腕。

周妤一個踉蹌，下意識地甩開他的手。程宇飛沒見過她如此失控的樣子，還有些愣怔，只聽周妤道：“是真的。”

“程宇飛，金曼說的都是真的。”周妤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重復道。

“周妤，你別開玩笑了。”程宇飛訥訥道，她眼中的陰冷和決絕是他未曾見過的。

“我們分手吧。”周妤說。

她總是能如此輕易地說出“分手”這兩個字，卻不知這兩個字最傷人。

程宇飛也感到氣惱，從剛才到現在，他依舊處在一頭霧水的狀態，而周妤甚至連解釋也沒有就提出了分手。在她的心里，這段感情便是可以如此輕易舍棄。

程宇飛紅了眼，他說：“周妤，難道不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周妤不看他的眼睛，只是看著他握住自己的手說：“反正，我和你怎么看都不太合適。”

周妤怎么都不會忘記，曾經的她初入這個圈子的時候有多難。沒有公司愿意簽她，好不容易接到的平面廣告被臨時取消，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后來，她找到了機會南下，在這里終于有公司愿意與她簽約，給她戲拍。她無條件地接受公司所有的安排，炒作緋聞，遭受非議，她都愿意承受。無論別人怎么說，只有她自己明白從未背叛過自己。這條路有多難，只有走過的她才知道。

和程宇飛分手的幾個月后，周妤讓自己變得更忙了，那部拍完的戲上映了，周妤因為里面的角色小火了一把。她想，自己應該高興的，卻不知為何，怎么也高興不起來。時不時地，腦子里就會突然浮現出一張臉，笑得率真而坦然。周妤的心便像是被揉皺的白紙，努力地強迫自己攤開，卻依舊皺巴巴。

八

周妤沒有專門的經紀人，她的經紀人亦是公司的創始人，手底下同時掌管著多個藝人。創始人因為曾經打造過紅極一時的一線女星，攢下了不少圈中的人脈資源，這些資源經過斟酌后會分給他們。

周妤再見到程宇飛，是在飯局上，經紀人帶著她接洽一部新戲的導演和制片人。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經紀人負責給她一個機會，怎么接住則是由藝人自己把握。只是周妤沒想到程宇飛也會在，他坐在制片人的身旁談笑著，并不看她。

其實也就幾個月沒見，周妤卻覺得他變了許多。經紀人忙著與導演交涉，不時地向在座的人推薦周妤，可以看出來，那位導演對周妤還算滿意。這樣的場合對周妤來說應該是應對自如的，可是想到有程宇飛在，她突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周妤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想念他。

酒桌上推杯換盞、你來我往，他們就好像從來不相識一樣，有幾次偶然的視線交匯，他亦是沒有半分留戀地錯開。

周妤終于無法忍受下去這樣的煎熬，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抽了支煙。其實她已經很久不抽煙了，之前是因為程宇飛不喜歡，久而久之她也慢慢戒掉了。只是在他走后，有一天下了戲，莫名地覺得鋪天蓋地的孤獨讓她不知所措，她試圖讓自己回到沒有程宇飛也能好好生活的狀態，為此想盡了一切辦法。

一支煙燃盡，推開門，卻在拐角處迎面遇到了向自己走來的程宇飛。周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滯了一拍，只是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就像陌生人一樣與她擦肩而過。

“程宇飛！”周妤突然急促地叫住了他，生怕再也見不到他了似的。

程宇飛腳步一頓，但沒有回頭，冷漠的背影就像是永遠無法跨越的雪山。周妤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可是她深知自己的委屈有多無理取鬧，說分手的是她，一直在故作灑脫的也是她，現在卻想讓他像從前一樣來哄著自己。

真是自私透了。

周妤不知該說什么，許久的沉默后，程宇飛卻先開了口，聲音淡淡的毫無波瀾。他說：“恭喜你，也祝你得到所有你想要的。”完全是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的祝福。

窗外的霓虹燈閃爍，程宇飛卻久久不能入睡。他氣的是周妤始終不愿多說一句，沒有人能忍受她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若是有一絲自尊，他就該順著她的話，就這么算了吧。

但是他不甘心。

后來他才知道，當年的周妤其實也生活在G市，那時她父親的公司正處于一場金融風暴中，資金鏈斷裂。為了維系周氏企業的經營，她妄想嫁入段家。程宇飛自然認識段磊，他們兩家是世交，年紀又相仿，誰不知段磊一向放蕩不羈，因此段伯母曾揚言，誰若是當了段家的媳婦，自是厚待。

只是程宇飛沒想到，正是因為這句話，走投無路的周妤打起了段磊的主意。她與愛慕段磊已久的金曼爭風吃醋，后來或許是急于求成，周妤竟灌醉了段磊。不過終究沒有成功，被金曼知曉后當眾拆穿，周妤自是在那個圈子中無法待下去了。

再后來，周妤離開了G市，到了南方。

程宇飛想，也許正是經歷過這些坎坷，才導致她總是顯得若即若離，始終不愿意更相信他們的感情，哪怕一點兒。

她總是沉默而被動，卻不知總是主動的人也會被她筑起的心防所傷。

九

程宇飛是新戲的副導演，周妤事先并不知曉。雖然也曾疑惑那次在飯局上的相遇，不過后來聽經紀人說，似乎只是湊巧，他與制片人是相識的好友。

或許真的只是巧合吧，在劇組見面的時候，他們都心照不宣地避免與對方的交集。承蒙上部戲的熱度為她漲了不少粉絲，周妤在這部戲里爭取到了女二號，因此她的戲份也重了許多。

劇組出事兒的時候，周妤還在化妝間上妝，只聽到外面突然腳步聲雜亂，有人在尖叫大喊著什么。化妝師聞聲開門，一陣熱浪便迎面撲來，外面橙紅一片，化妝師頓時嚇得六神無主，說了一句“著火了”，便向出口跑去。

化妝間里的藝人們亦是慌亂，忙扔下所有四處逃生。周妤被夾在人群中稀里糊涂地跑到了外面，看到洶涌的火勢幾乎將整個攝影棚燒盡了才感到后怕。大家都在唏噓著劫后余生，周妤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人群，尋找那張熟悉的臉。

周妤想起事發前程宇飛也在攝影棚內，她的目光巡視了一圈后并沒有看見他，忙不知所措地拉過身邊的人道：“程宇飛出來了嗎？”

那人是劇組的工作人員，愣了一瞬才回她：“你是說副導演？不知道啊。”

周妤放開了他，又拉過一人，依舊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驀地開始急了，在看見導演時，她慌亂地跑過去，卻聽導演正跟消防員講目前的情況：“……不知怎么就起了火，里面應該是還有工作人員的。”

那一瞬間，周妤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火勢幾乎吞沒了所有，想到程宇飛還在里面，周妤已經無法思考。就在她紅著眼睛要沖進攝影棚時，手腕被重重一拉，周妤回頭，只見程宇飛一臉怒氣地朝她吼道：“你瘋了嗎？有什么東西值得你不要命？”

程宇飛從來不曾用那樣兇狠的語氣跟她說話，可周妤一點兒也不生氣，在看見他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時，周妤的眼淚像決堤了一樣，什么都不管了，回身緊緊地摟住他。

“程宇飛……”周妤念著他的名字，多么慶幸此刻。

程宇飛原本被她氣得一腔怒火，卻在這個溫熱的懷抱中消失殆盡。周妤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不見了一樣，程宇飛愣了許久，將她從懷中拉出，看著她淚眼蒙眬的眼睛。

“你是以為我在里面嗎？”

十

周妤松開他，下意識地想要逃避，程宇飛卻不放手。他看著她道：“周妤，難道你從來就不認為該給我一個解釋嗎？你可以繼續逃避，我已經無數次放下自己的尊嚴，可都被你拒之門外，我也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在這樣無數次毫無希望的碰壁中還能堅持多久，我也會累的。”

程宇飛說完，見周妤遲遲沒有回應，再一次感到了絕望。他微微點點頭，松開了手，就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袖口一道微不可察的力量牽扯留住了他。

周妤承認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懦弱的人。她也曾心高氣傲，可是家里突逢變故，一夕之間，她像是溫室的花朵突然被推到暴風雨中，明明那么無助，卻要因為父母而故作堅強。

她是想要和段家聯姻，甚至在段磊母親“只要能懷上段家的骨肉，就一定會成為段家的兒媳婦，并且可以得到一大筆錢”的示意下心動了。因此當段母將那酒瓶遞給她時，她從段母的表情里隱約明白了她的意圖，卻還是接過了。最終她灌醉了段磊，在她猶豫良久，想要放棄的時候，被得知消息趕來的金曼當場揭穿，那種難堪，周妤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沒人會聽她的解釋，她亦不能指責任何人，說到底，是她自己利欲熏心。

后來她家的公司終究是倒了，父親一病不起，躺在醫院里每日都需要一大筆醫藥費。從未操心過柴米油鹽的母親只會每日以淚洗面，周妤成了這個家里唯一的支柱。她想要出道，可是在G市，金曼總不會讓她好過，她四處碰壁，走投無路。若不是有幸認識了現在的經紀人，她甚至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那時的她，只要能掙錢，只要能安頓好父母，她可以不惜一切。再次見到金曼時，仿佛被拉回那段無望的日子。她怎能不恐懼？她害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這一切，害怕又被扯回到那鋪天蓋地的絕望中。

周妤很少說這么多話，這么多年，她早已習慣掩飾自己所有的軟弱。她一臉平靜地說著過往與心思，程宇飛終于得到了答案，可他只有密密麻麻的心疼。他將她抱入懷中，第一次感受到她的依賴，即使是被黑粉恐嚇，她也不曾如此無助和脆弱。此刻，他突然無比痛恨自己。

“對不起。”程宇飛道，“周妤，以后由我來保護你，可以嗎？”

沒有得到回答，程宇飛扯出一抹牽強的笑意：“你現在不相信也沒關系，我會用行動來讓你相信我，我只是拜托你給我這個機會，好嗎？”

過了很久，久到程宇飛以為自己不會再得到任何回應，他感覺到自己一顆熾熱的心慢慢地像是被熄滅了般。

懷中的人兒才低聲道：“好。”

周妤愿意嘗試卸下心防，只因為那個人是他。

在過去所經歷的人生中，周妤一直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她所能依賴的只有自己。為了父親每日高昂的醫療費，為了成為母親堅實的倚靠，她為自己的心筑了堅固的堡壘。

只是，就算是銅墻鐵壁，也抵擋不住想要向陽光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