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下雪

李曉峰

情有獨鐘

今天穿的是皮鞋

晚上我又在

恭恭敬敬打理它

我要在它歇息前

擦凈它身上的灰塵

我甚至會想象它

活著的時候

我不愿它再次上路時

才被打扮一番

而對皮衣則有所不同

我從不打理它

每次從身上蛻下它時

甚至都懶得看它

甚至對反穿皮襖這件事

情有獨鐘

多少個夜里我不掛一絲

反穿起皮衣

走來走去

身處某地

北風刮著，北風的聲音

從窗縫擠進來

我側目聽了一會

聽出了某種炫耀與示威

于是我踱到茶幾邊

插上燒水壺

注滿水，瞇上眼

很快，我房間也生出

那種尖銳興奮又向上的

曠野的聲音

掀得壺蓋啪啪作響

時間

只真正死過一次

便發現了時間的秘密

那不過是謊言與伎倆

最完美的結繩

無法想象的操場上

神不過同時在觀看

各種電影

在叫賣聲中走出門去

叫賣聲戳掉了夜空

叫賣聲戳進了清晨

叫賣聲戳開一天的大門

叫賣聲開始叫賣了

叫早聲鬧鈴聲電話聲門鈴聲

洗澡聲尿屁聲問好聲告別聲

扎堆響起

無數聲音習以為常

緊跟著叫賣聲開始了

而我的鞋子也已在地板中央

朝著門的方向等著我

我從整齊的床上爬起來

從凌亂的那張床上

一層層穿好衣服

又一次走出門去

冬至前夜

在最長的夜里

走向最短的白日

白色的餃子

包括遮掩白色

的餃子

走在最長的夜里

走向最短的白日

我的北方

捂耳節將臨

包括所有人

走在最長的夜里

最長的夜走向

最短的白日

今夜走在最長的夜里

這冬天的早晨

冬至以后，泉水松動，樹木們

還是鬼一祥精瘦，黑魆魆的

守待另一場綠色運動

土地還是一貫老厚愚鈍深不可測

我數次嗅到原野上烤熟的嫩玉米

聽到蚯蚓在深耕看不見的地方

它的眼睛和聲音甚至染上

起義的神色

這冬天的早晨有的是熱飯

卻無法蹭到熟悉的味道

我看到遙遠處，那片沙漠里的石峁

那種自帶著神工鬼斧般的激動

喝了幾大杯水，我想起某件事

又從暖氣片上

揀吃了幾只蒼蠅

等待下雪

一場稀松平常的雪覆蓋

人心的時候

天下全變得輕飄飄起來

我的好朋友多在南方

活在北方的櫛風沐雨里

阿海在古長安的風過處

曾驚嘆：啊，這天上還下泥……

阿霞在關中天府的小河邊

脫口說：多好的土地，太渴呢！

而雪在他們夢里，是唯一

可以打敗綠色的情敵

今夜，長城樣溫暖的北方

有人在一次又一次等雪

愛不夠的等雪

我卻老練地等著那片雪

在黑靜處變得更白

而且能夠堅硬起來

霾日

非常的靜

街上只有遲到的落葉

與掃街的朋友

行進的車輛都開著霧燈

里邊坐著不得已外出的人

再好的話語都會被

空氣污染

這鬼天氣，張三家的狗

戴上口罩去上街了

一切非常的靜

這片霾從不以

囂張面孔示人

老去的鐘樓和鼓樓在它的

手掌中

仙氣繚繞更加深沉

各式各色的口罩

不能夠過濾什么

這寵物般大行其間的道具

已將天地超設為一家醫院

一切，都非常的靜

此時同王麻子睡覺

是做夢的好時光

美好的話語會不斷涌現

可鬼天氣里，人們都不說話

都在避免著說話

人們不愿把眼睜開，也沒誰

想把它們記錄下來

人們都像李四那樣，蒙上頭

于屋子里無霾的某張床，昏睡

似乎也像那些不必一定

要讓自己去出門的人

若有所敬

看樣子，這崖面上的并非什么

人的影子

也不是什么人

在提褲子

當然更不是有人

當眾，在脫褲子

但這熟悉的半蹲狀

因為面朝大路

令我若有所敬

不妨隨手便把他

照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