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

周玲

雨季來臨

環湖路的風聲是我的

被雨水洗滌的草木氣息是我的

空山的鳥鳴是我的

水浪彈奏的交響曲也是我的

沒人可以阻止我的霸道與任性

因為熱愛，我要理直氣壯將一切據為己有

我是沿途浪費光陰的人

我是從烏云里趕走大雨的人

仰面天空就會想念大海

遇見海鯨就想碎成鱗片

雨季之雨

沒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

多數時候，她溫婉，率性

一把梳子替青山換洗妝容

也替人間凈洗污垢

清風蕩漾，萬物有別

雨落下來時，石頭和砂子沒區別

叢林和朽木沒區別

富貴和貧賤沒區別

你愛或者不愛

她都要，奔你而來

七月荒洪

雨聲如注時，仿佛天庭所有的箭矢

都指向了人間

集結者掀起荒洪之暴

七月，閃電舞動長夜

疾風之處遍地哀鴻

水。水。水。

被水圍困的眼睛喊出相同的驚恐

流淌的，翻滾的，咆哮的

施暴者從山間到城市，從田野到屋脊

一個失去妝容的王者

用長鞭在江南之南虛張聲勢

印山孤島

有路可循時，印山玲瓏秀美

洲草環繞

不足0.01平方公里的山石之上

我獨自登高望遠過

也曾帶著友人來此流連

湖水抹平四面去路后，島就是島

一枚小小的印章被湖水晝夜相親

一年的歡喜僅此一次

一年驚心動魄的相守也只一次

7月12日

7月12日，都昌站水位22.39米

超警戒線3.39米

一夜之間，小城的危情與鄱陽湖一樣

被眾人憂心

不斷有遠方友人向我詢問汛情

燭火之光越過千山萬水

一次次抵達濕潤的眼眶

這人間，有多少蠻橫之暴

就有多少深情和凜然大義

在雨夜，記住水中飄搖的家園

就必須記住那些視死如歸的眼神與士氣

記住泥漿里的雙手，泛白的足底

記住一座城市會因傷而痛

因愛而喜，因悲而烈

1998年的洪水

看著飆高的水位線

他們都在談論1998年的洪水

那時候，南山大壩潰堤

小城的西街汪洋一片

那時候，扛沙袋筑堤壩擬人墻

所有的記憶都有著血性的方剛與悲壯

湖泊是很遙遠的事

懼怕是很遙遠的事

那時候，一個男人站起來就成了天

他替我扛下所有的不安與慌恐

小小的城堡里，我只守著咿呀學語的小

小孩

不問世事，不理人間

在周溪棠蔭渡口

堤壩沒有發現險情

僅有的幾個滲水“泉”眼

已被一群人死死盯住

巡查，加固，每小時一次

湖面平靜，水色清澈誘人

一個男人拿著漁網在水中游來游去

湖區長大的人，面對高音喇叭循環而出的

“血吸蟲”警告

毫不理睬，他赤條條躍入水中

仰面，甩頭，比魚更像條魚

幸好，湖水漲到最高處時便緩緩矮了下去

幸好，湖水帶來遠游的浪潮，浮木與骯臟

的垃圾時

還帶來蒼穹之上，那些閃爍的星光

一朵金色的云

在黃昏，如果你再細心些

便會發現湖面上鬧騰的一切

許多新生的漂浮物在劃分水域

它們模仿湖岸邊看水的人

有的矜持，有的歡快

水里有一朵金色的云

金色的大門敞開著

一只水鴨在里面樂此不疲畫圈圈

幾朵水葫蘆披著金光慢悠悠地晃過

一些橫七豎八的稻香桿

帶著金色的秘密重新回岸

信使來過

一只白蝴蝶在衣袖上停了兩秒

一只紅蜻蜓在頭頂停了兩秒

這些都是讓我歡喜和驚異的事

信使帶來闊別的寬慰

在憂心忡忡的人眼前轉瞬飛離

面對大水泱泱的人間

它們有金子般的碎言要說

有比命更長的路要趕

在雨中

在環湖路，我沿途喊著她們的名字：

木藍——，合歡——，紫薇——

我總是這樣，每次遇見就會忍不住孩子氣

一群被突然驚醒的女子

因驚喜，因好奇，因羞澀

在枝葉間微微戰栗

她們的臉上，都漾著好看的紅暈

也有一兩朵，因為興奮或是激動

突然義無反顧，奔向雨中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