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不吃特色菜
到井岡山出差,當(dāng)?shù)嘏笥研⒄埑砸瓜!霸蹅兂蕴厣€是吃口味?”他征詢我的意見。好在來過井岡山,這話我聽得懂。所謂“特色”,是指給外地人吃的當(dāng)?shù)仫L(fēng)味菜肴;而“口味”,是指當(dāng)?shù)厝俗约捍蜓兰罆r候的選擇。我自然喜歡后者。
小劉開車,穿過天街、紅歌廣場這樣的光鮮熱鬧所在,拐進(jìn)一條僻靜的小街,停在黑燈瞎火的一排平房前面。下了車,小劉使勁拍打著一扇門:“老五,老五,睡了沒有?”一會兒,燈亮了,門楣上出現(xiàn)了“東興酒樓”4個字。“老五睡了,你們先坐,我去叫他。”一位婦人邊開門邊把我們往里面讓。小劉對她說:“不了,把這位當(dāng)成井岡山人‘處理’。”老板娘睡眼惺忪地點著頭,突然像武林高手一樣,回頭單手拎起一張桌子,臉不變色地悠出門,熟練地放在了路燈下。
小劉去后廚點菜,我則坐在路邊的桌前,一口冰啤酒咽下,打個冷戰(zhàn),只剩下幸福的等待。井岡山幾乎人人都是歷史學(xué)家,和他們聊天,沒幾句話就會進(jìn)入歷史教科書中。我更感興趣的是與吃相關(guān)的,比如,這里幾乎所有的特色菜館都寫著斗大的字:紅米飯南瓜湯。小劉笑了:“那是給外地人吃的,紅米價格比大米還貴,粗糙難咽,我們本地人不怎么吃……”這就是特色和口味的區(qū)別。
口味菜像深度游
所謂“地方特色”,本來是指當(dāng)?shù)靥攸c最鮮明的食物,在旅游文化開始大發(fā)展之后,各個景點除風(fēng)景、人文和名勝之外,又多了食品名勝。比如去蘇州吃糕團(tuán),去杭州吃醋魚,去重慶吃火鍋,去昆明吃米線……但我真的見過不吃烤鴨的北京人,不吃辣椒的成都人,不吃海鮮的青島人,甚至還有不吃羊肉的內(nèi)蒙古人。這至少說明一點,當(dāng)?shù)靥厣且环N約定俗成的判斷,它更多是作為一種概念存在。吃特色菜,也就相當(dāng)于在埃菲爾鐵塔下拍了張照片,意味著去過巴黎了。口味菜則不同,它更像是深度游。當(dāng)?shù)厝讼矚g什么,什么就是“口味”。湘、贛兩省都有這樣的稱呼,長沙更是有很多直接叫“口味”的飯館,在里面可以吃到口味小龍蝦、口味絲瓜,做法完全來自民間,沒有任何規(guī)矩。我們今天吃的這家也是這樣。
老五的媳婦端來了第一道菜:干煸泥鰍。泥鰍大小不一,胡亂穿插在各類辣椒之中,從視覺上就知道它屬于自家不講究的燒法。但泥鰍個個處理得很干凈,皮焦肉嫩,吃起來味道很厚。緊接著上來的是燴豆皮。這道菜“上檔次”的做法是,只留豆皮和高湯,汆湯的底料,包括咸肉、肥膘、河蝦、皮肚、鵪鶉蛋什么的都要挑出去,最起碼也得埋在下面。但老五媳婦就讓這些輔菜像真理一樣裸露在豆皮之間!好在我不講究,加上湯菜確實鮮美,品得出不是味精料理,享用就是。
“您是真沒忌口啊。”見我吃得香,小劉很同情地說,“很多外地的朋友吃這菜的時候,都覺得有點兒……咸。”我笑著說,這正是當(dāng)?shù)氐摹翱谖丁卑。切┨厣耍饕槍ν獾乜腿耍坏貌蛔龊芏嗤讌f(xié),本來異常銳利的口感也變得中庸和遲鈍。井岡山的很多菜必須用重鹽才能彰顯其味,現(xiàn)在也不得不被“扯淡”。辣味更是這樣。“就像我很喜歡的這碟剁辣椒。”我指著桌上的小碟說,“在別的旅游飯館吃,或者辣度下降,或者干脆不放蒜茸,在我看來都無法得其魂魄。”站在一旁的老五媳婦聽到這里,趕緊說辣椒就是自己家的,是非常辣的本地椒,不是罐裝的。
贛南仲秋的夜晚,室外溫度二十三四攝氏度的樣子,沒什么風(fēng),倒是蟲聲蛙鳴一片。最有趣的一幕出現(xiàn)在我們結(jié)賬的時候:老五媳婦一面收錢一面大口喝水,剛才她見我喜歡那辣椒,自己跑到后廚嘗了一口,真真被自家的辣椒辣著了。
(摘自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至味在人間》,小米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