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祖母去世后,母親幫著外祖父整理物品,并大致整理了一下家。當母親走進每個房間,打開每個抽屜和櫥柜時,她發現自己的母親幾乎把所有東西都保存了下來。外祖母之所以這么做,與其說是眷戀舊物,不如說是過度節儉,這是因為外祖父母都擁有“蕭條思維”—在20世紀30年代美國經濟危機時期養成的一種節儉的習慣。他們會把空的機油罐切成片,做成餅干切割器。圣誕節的時候,在大家拆開禮物之后,他們會把所有能再利用的包裝紙、繩子、緞帶,甚至膠帶都保存起來。外祖母留下的物品擺放齊整,而且大多用手寫的便條完整地記錄下來。
但是,母親在外祖父母的房子里發現了一樣東西,上面沒有貼標簽。那是一個中等大小的普通紙板盒,靜靜地躺在一間客房的壁櫥最下層。母親把這個盒子帶回了家。
在垂暮之年,外祖父開始用一種特別的方式講述他和外祖母這段持續了60年的婚姻。他說:“我愛了伊麗莎白一輩子,但是她從來沒有愛過我。”一些家庭成員認為這種說法完全可信,因為他們認為外祖母的性格和行為可稱得上冷酷。
但從母親把那個盒子帶回家后,一切都改變了。掀開蓋子,她打開的不僅是一個紙板盒,也是她父母情感關系的一扇窗。母親伸手進去,觸碰到了她的父母寫給彼此的大量信件的第一層—1945年的信件。當時,外祖父被派往一個訓練營,為一場戰爭做準備。戰爭結束,他終于能夠登船離開了。那個時候,外祖父母已經結婚10年,有3個年幼的孩子,也就是我的母親和兩個舅舅。詹姆斯(外祖父)被征召入伍的那段時間,是這對夫妻自十幾歲相戀以來唯一一次分居兩地。外祖父離開的那些日子,他們每天給對方寫3封信是很平常的事。
1945年5月,伊麗莎白寫給詹姆斯: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很久。即使戰爭在6個月或3個月后結束,我還是覺得不夠快。你離開的時間越長,我就越難以忍受,也越寂寞……今天我思念著你,感到特別寂寞。寫這封信我花了1小時48分鐘,但是你值得我花這么多時間……我真的很享受給你寫信,因為在給你寫信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好像在和你說話。你知道的,我從未厭倦過和你說話。
在這一段文字和其他許多片段中,愛意就在那里,在白紙黑字間流淌著。我們很難定義愛,更難把它量化,但當你看到它的時候,就會知道那是愛。它非常清晰地發出了宣告,我們不會把它錯認為其他的東西。外祖父認為他的妻子從來沒有關心過他,他大錯特錯了。他對伊麗莎白的記憶出了錯。1945年,在經歷了10年的婚姻與育兒后,外祖母依然真切地、瘋狂地、深深地愛著外祖父。讀了這些信,就不會認為外祖母只具有那些在晚年時最顯而易見的品質。她的冷酷只是一種狀態,而不是她的性格特征,或者說只展現了她的一面,而非全部。讀了伊麗莎白所寫的文字,母親才了解了她的母親,了解了她父母之間的婚姻。此后,她可以帶著更少的悲傷,更多的安慰和喜悅繼續前行。
(摘自海峽文藝出版社《網上遺產:被數字時代重新定義的死亡、記憶與愛》,張秋偉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