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一個“老成都”的心里,銀絲面總讓人難以忘記。肥美鯽魚熬出的牛乳狀鮮湯做底,搭上一小把燙熟的豌豆尖—嫩得仿佛能在齒舌間立時消融。挑起細如發絲的面線放入口中之前,必要先喝一口湯,感受那種恰到好處的熨帖。
要尋“老成都”心頭那碗熨帖的銀絲面,必得穿進小巷子、走過老院子。成都真正的老院子,現存已不多,常圍著一個小小天井,四周分別住著幾戶人家。經過老院子、走出舊巷子,能端出一碗熨帖銀絲面的小吃店還在前面。“往前端端走哈!”巷口的老婆婆指引著。
尋著銀絲面走一路,順道見識一路。瞧,“成都小吃”可是真“小”,反正不讓人吃飽。莫說一碗面條細得能穿過大針眼、看上去沒什么分量的銀絲面,就說一份蒸餃—藍花的小碟盛上玲瓏的4個,夾起一個,一口就能吃下去。脂香充沛,汁水滿滿。好吃歸好吃,這小小幾個只夠塞牙縫。但再好好觀察、仔細想想,這種小吃,圖的不就是藍花小碟這樣的精致可心嗎?再好吃的蒸餃,多吃幾口未免油膩;再熨帖的銀絲面,幾口結束又來一碗,會想著今天是不是太淡口了。不多,才有想頭。就像舊日“悶罐房子”老鄰居最愛炸的“羊尾酥”,就是用純肥肉切的拇指寬的條子,下功夫腌制,再上漿浸在土菜油里用猛火炸,金黃的模樣撈起來,狠狠撒一把白糖芝麻粉,好吃但不可多吃。對嘛,每樣少吃點兒,吃的品種才能更多,還有龍抄手、賴湯圓、鐘水餃、夫妻肺片、蛋烘糕……哪樣小吃都值得一嘗。
好吃的點心鋪,則窩在成日香火熏染的文殊坊里。鋪子前排隊,里三層外三層—為的是咸桃酥、蔥油酥、金絲餅、花生糖、砂仁絲……蔥油酥,透著幾層酥皮,隱隱可以得見碧綠的蔥花,擱一塊在紙上,一小會兒工夫便只剩擴散開來的一片油花。兩頭紅的砂仁絲究竟有沒有砂仁不知道,可那甜味真的入了心。
說回那碗銀絲面吧。要吃銀絲面,端端走,卻要先上一趟老茶館。那個會做熨帖人心的銀絲面的女子,就在老茶館旁邊開店。小湖邊,木桌竹椅蓋碗茶,無論上午或是下午,皆好。寬敞壩子喝茶,旁邊常常吊著長長低垂、剛生出毛絨葉片的無名藤蔓。老人手邊那杯清茶,不拘品級,就是一杯茉莉,亦散發香氣。“老成都”的故事,全凝結在歲月塑出的深深笑紋里。茶館的老人無甚心事,可以獨坐,可以群聊;也有人玩著紙牌,與同伴談笑風生……
時間到,喝罷蓋碗茶就可以去吃那碗銀絲面了。面來了,端面的是個女子,做面的也是她,傳手藝的是她的中江外婆。面上看不出年紀,卻有一番手中銀絲面的感覺,配上地道的成都話,真是羨慕茶館經營者好福氣。
(摘自《人民日報》2020年10月10日,吳風玲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