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五燈會元》卷載:
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
又見《景德傳燈錄》卷中:
釋迦牟尼佛……說法住世四十九年后,告弟子摩訶迦葉:“吾以清凈法眼,涅樂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正法,將付于汝,汝當護持。”并敕阿難,副貳傳化,無令斷絕。而說謁言:“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曾法?”爾時世尊說此謁已,復告迦葉:“吾將金縷僧伽梨衣傳付于汝,轉授補處,至慈化佛出世,勿令朽壞。”
拈花微笑,不立文字,以心傳心,這一做法不僅深具佛門法性的修持方式,還帶有妙神機趣,強調直覺的應目會心的藝術洞察力和敏銳的表達方法。而且,禪宗這一以心傳意,以心會心的方式,不見諸文字和其他創作媒介與手段,語義可以不斷地翻改,其形式變換呈現出多種形貌,但其萬變不離其宗,由心發出的信息還得由心來做出決斷,萬法歸心,多統于一,其多種形式的表達方式則顯得豐富多彩而又剔透空靈。這藝術場景在中國禪宗的南北分宗之始即以佛禪的玄機謁語的形式表現了出來。例如,《壇經》曾記載有一件公案,可謂首開禪藝的妙門。五祖弘忍命門下弟子作謁,以定傳人。時有神秀與惠能二人深獲其心,神秀聰慧多能,惠能木訥不文。按照一般人推理,結局自明。然而,禪理卻強調以心會心,獨出機杼,不足以一般常理所推論,故而有以下故事出現。
上座神秀題謁:“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五祖看了謁以后,對神秀說:“汝作此謁,見即未到,只到門前,尚未得入。”
惠能也作一謁,請一解書人書題壁上,謁作:“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佛性常清靜,何處有塵埃?”
五祖弘忍由是認定惠能深悟佛禪三昧,便把衣缽傳繼給他,并說:“法以心傳心,當令自悟。”
由上述佛禪公案可以看出,禪機妙語,其鋒即在“悟空”達致“無我”之境,這一思想直接或間接地滲入中國文學創作領域之后,中國的詩、文、書、畫便與佛禪結下了難以化解的情結。尤其是在禪與詩二者之間,相互影響,互相推進。詩人元好問在《贈嵩山雋侍者學詩》中兩句詩描述甚當,詩作:“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
六祖惠能之所以能承繼衣缽,也正因為他以其心徹底實踐了禪宗“以心傳心,不立文字”之宗旨。他所謂“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即是為了說明語言文字本身并不能使人見性成佛。萬法本在自心,應從自心中頓現真如本性,自成佛道。語言文字是外在人心的,若執著于語言文字本身,即迷障,則斷難使人心開悟,從而迷失本真。
讀書人喜歡與人辯論,論辯的依據都是書上來的,辯論的結果大多共識沒有達成,倒是搞得彼此很不開心。原因有三:一是認為書上寫的都對,這“對”的東西要堅持與宣傳,傳遞給別人;其二,以為通過話語就可以把道理說清楚,讓聽的人能接受;其三,以為能說會道便是有水平。在現實生活中,如此作為,屢屢適得其反。
佛教的意義在于能給人以啟發,比如做父母的、做教師的,不要總迷信于講道理,不要執迷于“講”。此外,總在說法上動腦筋,不在做法上下功夫,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葉水濤,著名語文教育專家、江蘇省教育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