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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人生中的尖銳歷史詰問

2021-01-01 00:00:00王春林
粵港澳大灣區文學評論 2021年6期

摘要:從藝術結構上看,《一把刀,千個字》被切割為上下兩個部分。盡管在小說敘事過程中二者之間彼此交叉穿插,但相對來說,“一把刀”更多地對應著上半部,“千個字”更多地對應著下半部。作家在上半部里所集中講述的,是男主人公陳誠從少年時代開始就不斷四處漂泊的人生故事。到下半部,整部作品的敘述方向卻一下子就“峰回路轉”,就由“一把刀”轉向了“千個字”。時間的視點,也隨之而由當下時代轉向了二十世紀中葉。原來,這部小說真正的書寫重心,其實并不在陳誠身上,而是最終被落腳定格在了他那一直處于閃閃躲躲狀態的母親身上。正是借助母親這一形象,王安憶成功實現了所謂“尖銳的歷史詰問”。

關鍵詞:煙火人生;歷史詰問;藝術結構;悲憫心理

正如同標題中的“一把刀”已經強烈暗示出的,在長篇小說《一把刀,千個字》中,王安憶對物質基礎細針密線式的堅實建構,突出地體現在對男主人公那超乎群倫的頂級廚藝的精細描寫上。比如,開篇處不久的這樣一段:“胡亂想著,菜上來了。雪菜豆瓣是瓶裝的;烤麩是冷藏;熏魚倒出其不意的好。中國內湖污染重,淡水魚難得像這樣沒有火油味,醬料足,炸得透,糖色重,所以還是老三件。紅燒肉是上海菜的主打,其實最平常,弄堂里每扇后門里都燉著它,高低在于豬肉。”嚴格地說,作家在這里并不是在直接描寫陳誠(因為名字不確定,我們姑且以“陳誠”來稱謂男主人公)的廚藝,但間接反映出的仍然是他的廚藝。卻原來,身為廚師的陳誠,之所以要邀請開農場的川沙朋友一起去曼哈頓的那家上海本幫菜館吃飯,乃是意外地看到了那家的菜單上赫然列著一道“清炒鱔糊”菜品的緣故。依照陳誠來到美國后所獲得的經驗,這個地方是不可能有“軟兜”也即鱔魚存活的。對此,陳誠或者王安憶試圖給出解釋:“從小處說,北美沒有水田,旱地為主,也許,可能,很可能,鱔,即軟兜,是和水稻共生;大處來看,新大陸的地場實在太敞朗,鱔卻是陰郁的物種,生存于溝渠、石縫、泥洞,它那小細骨子,實質硬得很,針似的,在幽微中穿行,人類肉眼看不見,食物鏈上最低級的族群,就可供它存活。”細細想來,這段話里所表達的認識和感覺,前邊那小處的一部分是屬于陳誠的。只有作為廚師的他,才能夠認識到美國沒有鱔魚存活的地理差異方面的原因。后一個方面,也即所謂的大處,其實更多的是在一種文化人類學的意義層面上,借助對鱔魚生存條件的談論,比較分析中美兩種文化的異同。潛隱于其后的,乃是一種不動聲色的文化批判與沉思。根據我們對陳誠基本文化結構的了解來判斷,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如此一番相當高明的思想見識生成。也因此,如此一種文化感悟,與其說是屬于陳誠的,莫如干脆說就是屬于作家王安憶的。來到曼哈頓的這家菜館后,陳誠和他的朋友便要了一桌菜。請注意,在寫到這些菜品時,敘述者所持有的更多是一個廚師挑剔的眼光。毫無疑問,如果不是陳誠,而是另外一個普普通通的食客,他哪里會對這些菜品做出如此一種鞭辟入里甚至有點挑剔的品評呢?也因此,這段話語看似描寫的都是曼哈頓這家上海本幫菜館的廚藝水平,但暗中所真切折射出的,卻依然是陳誠自己的廚藝。還有那些關于陳誠初學廚藝略有小成的文字,展示了其廚藝,帶有明顯的日常意味,更重要的是揭示了掩映于廚藝背后的時代與人性狀況。其一,從時代的角度來看,王安憶所巧妙寫出的,是特定的物質匱乏年代人們窘迫的生存狀況。正因為生活物資供應跟不上趟,所以,金針菜與黑木耳才會一年只有二兩的數量。二兩,即使到現在想一想,都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個計量數字。正因為如此,人們也才必須在天不亮的時候就去排隊購買。其二,更是同時揭示了上海人生活的精細和講究情況。吃豆芽要掐去兩頭,吃蠶豆和花生米都必須去衣,類似這樣的生活細節,非親身經歷者其實不能道出。這個,在外地人那里恐怕的確很難想象。還有就是,明明已經是物質特別匱乏的時候,但上海人卻還是要盡可能地講究生活品質,否則也不可能如同“螺螄殼里弄道場”一般,非得把好不容易才買到手的半斤肉還一定要再搞出三四個花樣來。當然,如果換一個角度的話,如此一種情形,也說明著上海人骨子里對生活的一種熱愛,或者說就是生命力的堅韌。

王安憶的小說語言,句子很短,因而不但會給人以特別綿密的感覺,也有著一種內在的節奏感與音樂性。她的這種語言,看似瑣碎,卻一點也不顯得空洞高蹈,反而特別及物,蘊含有極其豐富的信息量。即如作家非常細膩地介紹一種由小麥制成的特別面點,或許因為面點的制作食材更為關鍵的緣故,作家的重心其實落在了對食材特點與來歷的詳細展示上。首先,是制作過程中的分寸把握。什么“不能生,不能熟”,而且還“不能爛”,什么既要搓,還得搗,然后再揉,真正可謂細致入微。其次,更進一步地,在描述完制作的過程和食材的特點之后,也對食材的來歷做了相應的補充性交代。這其中,尤其耐人尋味的一點,是如此一道現在看起來已經非常高雅的面點,原初的出身竟然只是鹽城如東一帶百姓春荒時救命的一種吃食。這樣一來,自然也就構成了“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某種反命題。卻原來,食物也會有如同人生一樣起伏跌宕的命運沉浮。自然,除以上這些內容之外,還有一點,恐怕就是為王安憶所念念不忘,時不時就要穿插到敘事話語間隙之中的中美文化比較命題。“美國這地方,水土太豐腴。種什么,長什么,長什么都是肥碩壯大”,而陳誠所需要的卻是中國的麥子:“顆粒小、瘦、高密度,從土里硬擠出來”。實際上,又何止是麥子,其他的那些植物,不也一樣如此么?這樣,也才有了接下來的相關話語:“中國的莊稼,哪一種不是?樹的年輪壓得死緊,銅線似地一周套一周,箍得個千年不朽”。讀罷小說,我們不難發現,這些敘事話語所談論或者指向的絕不僅僅只是所謂植物生長的問題。作家的用意可能更多地在透過筆下所寫之物,而引發大家對物象背后兩種文明的比較與思考。也因此,到底什么樣的小說語言,方才算得上是細針密線的,不僅及物而且更有著豐富內涵的語言,王安憶的這一段敘事話語,其實就帶有突出的示范性意義和價值。

實際上,也不僅僅是廚藝,其他如人心的細微,同樣在王安憶的筆下得到了特別縝密的挖掘與表現。比如,閱讀陳誠和師師在美國結婚前的一段饒有趣味的對話,讓我既想起了著名的戲劇片段《三岔口》,也想起了現代京劇《沙家浜》中影響最大的《智斗》那個片段。陳誠和師師,原本是少年時上海弄堂里的玩伴,沒想到很多年之后竟然在美國不期而遇。等到師師出現在陳誠面前的時候,陳誠已經憑借著他的廚藝以及機智,在美國立住了腳跟。但師師的居留,仍然還是一個懸而未決的根本問題。師師要想在美國居留,有三條路徑可供選擇。一是政治庇護,二是轉工作簽證,三是找合適的人結婚。在師師這里,或許是因為自己不僅有過婚史,還生有一個兒子的緣故,首先,無論如何不想走第三條路,其次,即使萬般無奈被迫走第三條路,也不會把目標聚焦到童年玩伴陳誠身上。但在陳誠這里,一方面,或許是因為單身一人早已孤獨太久,另一方面則因為師師的出現仿佛一下子照亮了自己內心世界(請一定不能忽視這樣的一個相關細節是“眼前的師師,有著飽滿的臉頰,雙眼皮很寬,仿佛墨筆描畫的,唇線也如描畫般鮮明。這一張臉凸起在后廚灰暗的光線里,周圍的事物都失去三維的立體感,變得平面。”)的緣故,內心里早已對師師充滿了不可遏制的欲望和期待。關鍵的問題還在于,陳誠的這種真實想法,并不能夠對師師直截了當地表達出來。很顯然,這一番饒有趣味的對話的發生,正是建立在對話雙方如此這般各自不同的心理基礎之上的。話題之所以會由陳誠率先挑起,乃因為他對師師先期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但是在對話的過程中,由于各自的想法不同,所以,一方一直在以一種暗示的委婉曲折方式在表白著潛藏于內心深處的情愫,另一方卻一直在以一種貌似“沒心沒肺”其實非常坦誠直率的方式“拒絕”著。如此一種彎彎繞繞的情感表達的錯位,在讓我們為男主人公陳誠捏一把汗的同時,也更讓我們恨不得自己跳出來替這位無法明言的男子把自己的真實想法直截了當地告訴師師。也因此,一直到后來,看到這兩位在上海時的少年玩伴終于走到一起的時候,我想,大概很多人都會如同我自己一樣,在徹底松一口氣的同時,把那顆懸著的心放下。閱讀的過程中,我的一種真切感受就是,王安憶的確是一位很有敘事耐心的作家。能夠僅僅通過兩個人的對話,便絲絲入扣條分縷析地把陳誠和師師他們兩位的內心世界做如此深入的剖視,端的是藝術功力了得。

從藝術結構上看,整部《一把刀,千個字》被王安憶不無果斷地切割為上下兩個部分。盡管很難把標題中的前后三個字截然分開,小說敘事過程中二者之間彼此的交叉穿插,毫無疑問是一種客觀的事實,但相對來說,“一把刀”更多地對應著上半部,“千個字”更多地對應著下半部。事實上,王安憶在上半部里所集中講述的,乃是男主人公陳誠從少年時代開始就不斷地四處漂泊的人生故事。倘若僅僅聚焦于陳誠其人,斷言這一部分帶有一定的成長小說色彩,也是合乎文本事實的。具體來說,陳誠的漂泊人生是從他只有大約七歲的時候開始的:“那時候,他大約七歲,住在上海虹口的弄堂。”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與那些長期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正常孩子明顯不一樣的一點是,小小年紀的陳誠,只是和一個被他稱之為嬢嬢(上海話里關于姑姑的一種稱謂)生活在一起。當然,他們兩個能夠在一起生活的一個必然前提是,這個時候的嬢嬢同樣處于單身一人的生活狀態。即使是作為當事人的陳誠,也只是到了后來,方才從嬢嬢那里進一步了解到,原來嬢嬢也不僅曾經有過自己的婚姻,還生過一個孩子。但因為男女雙方皆屬青春年少,對未來的愛情充滿幻想,所以兩個人還是不顧家庭的反對,堅持走到了一起。然而,少年人的熱情來得快也去得急,沒有過了太長時間,就在他們剛剛生下一子不久,他們的婚姻就出現了問題。分手前達成協議。也就是說,不從事任何職業的嬢嬢,之所以能夠既養得起自己,也養得起陳誠,與她因為這樁異樣婚姻所獲致的經濟補償緊密相關。盡管說陳誠正是在這個時候,和后來成為自己妻子的師師最初結識,但一個小小年紀的男孩子,成天價守著嬢嬢這樣一個單身女子一起過日子,自然會有難以排遣的愁悶生成。很大程度上,正是這種愁悶,使陳誠得以跟隨黑皮的爺爺,也即自己的舅公,不僅來到了位于高郵西北鄉的他們家長住,而且他也正是跟隨著四處辦廚的舅公才開始最早接觸廚藝的。正是在跟隨著舅公四處奔波的過程中,陳誠開始了他帶有明顯偶然色彩的廚藝生涯。不容忽視的一點是,在學習廚藝的同時,他也還接受著別一種教育:“傳授廚事之余,舅公還和他講書。嬢嬢用《紅樓夢》作腳本,舅公是黃歷。”雖然一直沒有能夠接受正規的科班教育,但陳誠卻也并沒有成為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從根本上說,恐怕也正是拜嬢嬢和舅公如此一種特別教育方式所賜的結果。就這樣,一直追隨舅公學習廚藝三年后,已經初通廚藝的陳誠,才離開高郵西北鄉,再次回到上海,回到了依然孤身一人的嬢嬢身邊:“再次來到上海,覺得一切都變小。街道窄了,樓矮了,一方方的窗格子,蜂房似的,人卻多了,密密匝匝的。”之所以會有這樣的一種感覺,一方面因為他剛剛從廣闊的鄉間大地回到其實逼仄的上海城,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三年的時間里,他的個子已經長高了不少。這個時候的陳誠,不僅個子長高了不少,還開始初通人事了。這一方面,一個標志性的細節就是,他竟然把自己學習廚藝過程中積攢下的一筆錢全都主動交給了嬢嬢:“嬢嬢用手帕在鏡片后面擦拭一下,喃喃說:你還是個孩子呢!他低下頭,窘得不行。這般大的少年人,最怕動感情,尤其他和嬢嬢,都不慣表達和交流。”一方面在嬢嬢的心目中,他已經長大成人,另一方面,也因為嬢嬢發現他已經在廚藝上有所成就,所以便決定利用自己即往的關系,給陳誠找一個比舅公的廚藝水平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的真正的淮揚菜大師傅,也就是嬢嬢一位久違的故人單先生。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承認,這位單先生授徒方式不僅奇特,而且授徒效果也非常顯著。但也正是如此一種只是口口相傳式的點撥方式,到最后卻奏了奇效。陳誠之所以在后來到美國開餐館后不僅大獲成功,而且還被別人以訛傳訛、一廂情愿地指認為是淮揚菜系正宗傳人莫有財的嫡傳弟子,不管怎么說,都與單先生當年那番真正可謂煞費苦心的悉心調教和點撥,是分不開的。

我們注意到,在主要講述陳誠如何走上廚師這一條人生道路的過程中,作家也會時不時地穿插講述他后來怎么樣想方設法地在美國落腳打拼的故事。具體來說,廚師陳誠之所以有機會來到美國,與他的嫡親姐姐關系密切。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已經在三棵樹插隊的姐姐,首先是有機會被保送到工業大學,然后,等到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又被推選公派留學,這樣才有機會漂洋過海來到大洋彼岸的美國留學。在經過一番周折,其實是親身感受到母國與美國之間存在的根本差異之后,最終選擇徹底居留美國。若干年后,陳誠攜手父親一起,以探親的名義,步姐姐的后塵,也來到了這塊新大陸。等到續簽的三個月再次到期的時候,他終于下定決心“黑”了下來,非法居留美國不歸。就這樣,等到陳誠在法拉盛居住第三年的時候,大號名為“師蓓蒂”的師師沒有一點征兆地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這樣一來,自然也就有了我們在前面其實已經涉及的,師師的居留、他們之間的婚姻問題,以及相關問題的最后解決。

然而,就在我們根據上半部的小說文本,差不多已經要認定《一把刀,千個字》就是一部從陳誠的高超廚藝切入并最終描寫表現他終其一生的漂泊(他后來的美國故事,自然也可以被看作是人生漂泊故事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的長篇小說的時候,到了第七章開始的下半部,整部作品的敘述方向卻一下子就“峰回路轉”,就由“一把刀”轉向了“千個字”。時間的視點,也隨之而轉向了某種意義上看似已經有點遙遠了的二十世紀中葉。只有到這個時候,我們也才會恍然大悟,卻原來,王安憶這部長篇小說真正的書寫重心,其實并不在前面已經占了很大篇幅的陳誠身上,而是最終被落腳定格在了他的其實一直處于閃閃躲躲狀態的母親身上。小說敘事上的如此一種“峰回路轉”情形,倘若借用眾所周知的名句來說,無論如何也都稱得上是“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事實上,如果你的確稱得上是一位敏感的讀者,那么,早在上半部作家有意無意留下的一些蛛絲馬跡中,就應該已經能夠注意到陳誠母親這一形象的若隱若現。比如,在父親攜帶姐姐專程到上海來看陳誠的時候,曾經出現過這樣的一段敘事話語:“停一時,父親開口了:以后,你管嬢嬢叫‘媽媽’。嬢嬢接著說:這樣,你就可以在上海讀書。他有些懵,心里恍惚著,問出一句話:我媽媽呢?兩個大人被問倒了,面面相覷,然后,他看見嬢嬢的眼鏡鏡片奇怪地閃爍一下,戴眼鏡的人哭了。”由這一細節而引發的一連串無法回避的問題顯然是,母親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父親要他喊嬢嬢為“媽媽”?為什么一提到母親,嬢嬢就會哭呢?再比如第四章里寫到陳誠在那個物質匱乏的時代終于想方設法買到一只豬后蹄,并且做成掛絲的蹄髈的時候,曾經出現過一個他和嬢嬢以及朋友小毛一起看照片的重要場景:“再翻一頁,就是一家四口,年輕的父母和幼雛兒女。小毛脫口道:你,兔子!他也認出父親和姐姐,那抱他在懷里的,仿佛認識,卻又不認識。”后來,等到故事情節行進到上半部最后的一個部分,也即第六章的時候,出現了一個與前面看照片的場景相呼應的另外一個場景,只不過,這一次看照片的,只剩下了陳誠一個人。其實,他是偷偷背著嬢嬢看照片的。但出乎意料之外的一點是,等到他取出相冊打開來的時候,卻發現此前那張一家四口合影的照片“不翼而飛”了。毫無疑問,由以上兩個看照片的場景,我們所生出的問題,自然是那張無可置疑是包括媽媽在內的一家人的照片,到底有什么忌諱,會讓嬢嬢“神不知鬼不覺”地抽走呢?難道說問題的確出在大家似乎避之唯恐不及的媽媽身上嗎?對于這一切,王安憶在上半部里并沒有提供答案,但那一首在陳誠偷看照片時窗外一直響著的“馬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勤勞的人在對你說話”的歌謠,從此之后卻時不時地就會回響在陳誠的耳際了。那么,這又是為什么呢?這一點,我想,無論如何都只能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予以解釋。陳誠之所以總是要不由自主地聯想起少年時期在上海弄堂里聽到過的童謠,不是因為童謠本身有什么微言大義,而是因為它很顯然牽系著他內心深處某種難以言說或者說不足為外人道的精神情結。而這種牢固存在著的精神情結所指向的,就是他那位很是有一點“云深不知處”味道的母親。

耐人尋味的一點是,陳誠的母親,雖然在小說文本中擁有如此重要的一種地位,但卻一直處于無名的狀態。這也就是說,明明有著賦名權力的王安憶,卻偏偏就是拒絕給她命名,總是徑直以“她”稱之。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執意”不肯命名的情況,大約是出于能夠更圓滿地表達作家思想意旨的緣故。依照敘述者的交代,出生于一九三四年哈市道里一戶基督教家庭的“她”,在少年時期,曾經被酷愛音樂的母親特別安排,跟著一個名叫亞歷山德拉克娃的白俄女教師學習聲樂。但盡管如此,等到中學畢業的時候,“她”還是違逆母親意欲讓“她”報考音樂學院的意愿,執意進入了一所工業大學:“學校起源于中東鐵路培訓人才的需要,一度名為‘中東鐵路工業大學’,是中蘇交好的象征,也顯示走蘇聯道路的基本國策。”既如此,置身于那個中蘇友好的蜜月期里,包括“她”在內的這所大學的學生,在各方面傾慕向往蘇聯的時尚,也就是一種順理成章的事情。其實,早在大學的時候,“她”就已經表現出了對社會政治的濃厚興趣。被譽為校花的“她”,曾經積極參與過大辯論。進一步說,“她”的最早引起陳誠父親,也即老楊的注意,也就在這個時候。盡管如此,我們也不難看出,“她”和老楊其實也并不是一類人。很多時候,如果說“她”可以被看作是生活中的主角的話,那么,老楊只可能是生活中的旁觀者。然而,生活的辯證法就在于,到最后,偏偏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居然走到了一起。關鍵的問題是,雖然“她”可以和老楊一起結婚并生育子女,但從根本上說,“她”從來都不屬于柴米油鹽的日常生活,而只是天然地屬于金戈鐵馬的社會政治生活。

從社會政治的角度來說,大學時代也即“反右”時期的“她”,如同很多人一樣,其實也曾經是一個“左派”。從這個時候開始,到后來的1960年代中期,如果聯系“她”在“文革”中的石破天驚之舉來判斷的話,不妨可以被理解為“她”思想轉折的一種醞釀期。首先,是時代的轉換遷移。但請注意,在“她”那張影響巨大的大字報出爐之前,曾經有過一次長途旅行的過程。而老楊,也正是在“她”出行未歸的時候,出于平素對“她”的了解,就表達過一種強烈的憂慮:“認識她,他方才知道,世上有一種渴望犧牲的人,就像飛蛾撲火,由著光的吸引,直向祭壇。”這次外出旅行或者說“她”一個人的大串聯過程中,最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天津和大學宿友女同學短暫相聚時的一番促膝交談:“她坐直起來,前傾著身子,說:我去過北京了。女同學不動彈,靜靜聽著。天安門那么遠,什么都看不見,她說,可是滿地的人都在跳躍,叫喊,流淚——她止住話頭,停頓片刻,接著說出一句:大家都瘋了!女同學動了動,她繼續:理性,理性到哪里去了?女同學在枕上問:你加入組織了?沒有,她說,我讀書。讀什么書?《反杜林論》《國家與革命》《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讀書好!女同學說。讀書是不夠的,她說,要到實踐中去。”毋庸諱言,當“她”一力強調實踐的重要性的時候,這位對“她”一向了解甚深的女同學,已經預感到“她”想干什么了。這樣,也才會有接下來的勸阻和拒絕:“女同學坐直了,俯身看向她:忘記它,想都不要想!可是我做不到!她說。”既然內心里已經拿定了主意,那個悲劇性的結局也就不可避免了。在春節之后寫好大字報后,“她”把大字報毅然決然地張貼到了省委大院的外墻上:“總共十二頁,標題為‘人民政權和群眾運動’,落款‘一名中共候補黨員’,底下是真名實姓。”關鍵的問題是,在那個大字報早已鋪天蓋地的年代,“她”的這張大字報到底特別在何處?憑什么一下子就能吸引來那么多人呢?請看敘述者的相關介紹:“文中的主張,似乎也沒有偏倚,既不造反也不保皇,兩邊的隊都不站,兩邊也都不支持。是要倒退到革命之前嗎?卻又像超越至最高目標,共產主義,消滅階級,人類大同。”雖然現在看起來大字報中的觀點沒有什么了不起,但在當時的政治漩渦中,卻真正稱得上是石破天驚的闖禍之論。事發之后,預感非常糟糕的老楊,曾經專門趕到單位去叫“她”回家,這個時候的老楊根本想不到,這一次,乃是他們的最后一次見面。到后來,老楊才意識到:“她不隨他回家,是因為已經身不由己,不得離開。”就這樣,在那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她”最終因為“冒犯天條”而被打入另冊。但老楊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到最后,“她”竟然會因為這張大字報而性命不保。以至于,在若干年后,竟然不無反諷意味地被追封為“烈士”而加以頂禮膜拜。分析至此,一個不管怎么說都應該提出來加以討論的問題就是,王安憶《一把刀,千個字》中的“她”這個至關重要的人物到底是誰?又或者,如果說在小說創作的過程中,很多人物都會有生活原型存在的話,那么,這個“她”的生活原型又是誰呢?對此,我個人的看法是,如果聯系那個特定時期東北所實際發生過的歷史事件來加以判斷,那么,這個生活原型極有可能就是那位曾經被著名詩人雷抒雁在其名作《小草在歌唱》中大力謳歌過的張志新烈士。二者之間高度的相似性,明眼人一看即知。我們在這里不展開詳細論述了。但必須強調指出的一點是,在《一把刀,千個字》這部長篇小說中,王安憶能夠從陳誠這樣一個淮揚菜系的優秀廚師而進一步延伸并觸及如同張志新烈士這樣一種深度歷史話題,無論是寫作勇氣,還是藝術智慧,都應該得到高度的肯定。而我們這篇文章標題中所謂“尖銳的歷史詰問”,實際上也只能落腳到這一點上。

或許是因為存在著某種書寫禁忌,又或許,在王安憶最初的創作構想中,原本就是要把書寫重心最終落腳到以陳誠為代表的子一代此后的人生漂泊上,然后,再以如此一種書寫方式巧妙地折射回望母親當年所遭逢的歷史悲劇。對此,曾經有論者進行過深入的剖析:“其中有個鋒刃般尖利的內核:丈夫在事發后提出離婚,女兒同母親劃清界限——這是那個時代屢屢上演的一幕。但王安憶沒有直接撕裂這真相給人看,這一尖銳讓她層層包裹,覆以一家人漂泊的命運和顛沛的生活。兒子就是那位大廚,因年幼對這些全然不知,只是成長頗為艱辛,從他視角看過去,一切是混沌不明的。父親和女兒是當事人,則每每爆發沖突,不肯原諒對方,實則是不肯原諒自己。”[1]換而言之,如同母親“她”這樣一位因為特定歷史時期的反抗而在事后被封為“烈士”的人物,到底會在怎么樣的一種程度上困擾影響到親人們未來的命運走向,這個恐怕才是王安憶創作《一把刀,千個字》的初衷所在。事實上,陳誠年僅七歲就已經被迫開始了的人生漂泊,從根本上說,正是拜母親的不幸遭遇所賜的結果。我們注意到,在第八章剛剛講述完母親的悲慘故事后,作家的筆鋒陡然一轉,一下子就轉向了對陳誠即將開始的未來漂泊命運的書寫。母親“她”那個天津的女同學到來后,不由分說就把尚處于懵懂狀態的陳誠帶走了。到哪里去了呢?接下來第九章的開頭所給出的,其實就是相應的答案:“他的記憶從嬢嬢的亭子間開始,窗戶底下,女孩子跳著皮筋,唱到:馬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勤勞的人在對你說話。”這樣一來,因為陳誠的人生記憶實際上從上海弄堂,從嬢嬢,從那首“馬蘭花”開始,所以,母親就被推置到了人生的后臺,雖然“她”所投射出的巨大陰影從來都沒有消失過。不論是陳誠后來參加夏令營時的中途逃脫,抑或還是他后來的堅決拒絕進入高中讀書,都可以從這個意義層面上得到很好的解釋,都是其難以撫平的精神創傷記憶發生作用的結果。母親,是碑,是紀念碑。而老楊和那一雙兒女,不過是被迫馱碑的龜。到這個時候,母親當年行為的是與非,其實已經不在王安憶的關注視野之中。與母親當年的壯舉相比較,更令王安憶聚焦思考的,乃是母親的如此一種壯舉給親人,給兒女們所造成的精神后遺癥。從這個意義上說,老楊所謂“馱碑的龜”的說法,不僅別出心裁,而且也真正可謂既形象又準確。很大程度上,小說所集中描摹講述的陳誠不僅地跨中國南北,而且也橫越大洋兩岸的人生漂泊遭遇,就可以被看作是“馱碑的龜”的一種形象展示。

究其根本,也只有充分地聯系那樣一個在陳誠他們后來的生活中避之唯恐不及的母親形象的隱然存在,我們才能夠很好地理解陳誠在美國和師師結婚后的一些不正常舉動。這一方面,最典型不過的一個舉動,就是他毫無征兆地悄然失蹤。盡管我們都知道,悄然失蹤后的陳誠,不過是過一把能夠自控的賭癮,然后一個人在朋友倩西的住處休整幾日,但在他的妻子師師那里,卻毫無疑問會生出其他的理解。大約也正因為他們是一種夫妻關系,所以,實在想不出答案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把事情想歪,就會聯想到男女之間的關系上。唯其因為師師做了這樣的一種理解,所以也才有了她自己和那位無名老頭之間對陳誠的報復性行為。但其實,師師對陳誠存在著某種極大的誤解。正如同姐姐在安慰師師時所一再強調的自家弟弟不會有其他問題,只不過是擁有某種戀母情結一樣,實際的情形盡管未必是戀母,但和一直隱然存在的母親有著莫大的關聯。說到底,無論是戀母也罷,抑或還是仇母也罷,反正在陳誠的潛意識深處,始終有一個隱然的母親形象在不時地晃動著。對于如此一種情形,我們恐怕也只能夠從精神分析的角度切入去做出合乎情理的理解和闡釋。

在一部篇幅不是很大的長篇小說中,王安憶能夠縱橫捭闔地以一種伏脈千里的方式,時而國內,時而國外,時而過去,時而現在,既“思接千載”,又“視通萬里”,通過對一種高超廚藝的精細描寫,不僅最終把自己的筆觸探向歷史的深處,而且也還對這段一直到現在都曖昧不清的歷史提出強有力的思考與詰問,無論如何都應該獲得高度的肯定與認可。

[注釋]

[1]吳言:《煙火處的悲憫——王安憶長篇〈一把刀,千個字〉讀札》,見《收獲》微信公眾號,2020年10月31日。

作者單位:西安外國語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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