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醫生的朋友圈

文/張常曉

如今，微信已然成為了現代人的標配，而萬能的朋友圈早已融入了每個人的生活，人們樂于在朋友圈中表達自己的生活態度、人生體會。因為醫生這個職業，我的朋友圈不乏醫患故事、個人思考，它們的背后，是人情冷暖，是人生百態，帶給我關于生命的感悟。

珍惜眼前人

作為一名醫生，我的職業生涯里見到過太多的生離死別和人情冷暖，但我永遠不能忘記初入職場不久遇見的那對夫妻。張叔叔是一位白血病患者，是科室的老病人，每次住院，都是他的老伴陪著他。張叔叔人特別好，對醫生護士都特別和善，說話做事總是笑呵呵的，相比之下，阿姨倒是有些急性子，護士打針輸液，張叔叔還沒說什么，阿姨就開始急了，“哎呀，慢點慢點，別打疼了……”“哎呀呀，你可得慢點呦……”每每這時，張叔叔就會笑笑，對阿姨說“我沒事的，你看看你，我啥感覺都沒有，你急啥呢”。有一天，張叔叔沒有到該復查的時間就提前住院了，檢查后發現他的病非常嚴重。一天夜里，張叔叔陷入了昏迷，阿姨守在床邊緊緊握著叔叔的手一聲又一聲地呼喊著他的名字，可是張叔叔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笑笑著說：老婆子，你看看你，又哭個啥……叔叔彌留之際，阿姨放棄了所有的搶救，她拉著張叔叔的手，幫他整理衣著：“老頭子啊，這些年你受苦受罪了，我現在，就帶你回家，咱回家啊……”許多年過去了，每每想到這對夫妻，我內心總是一陣感傷，生命終將流逝，趁著一切都還來得及，珍惜當下的每一刻，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珍惜一切美好的事物。

死亡由我不由天

每個人都會經歷死亡，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決定死亡，當死亡即將來臨，你又可以選擇某種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你，會如何選擇？張奶奶最終還是走了，離開了這個最后對她來說不值得留戀的人間。惡性腫瘤的糾纏，身不由己的無奈，對她來說，死亡，是最好的治療。聽說，91歲的她年輕時是上海灘一位資本家的大小姐，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家族的富養造就了她優雅的氣質，或許就是那時塑造了她骨子里對生命和生活的定義：一切要有質量。所以，當被確診為胰腺惡性腫瘤時，她沒有過多地抱怨與悲愴，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剩下的時間長長短短無所謂，只要活得有質量，不要太痛苦，就可以。住進醫院里，生命開始倒計時，周圍的病友們平均92歲，她（他）們大多因為衰老而失能，一墻之隔，她的老伴，只有10分鐘的記憶，恐怕已經把她遺忘在某個深深的腦回里。可是，她如此清醒，思路清晰，有自己的想法，洞察一切。入院時，她做了生命只剩最后1個月的準備，轉眼3個月過去了，眼瞧著她黃染的臉從最初的鮮艷轉為最后的黯淡，一天查房，虛弱的她說了這么一句：手上在打水，下面在排便，嘴里在吃東西，這輩子我從沒過過這種日子。說這話時，是她去世前4天。7月24日，女兒們為她辦了最后一次周轉，當天夜里，她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全身冰涼抱著一個冷西瓜，從24樓一躍而下，或許是夢中場景過于真實受到了驚嚇，又或許是冥冥之中感知自己天命將盡，25日，她開始不吃，不喝，拒絕化驗檢查，拒絕一切治療，將女兒用湯匙喂給她嘴邊的水吐出來，把嘴唇上女兒用濕棉簽為她濕潤的水擦干，她像一個勇士一樣，自己為自己吹響了走向死亡的號角。她說，這一關總是要過的。那天，我們在她床邊沒有太多的悲傷，更多的是對她的敬意，與送別。

我是醫生不是神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醫生，但每個人都可能成為病人。作為一名臨床醫生，也曾在日常醫療與病人及家屬的接觸中對醫患關系稍有體會，也曾想過用文字記錄下醫院內的所見所聞，記錄病床旁的人情冷暖；同時，作為一個病人及病人家屬，也曾遇到過令人印象深刻的醫生，或耐心細致，或草草打發。生病，是一場所有人都要經歷的體驗；死亡，又是每個人注定要面對的結局，而且，這一天的降臨很有可能不在你的意料之中。生病和死亡，這兩樣，生而為人是防不勝防，而醫生，是那個想去幫助你的人。你沒生病的時候幫助你少生病甚至是不生病，你生病的時候幫助你康復，你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幫助你距離死亡遠一點，再遠一點。但請注意，醫生能做的，也只是幫助，人作為一個復雜的存在，太多的醫學問題沒法解決，人又是一個脆弱的個體，一個小小的看不到的病毒、細菌都可能將我們打倒。醫生不是神，醫生是你的戰友，和你一起對抗病魔，試問，哪個醫生不希望自己的病人早日康復呢？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夠認真思考健康和死亡這兩個問題，如何讓我們自己少生病，更健康？如何讓我們現在的生命更有意義？如何面對病痛？如何面對死亡？……這些是每個人的人生問題。

很多時候，我慶幸自己是一名醫生，因為可以幫助病人解除疾病的封印，讓他們因為疾病而皺起的眉頭得到舒展，明媚的笑容重新綻放；可以在病人稍作停留的人生路途中聽一聽他們的人生故事，悲傷著他們的悲傷，快樂著他們的快樂。有時候，我又感傷自己是一名醫生，因為這個職業讓我離死亡那么近，離奇跡那么遠，讓我看到生命那么無常，人性那么復雜。我也曾感受到深深的無奈，也曾經歷過無端的指責，但我不后悔自己的職業選擇，因為那些日夜付出后得到的一句“辛苦了”“謝謝您”值得，因為那些讓生命更厚重、淚水更磅礴的感動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