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冰峰
忙久了,身邊的人和事皆成過客,能夠留在心底的便是歷久彌新的。老王的故事,正在發生著,也永遠不會結束,相信多年以后回憶起來,他的故事依舊只是開始。
“鄭醫生,今天老王又來找您了。”護士笑著說:“今天已經是第六次了?!蔽倚Φ溃骸昂冒?,看來老王今天又有什么疑惑需要我來解答。”
老王是50床敬婆婆的愛人,敬婆婆因考慮甲狀腺惡性腫瘤從耳鼻喉科轉入我們普外科準備手術治療。剛開始和敬婆婆的溝通過程其實并不順利,原因就出在老王這里。每次當我詢問婆婆病情時,老王都會沖在婆婆開口前“繪聲繪色”地描述一番敬婆婆的發病過程,包括怎么突然發現甲狀腺結節的,怎么不舒服的,最近老咳嗽……敬婆婆看著老王說:“你不要說,讓我說!”敬婆婆看著我剛準備開口,又被老王打斷,最后急著想說點什么,結果硬生生吞進了肚子里。為了能讓敬婆婆和我單獨溝通,我只得將老王支開。本以為老王會安靜片刻,沒成想他拉著我旁邊的同事把敬婆婆的發病情況又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一邊說一邊還不時地回頭看看我。
待敬婆婆和老王離開辦公室以后,我和同事開玩笑說:“以我多年識人經驗,以后老王肯定少不了找我,而且是很多次!”后來,果不其然,老王基本每天找我至少五六次,而且不時地在辦公室門口徘徊,甚至連敬婆婆吃橘子了,吃稀飯了,解大便了,解小便了都要專門和我詳細地匯報一遍。對于每次化驗結果、檢查結果的咨詢次數更是數不勝數。老王甚至為了等一個電解質結果專門去檢驗科門口等著,詢問人家好幾遍。檢驗科醫生讓他回病房耐心等待,他愣是不走,非等結果出來,再找我咨詢一番,方才罷休。
有一天凌晨兩點半左右,老王給我打電話說:“鄭醫生,八點我愛人就要手術了,我有點緊張,睡不著!”我睡眼朦朧,瞅瞅時間,沉默片刻,小聲問道:“敬婆婆休息怎么樣?”“她睡著了!”老王答道。我說:“那就好,敬婆婆手術完需要您照顧,您休息不好,怎么照顧她?”老王應道:“好的,鄭醫生,聽你的,謝謝哈!”掛斷電話,我睡意全無,倒是清醒了很多。想想這幾天和老王的相處,心中諸多無奈和苦澀。嘮叨、焦慮、煩躁、自我,這是我對老王的評價,唯一的優點就是他真的很愛敬婆婆。
后來,敬婆婆手術很順利,恢復也很好,老王卻依舊如初,就像剛剛護士和我說的,老王今天已經第六次找我了。
不過,老王的故事并未就此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那天,我值班收治一個急診患者,考慮診斷急性梗阻性化膿性膽管炎,患者正好被安排在敬婆婆隔壁49床?;颊弋敃r發生感染性休克,準備急診手術。當我拿著手術同意書走到病房門口,聽到49床男家屬說:“如果手術出問題了,一定要找他們討個說法,告他們去!”緊接著聽到其他家屬你一句我一句的附和聲。我正準備硬著頭皮走進病房和家屬談話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澳銈兒脟樔?,人家鄭醫生給你們治病,急診手術。手術還沒開始,你們就準備告人家,如果是我,我都不給你們手術,直接喊你們出院了?!本o接著老王又說道:“你們來醫院了,聽醫生的話沒錯!”老王說話時情緒激動,但字字鏗鏘有力。
為了避免老王和49床家屬發生爭執,我以術前談話名義,叫走了49床所有家屬。49床的事情后續的進展很順利。倒是這件事后,讓我對老王多了幾分愧疚,也讓我不得不重新開始認識眼前這個男人。
每每回想起老王維護我的場景,除了感激,就是涌上心頭的愧疚感。我很感激老王對我們醫務人員的理解和維護,而那份伴隨而來的愧疚也讓我明白在繁忙冗雜的臨床工作中,慢下來,給患者和家屬一點時間,耐心地去認識一個人,耐心地去傾聽他們所說所想,又何嘗不是一種治愈。
這一天,聽著老王喋喋不休地和我說著敬婆婆早上吃什么了,剛剛又辦理了特殊門診,馬上準備辦理出院手續等諸多雜事,內心說不出的安心。或許我們在治愈他人疾患的同時,不知不覺中也在被治愈著。
偏見讓我忘記了人非線性平面,而是立體三維的,不只眼睛所見,耳朵所聞,更需用心感受;偏見讓我忘記其實每個人的世界里都有陽光,或許只是我錯過了與它相遇的時刻,而它從未忘記散發光亮。但我相信那些我們誤解的、錯過的、忘記的、忽視的溫暖或許將以另一種方式出現在我們面前,或早,或晚,但從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