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更好的自己

文/周秀紅 景堅剛

【我的故事】

我自從2002年4月進入神經外科起到現在已經整整20個年頭。時光飛逝，想當初我不愿意去神經外科，倒不是因為怕苦、怕累、怕加班，而是我心底有個巨大的傷疤，真的不愿意去觸碰。自從參加工作以來，我視“提燈女神”南丁格爾為職業偶像，她指引著我全身心投入護理工作，盡管有時忙得昏天暗地，有時也被工作和生活推著走，有時也難免有點牢騷，但是我依舊熱愛我的職業。沒有人能想象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打擊能讓一個每天像打了雞血一般對護理工作異常執著熱愛的人變成一個渾渾噩噩不思進取的人，這真的不符合我骨子里永不服輸的個性。

一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樣帶著夜班護士查房交班，進入病房，例行公事地和家屬打完招呼后，我徑直走向患者床頭。突然間，我像被閃電擊中一樣，我忽地發現病床上躺著的白發蒼蒼的阿姨像極了我去世的母親！我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我和母親情深意篤，平時像姐妹一般，霎那間，母親的音容笑貌在我眼前浮現。患者家屬詫異地看著我，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拼盡全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我一邊例行查房，一邊交代管床護士護理重點。有幾次布置工作要點時我的喉嚨哽咽發不了聲。當我走出病房時，患者女兒追出來問我：“護士長，我媽媽挺嚴重的吧，我看到您都哭了，是不是救不過來了？”我聽聲音就知道她也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但是我用堅定的語氣告訴她：“我們一定會盡全力救治您媽媽!請放心吧”。患者女兒告訴我，老人平時除了血壓高，身體一直好好的，就是因為自己忘記提醒媽媽吃藥，導致這次血壓突然增高伴隨腦出血入院搶救，她一直后悔自責，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是她自己。

她年紀和我相仿，她的話讓我想起了我自己的遭遇。那是2001年4月，我媽媽因為高血壓腦出血意外去世，我清楚地記得她去世的那天是星期一，因為星期天我還跟她通過電話，一切都好好的，媽媽發生意外也是因為那天沒有按時按量吃藥。我后來才知道媽媽覺得我寄回去的進口降壓藥很貴，她得省著吃藥，只在不舒服時才吃。媽媽的突然離世，沒人能理解我的愧疚和自責，但我能理解這位患者的女兒，我能看得出她的關切和內心的極度惶恐，我安慰并鼓勵她，希望醫護患一起努力幫助她媽媽盡快醒過來。

從那天起，我每天都特別關注這位老媽媽患者，關注她的病情，查閱高血壓相關的救治和護理書籍，指導護士抓住焦點問題，預防各種臥床并發癥。患者的女兒對我充滿感激，她說：“護士長您真好，每天都來關心我媽媽，比我這個女兒還好，我媽媽能遇到您真是她一輩子修來的福氣。”但是我一直沒有告訴她自從我遇到老媽媽患者后對我意味著什么。那天查完房，我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回憶起媽媽的點點滴滴，作為女兒，我沒能守在她身邊盡孝，作為護士，媽媽患病我卻不能照護她，我充滿了自責。大哭一場后，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一年多了，我不敢想象媽媽發病去世的情景，現在，我無法逃避，必須去面對這樣的患者，正視這個疾病。面對這位老媽媽患者，我帶領護理團隊，每天都鼓勵患者積極進行康復鍛煉，讓患者和女兒多聊一些開心的話題，并認真記錄患者每天取得的進步，幫助老媽媽重新樹立起戰勝病魔的信心。老媽媽很幸運，最后康復出院，出院時老媽媽囑托女兒給我們送來一面錦旗，并千恩萬謝。一面錦旗代表的是濃濃的謝意和真情，更代表對我們護理團隊的信任和認可，這面錦旗也在時刻鞭策著我們繼往開來，更上一層樓。其實，面對這位老媽媽患者，應該說感謝的是我本人，我本人更應該送一面錦旗給老媽媽和她孝順的女兒，因為正是她們拯救了我，將我從創傷型敘事閉鎖狀態中拯救出來。正是老媽媽患者和她女兒每天掛在嘴邊的感謝話語讓我真切感受到了自己職業的使命感，作為護理人員中的一員，此生能利用自己多年的所學真正幫助到患者和患者家屬，并看到患者逐漸走向康復并出院，讓我倍增職業的成就感、自豪感和幸福感，也遠離了職業倦怠，更克服了面臨的共情危機，真正實現了對患者和患者家屬的“超然的關懷”。這是一種進步，它讓我不斷成長成為更好的自己，更增加了我繼續前行的勇氣。

我時常想，患者就是最好的老師，我在和患者共同對抗疾病的過程中成為生命共同體，在不斷受到患者啟發和鼓舞的過程中，我也找到了職業的價值所在。媽媽的去世給了我沉重的打擊，患者的康復讓我幡然醒悟，科學知識使人傲慢，實踐智慧使人謙卑。在我們科室，帶領團隊去努力救治像媽媽一樣患病的人，去幫助曾經像我一樣自責頹廢的家屬，去普及高血壓預防保健和急救知識，那才是真正的白衣天使應該做的事。我們自帶發光體，照耀患者，溫暖家屬，感悟生命。

【我的反思】

透過這位老媽媽患者的真實案例，我從敘事醫學角度進行了反思：以前我真的不敢去想象我的母親突發重疾去世的情景，因為那是我心中永遠的痛，這種痛就是南方醫科大學楊曉霖教授歸納總結出來的“創傷敘事閉鎖”，我已經閉鎖了很久。

通過敘事性閱讀分享，我了解傷痛的意義隱含著許多自我的投射，這些投射都是陰影的一部分，唯有正視它、擁抱它，才能消解它。沒想到我一直抗拒去面對的傷痛，在我接受了崗位安排之后，在患者的故事里看到了我自己的故事，當我跳出我第一人稱的傷痛故事，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到了曾經作為患者家屬的自己時，我成為了“受傷的治愈者”。我在自己的護理崗位上直面了喪親的陰影，將其化作治愈他人的力量。過去的創傷，也因我與它的相遇，受傷的靈魂得以安頓。面對這似曾相識又刻骨銘心的經歷，我正視了疾病和死亡。在敘事調節理念的幫助下，我不但從閉鎖狀態中走了出來，成為一名真正的“受傷的治愈者”，而且通過故事分享，讓更多護理人員懂得了“視病如親”。

因為敘事醫學教會我一定要站在患者和患者家屬的角度，耐心去傾聽他們的訴求并做積極、有效的回應和陪伴，因為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陪伴也是最好的心靈照護。沒有一種疾病可以像腦部受損失能那樣讓一個人瞬間失去做人的尊嚴，神經外科是最能體現護理價值的場所，我一直積極引導護士沉下心來護理患者。建立和諧的護患關系是一個彼此成就的過程，良好的護患關系有助于提升診療效果和護理質量，也讓護理者自身得到療愈和成長。這更加堅定了我要將護理工作做好做到更加精細，因為護理工作從來不缺乏擁有良好技術的人，我帶領團隊需要做的是將護理工作上升到一門精細的藝術，讓團隊的每個人都擁有一顆人文心，這也是我這一代人所必須肩負的使命和職責，并要繼續傳承下去，因為護理工作也要不忘初心。

因為我總是嚴格要求護士像對待自己的家人那樣認真負責，我和我的團隊不斷受到患者的肯定和表揚，我們在不斷成長，在各種護理競賽和質量評比中榮獲表彰。2021年，我被評為深圳市優秀護士長，我的團隊被評為深圳市十佳護理團隊，感恩患者，感恩遇見，讓我們成為更好的自己！

我們護理人員更要積極踐行敘事醫學和敘事護理理念，因為敘事醫學理念對我們每一個護理人員的成長都有幫助，我就是受益者。

【知識點】

敘事醫學是以改善民眾生命質量和醫療質量為目的，通過提升大健康語境下的各大生命主體，包括醫護患、患者家屬和普通民眾的敘事素養，讓敘事在職業認同構建、在診斷和照護、在心身全人健康管理、在疾病與健康認知、在安寧療護和哀傷輔導等方面發揮積極動態作用，是健康人文落地的模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