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方言中的粘合式程度補語研究

李彬彬

（北京語言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部，北京 100083）

程度補語從結構上可分為組合式程度補語和粘合式程度補語兩種。粘合式程度補語，即充當程度補語的詞語直接后附于形容詞及動詞后，中間沒有標記詞。石門方言中的粘合式程度補語主要有V/A死噠、V/A 死（個）人、V/A+很+噠、V/A+X+噠、V/A+不過等。

一、與“死”有關的粘合式程度補語

由“死”構成的粘合式程度補語是由“死亡”隱喻高程度義，并且帶有強烈的貶義色彩。石門方言與“死”有關的粘合式程度補語主要有：V/A 死噠、V/A 死（個）人。

（一）V/A 死噠

現代漢語中一般由貶義詞“死”“壞”發展而來的程度補語“死了”“壞了”使用頻率很高，如冷死了。石門方言中不使用“死了”“壞了”，但經常用“死噠”表示程度，“噠”在構成程度補語時作用相當于現代漢語中的“了”，例如，蠢死噠、想死噠、急死噠、傷死噠。

石門方言“V/A 死噠”的用法與現代漢語的“V/A 死了”大致相同。V/A 一般為感受類形容詞、評價類形容詞和心理動詞，且以帶貶義色彩的詞居多。“噠”是必不可少的成分，整個結構可以作謂語、補語，后面也可以加上“的、個、去”等，不影響語意。例如：

（1）迭個伢兒蠢死噠。（這個小孩蠢死了。）（作謂語）

（2）我要被他搞得氣死噠。（作補語）

我要被他搞得氣死噠去。（我要被他氣死了。）

“A+死噠”結構具有“非常”之意，表程度深也表示程度，例如：

（3）天天吃迭個，要傷死噠。（每天都吃

這個菜，我要膩死了。）

（二）V/A 死（個）人

“V/A 死”是表示個人強烈主觀感受的詞，也可以在“死”字后加上“人”，構成“V/A 死人”結構，其后接助詞“噠”，置于整個結構之后。所表示的意義與“V/A 死噠”基本一致，例如：辣死人噠、苦死人噠、甜死人噠。

同時，“V/A 死人”結構也可以說成是含被動意義的“要被V/A 死噠”結構，如“要被辣死噠”“要被（藥）苦死噠”“要被甜死噠”等。

在“V/A”和“死人”之間也可以加上表示高程度義的“個”，構成“V/A 死個人”結構，其后不加助詞“噠”。“V/A 死個人”的意義和用法基本與“V/A 死人”一樣。例如：

（4）你給我的迭個橙子酸死個人。（你給我的這個橙子酸死了。）

（5）你給我的迭個橙子酸死人噠。

“V/A 死人”結構中的“人”也可以換成其他表人的名詞、代詞，最常見的是第一人稱代詞“我”，例如：酸死我噠、氣死我噠；還有第三人稱“他/她”，例如：辣死她噠、氣死他噠。

二、V/A+很+噠

“很”在石門方言中較為地道的用法是直接跟在述語后面，形成粘合式“V/A 很噠”。這類格式中，“很”直接用在形容詞、動詞后面，然后帶上“噠”，表示程度過分的意義，例如：熱很噠、苦很噠、熟很噠、打很噠。

該結構中的V/A 一般都是單音節形式。“A+很+噠”表示某性狀過分了，如“熟很噠”就是“太熟了”的意思；“V+很+噠”表示動作的幅度、時間、頻率等過度了，如“打很噠”指打的時間太長、力度太大。在實際交際中，這種過度的性狀或行為往往會引發下一句話的行為，隱含因果關系，例如：

（6）一口氣疼很噠，以后一滴滴兒疼都受不得。（因為一下子疼得太厲害了，所以以后一點疼都受不了。）

三、V/A+X+噠

石門方言中有這樣一類程度補式，它們在結構上與“V 死噠”類似，但該類結構中相當于“死”的成分有多個形式，我們把這類結構記作“V+X+噠”。接下來列舉部分石門方言“V+X+噠”的例子，所有程度補語均可對譯成現代漢語的“死了”“得很”“得不得了”。下面分析5 個常用的字詞，即惱火、足、傷心、傷、黑。

（一）V/A+惱火+噠

“惱火”出現在動詞或形容詞后面，表示“V/A到了一定程度”，說話人覺得厭煩，開始生氣了，整個句子含貶義。例如：

（7）我已經寫了十天的量的作業了，實在是把我寫惱火噠。

（二）V/A+足+噠

“足”出現在動詞和形容詞后面，表示動作或狀態已達到極限，或表示達到了飽和的狀態。例如：

（8）當了這些年大老板，錢他是撈足噠。

（三）V/A+傷心+噠

“傷心”出現在動詞或形容詞后面，表示因動作過度或狀態持續時間長而感到厭煩，即表達程度之深，含貶義。例如：

（9）寫作文寫傷心噠。（作文寫了很多還沒寫出來，實在是寫煩了。）

（四）V/A+傷+噠

“傷”在現代漢語中是因過度而感到厭煩，含貶義；在石門方言中是過度而感到好和壞兩者，有褒義和貶義。例如，“乖傷噠、成績好傷噠”兩者都有表示過度之意。

出現在形容詞后，表示褒義，“傷”相當于副詞“極”。例如：

（10）這個伢兒乖致傷噠。（這個孩子非常漂亮。）

出現在動詞后，“傷”并不表示結果，而是表示因行為過多、過度而感到極為厭煩，“傷”為程度補語，含貶義。例如：

（11）樓下一直搞裝修，鬧傷噠。（樓下一直在裝修，要被鬧死了。）

現代漢語里“傷”作補語也可表示這種意義，但只限于少數動詞，且只用于飲食，例如，“他吃了一學期的大白菜，硬是吃傷了”和“吃糖吃傷了”。在石門方言里，“傷”作程度補語的使用范圍較為廣泛。

石門方言里的“傷”出現在動詞后作補語，既可表示程度，也可表示結果，要注意區分。例如：

（12）他被打傷噠。（他被人打傷了。）

（13）她這么多年起早貪黑的，做完田里的活兒，做家里的，伺候完大的，還要伺候小的，硬是搞傷噠。（她這些年起早貪黑，做完農活，做家務活，照顧老人的，還要照顧小孩，真是厭了。）

例（12）中“打傷”的“傷”是受傷之義，表示被“打”的結果。例（13）中“搞傷”的“傷”是指“她”一直處于干活忙碌的生活狀態，這種忙碌的狀態已經持續了好多年，她忍了這么多年，已經沒法再忍受下去了。這句話主要表示因過度而感到極度厭煩，不想再維持這種狀態或再做這件事了，表程度。

表示程度的“傷”可用“傷心”來替換，例如：慪傷噠（慪傷心噠）、搞傷噠（搞傷心噠）。

表示積極意義的“傷”不能換成“傷心”，例如：“這個伢兒乖致傷噠”不能說“這個伢兒乖致傷心噠”。

（五）V/A+黑+噠

“黑”出現在表心理活動的動詞或形容詞后面，表示程度深，一般表示褒義。例如：

（14）把一屋人喜黑噠。（家里人非常高興/高興壞了。）

“V/A+X+噠”結構中的程度補語絕大多數都是帶貶義的，如“惱火、足、傷心”，部分是帶褒義的，如“傷、黑”等。上述列舉例子的是5 個常用的，其搭配范圍相對較廣。此外，湖南石門方言中也有幾個只能搭配范圍很窄的程度補語，例如，“飽噠”：氣飽噠；“黑人子”：貴得黑人子（貴得嚇人）、高得黑人子（高得嚇人）。甚至還有只有一個搭配的程度補語，如“毒噠”，只有“恨毒噠”這么一個說法。

四、V/A+不過+噠

“不過”是現代漢語中非常常見的一個詞，《現代漢語詞典》對它有三項釋義：①副詞，用在形容詞性的詞組或雙音節形容詞后面，表示程度之高到了極致。例如，再好不過。②副詞，指明范圍，含有往小里或輕里說的意味；僅僅。例如，當年她參軍的時候不過十七歲。③連詞，用在下半句的開頭部位，表示轉折，有對上半句話進行修正和限制的作用，同“只是”。例如，嘔吐的癥狀已經好了很多，不過還是不怎么吃東西，胃口不太好［1］。石門方言中的“不過”同現代漢語中一樣，也具有這三種用法，其中后兩種用法跟現代漢語基本一致，與程度無關，不是我們要考察的對象。

石門方言中用“不過”作程度補語的現象比較普遍，其搭配范圍廣，用法豐富。石門方言程度副詞“不過”作補語時同樣表示高程度，大致相當于現代漢語的“得很”“得不得了”。

現代漢語的“A 不過”中的A 主要是性質形容詞，例如，好、快、乖巧等。石門方言“V/A+不過+噠”中的V/A 主要是性質形容詞和動作動詞等，表示心理活動。“V/A 不過噠”一般表示“V/A 得不能再V/A 了”，也可以用“硬是V/A 不過噠”來表示，語氣比“V/A 不過噠”更強烈。此外，“過”可以輕讀，也可以重讀，重讀時，強調的語氣更強烈。“V/A不過”一般置于句首，且其后必須帶因“V/A 不過”而采取的措施或行動。例如：

（15）慪不過噠，打啊他幾巴掌。（我非常委屈，一下子沒忍住打了他幾巴掌。）

結語

石門方言的粘合式程度補語主要形式有V/A 死噠、V/A 死（個）人、V/A+ 很+ 噠、V/A+X+ 噠、V/A+不過+噠等。主要特點如下：程度補語的程度非常高，有不少是表極限的；大部分程度補語都帶貶義，少數既有褒義也有貶義，極少數只帶褒義；無補語標記詞；補語形式大部分是詞來充當（多數要加助詞），少數由短語充當；語義粘合度較高；語用凸顯度較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