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俐嬋 喻劍華
五運六氣是《黃帝內經》(以下簡稱《內經》)的重要內容之一,歷代名醫名著對運氣學說均有發揮,形成了較完整的理論體系。“不寐”是臨床常見病、多發病,嚴重影響患者生活質量。運用運氣學說中關于不寐的證治理論,并參閱諸家經驗,指導實踐,可提高臨床療效。
五運六氣是《內經》七篇“大論”的核心內容,主要研究自然周期變化規律及其對人體健康與疾病的影響,強調天人間陰陽動態節律的同步和諧是保持健康的基本要求[1]。養生中倡導順應自然,“春夏養陽,秋冬養陰”;診療中需注意“謹守病機,無失氣宜”的原則,并形成了一個司天、司人、司病證相結合的診療體系。《靈樞·官針》中“不知年之所加、氣之盛衰、虛實之所起,不可以為工也”,明確了醫者掌握運氣理論的重要性。漢代張仲景《傷寒論》中三陰三陽辨證體系基本遵循這一診療模式。宋代陳無擇著述《三因司天方》記載十首天干方和六首地支方完善了運氣方藥,清代柳寶詒、王旭高、近代諸多名家及當代顧植山教授繼續發揚了運氣學說[2]。
《靈樞·邪客》有言:“天有晝夜,人有臥起……此人與天地相應者也。”說明睡眠是人體順應天地晝夜陰陽變化產生的生理現象,體現了中醫學天人合一的整體觀念[3]。《靈樞·口問》曰:“陽氣盡,陰氣盛,則目瞑;陰氣盡而陽氣盛,則寤矣。”《靈樞·營衛生會》曰:“營在脈中,衛在脈外……營衛之行,不失其常,故晝精而夜瞑。”闡述了人體睡眠周期和陰陽營衛之氣的循行密切關聯。不寐在《內經》中被稱為“不得臥”“目不瞑”,并對其病機有多處論述。《靈樞·大惑論》曰:“病而不得臥者,何氣使然?岐伯曰:衛氣不得入于陰,常留于陽。……故目不瞑矣。”《靈樞·口問》曰:“陰氣積于下,陽氣未盡,陽引而上,陰引而下,陰陽相引,故數欠。”可見,陰陽營衛的盛衰變化,可以使陰陽不能正常交接,而導致不寐。
人體生理病理變化與自然規律運動密切相關,自然陰陽變化節律也可以影響人體睡眠周期。運用運氣學說調節人體陰陽盛衰,使之順應自然節律,可以調整人體健康,恢復正常睡眠周期,達到治療不寐的臨床目的[4]。《靈樞·邪客》曰:“補其不足,瀉其有余,調其虛實,以通其道,而去其邪。飲以半夏湯一劑,陰陽已通,其臥立至。”即是首次使用半夏秫米湯來調和陰陽治療失眠。
臨證辨治中,《素問·五常政大論》強調“必先歲氣,無伐天和”。依歲運之太過、不及,去有余、補不足,并按五行生克之關系,兼顧所傳變之臟腑功能進行調節。在重視順應主氣之變化的同時,注意客氣勝復,結合司天之氣、在泉之氣作為用藥依據,調整臟腑陰陽氣血順應四時之變化,恢復睡眠周期正常節律[5]。選擇方藥時,以運氣十六方為基礎,同時也可依據患者臨床表現,選用《傷寒論》三陰三陽辨治經方和后世諸多名方,調整陰陽盛衰及氣機升降失常、營衛不和等異常,達到陰陽平衡目的[6]。顧植山教授指出,只要選方得當,任何方均可作調整陰陽之運氣方[7]。
病案1 趙某,男,2019 年11 月14 日就診。反復不寐20 余年,常年交替服用各種安眠藥物,每夜僅睡2~3h。既往反復腹瀉多年,每天5~6 次,為稀水樣便,進涼食或緊張則瀉,不敢輕易外出,已予溫中健脾止瀉之劑治療年余,大便已成形,每天2~3 次。此次來診,訴主要為睡眠所苦,仍有緊張則瀉,咽部異物感,聲音嘶啞,陣發性耳鳴,素來性情急躁。查舌體胖大,舌質淡紫,舌下絡脈迂曲,雙脈略細弦。予六氣開闔針法,針少陰、少陽雙樞,針引太陰。留針30min。中藥予白術厚樸湯加敷和湯。擬方:制半夏10g,肉桂(后下)、炒甘草各6g,煨訶子10g,酸棗仁(先煎)15g,五味子10g,大棗15g,焦山梔6g,陳皮6g,茯苓、炒白術、厚樸、藿香各10g,青皮6g,炮姜10g,14 劑,每天1 劑,水煎服,每天2 次。2019 年12月1 日二診:近1 周睡眠轉佳,可以停服安眠藥。耳鳴明顯改善。大便已完全正常,不用擔心欲外出則瀉,舌體胖大改善,舌質仍淡紫,脈細弦。守方續進14劑鞏固療效。
按:患者反復不寐,伴有腹瀉。故前醫治療均從調理脾胃入手,中藥治療1 年有余,雖大便有改善,而睡眠終無好轉。初診時考慮患者除不寐、腹瀉外,尚有耳鳴、咽部異物感等癥,《靈樞·經脈》指出“腎足少陰之脈...循喉嚨,夾舌本……”,就診時正值己亥年終之氣,少陽膽火偏旺,以針少陰少陽雙樞調節樞機,針引太陰,耳鳴及咽部不適感可改善。考慮患者生于甲午之年,土運太過,素體濕重,木來克土,故反復泄瀉,且性情急躁。2019 年為己亥年,土運不及,厥陰風木司天,同樣存在木來克土,當調太陰厥陰關系,遂使用當年運氣方白術厚樸湯加敷和湯,腹瀉、不寐多年之疾1 周向愈。
病案2 趙某,女,2019 年11 月28 日初診。因“反復不寐5 年余”就診。5 年余前無明顯誘因開始睡眠欠佳,以后逐漸加重,服用思諾思及抗抑郁藥物仍效欠佳,時常整夜不能入睡。面色黃暗,滿布色斑,唇暗,舌質偏紅,苔薄白,舌下絡脈迂曲,脈細數。時值己亥之年,毫不猶豫使用當年運氣方白術厚樸湯加敷和湯14 劑。2019 年12 月11 日二診:患者感精神明顯好轉,面部色斑減少,面色好轉,但出現面部痤瘡,牙齦疼痛,睡眠仍欠佳,舌脈同前。繼續使用白術厚樸湯加敷和湯,再加升麻10g,黃連6g。14 劑。2019年12 月18 日三診:患者痤瘡及牙齦痛均消失,舌脈同前,睡眠終無改善。遂仿顧植山老師用方,予黃芪茯神湯與黃連阿膠湯。擬方一:黃芪、茯神、薏苡仁各10g,制遠志6g,大棗10g,酸棗仁15g,生姜6g,囑每天上午服半劑,共3 劑。方二:阿膠9g(烊服),黃連15g,黃芩10g,赤芍10g,雞子黃1 枚(兌入),每天睡前服半劑,共3 劑。2019 年12 月25 日四診:患者就診時喜形于色,訴睡眠明顯改善,每夜可睡5~6h,已停服所有安眠藥。面色紅潤,色斑變淡。藥已中病,守方續進14 劑,鞏固療效。
按:患者不寐,已多方求治無效,心情迫切。筆者初用己亥年運氣方治療,雖有面色改善,但睡眠終無好轉。反復思慮,雖為己亥之年,但本患者出現一派火熱之象。患者癸丑年出生,火運不及。清代繆問釋方六癸年黃芪茯神湯時說:“六癸之火,其藏為心,其發為痛,揆厥病情,無一非心血不足見端。”心主神明,神安則寐。患者年已不惑,腎精漸虧,腎陰不足,水火不濟。《傷寒論》少陰病篇第303 條,文曰:“少陰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煩,不得臥,黃連阿膠湯主之。”故黃芪茯神湯與黃連阿膠湯乃為正治[8]。
病案3 宋某,女,2019 年12 月18 日初診。4 個月前因飲食不慎泄瀉后出現睡眠欠佳,每夜2~3 點醒,醒后難以入睡,曾服用多種抗生素止瀉,泄瀉有好轉,但睡眠始終無改善,先后服用多種中西藥不效,無奈求治中醫。刻下精神倦怠,面色萎黃,口干口苦。大便日行2~3 次,晨起咽中如有物阻,平素心煩氣躁。舌質紅,苔薄黃,脈弦。予敷和湯加半夏厚樸湯,擬方:制半夏10g,炒甘草6g,煨訶子10g,酸棗仁15g(先煎),五味子10g,大棗15g,焦山梔、陳皮各6g,茯苓、炮姜、炒枳實各10g 蘇梗10g,7 劑。2009 年12 月25 日二診:患者精神明顯好轉,面色轉白皙。口干口苦及咽中物阻諸癥均改善,大便已成形,每天1次,但睡眠無好轉,仍每夜2~3 點醒,舌脈同前。予烏梅丸,擬方:烏梅20g,桂枝6g,細辛3g,黨參10g,當歸10g,黃連、黃柏各6g,川椒3g,制附子5g(先煎),7劑。服藥1 劑后微信反饋,睡眠明顯好轉,大便正常。
按:患者同樣為腹瀉與不寐并存,予敷和湯改善脾胃癥狀后睡眠無好轉。本案根據患者睡眠后半夜易醒,屬厥陰欲解時這一特點,選用烏梅丸。“厥陰病欲解時,從丑至卯上”(《傷寒論》328 條),這段時間正值陰氣將盡,陽氣初生,若陰陽之氣不相順接則會出現有部分病癥下半夜出現或加重的特點。“欲解時”曾被諸多研究者認為無關緊要,置而不論。顧植山教授直言六經“欲解時”就是“相關時”,是厘定分辨六經的時間節點,成為掌握運氣病機的一個重要抓手[9-10]。本案依據顧植山教授理論,選用厥陰病之主方烏梅丸,全方無一味安神藥而藥后眠安,足以證實運氣方的療效。
總之,不寐是臨床多見癥,既往多從五臟論治,用之臨床,確有一定療效。而基于運氣學說探討不寐證治,不僅有廣博的理論淵源,也得到歷代醫家的闡發。近來有不少選用運氣方治療不寐的報道,為辨治本病提供了更全面的思路[11-13]。雖然運氣學說理論深奧,推演繁復,但確可提高臨床療效,值得進一步研究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