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 路, 李佳瑞
2016年5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①指出,要“打造具有中國特色和普遍意義的學科體系”。同時,他列舉了十一個“對哲學社會科學具有支撐作用的學科”,新聞學是其中之一,其地位不言而喻。四年之后,2020年5月14日,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宣布取消本科招生,未來人才培養主要在研究生層面進行②。消息一經傳出,便引起了業內外廣泛關注,引發了人們對于中國新聞學教育的思考與討論。
曾幾何時,“新聞業、新聞學與新聞教育,都有過相對清晰的邊界,但是這些邊界正在漸漸模糊不清,甚至正在消失”(陳昌鳳、王宇琦,2015)。在媒體融合的時代趨勢下,這般“模糊”也反映了新聞業界、學界與教育界共同面臨的挑戰。如果說媒體融合是技術、經濟、主體、內容、規范等圍繞人類傳播活動的諸要素間內部界限模糊的一種狀態(韋路, 2019),那么它在為新聞教育帶來豐富資源的同時,也引發了媒體行業的重構,進而對新聞人才的培養提出了新要求(張小琴、胥佳,2018a)。
全球媒體環境的變化導致新聞界的普遍焦慮,各國看似發展迅猛的新聞教育其實存有隱憂(杜慧貞, 2015)。這一憂患與挑戰是全球性的,在發達國家也是如此(張小琴、胥佳,2018a)。紐約市立大學克雷格紐馬克新聞學研究生院院長薩拉·巴特莉特(Sarah Bartlett)就指出,“我們的(教育)結構和體系,包括對終身職位和專業認證的尊重,是否允許我們對行業變化做出足夠的反應,以培養下一代記者?”③盡管各國的媒介體制(media system)和新聞文化(journalistic culture)千差萬別,但全球新聞教育所面臨的變化和挑戰卻大體相同。因此,從全球視角探討新聞教育或許有益于找尋出路(Deuze,2006;Josephi,2016)。
放眼全球,“美國是新聞學和傳播學的發源地之一,也是公認的新聞傳播學研究和教育最發達的國家”(伍靜、劉海貴,2006),中國則被視為是新聞傳播教育發展最為迅速的國家之一(Self,2015),兩者可謂是全球新聞傳播教育領域最值得關注的國家。就規模而言,美國和中國都同為新聞傳播教育大國(杜慧貞,2015)。數據顯示,美國2017年新聞傳播學相關專業學位授予數達134792個(數據來自Data USA④對Communications & Journalism的統計)。在中國,經教育部備案的有1100多個有關傳媒和新聞的專業或系科,每年差不多有20萬名畢業生(杜駿飛等,2020)。就歷史發展來看,中國新聞傳播教育的誕生和發展深受美國的影響,面對時代的變化,中美兩國的新聞教育研究者與實踐者也各自進行了大量的改革與探索(張小琴、胥佳,2018b)。正如伍靜和劉海貴(2006)所說,“盡管(中美)兩國國情不同,但是畢竟在學科和教育發展方面分享著諸多共同的規律、擁有相互對話的基礎”。
由此,我們將全球視角下的新聞教育探討,聚焦到中美兩國間的比較,并希望圍繞一系列關鍵問題,呈現兩者的異同,以探索中國新聞學教育的自身特色與未來路徑。這些問題包括:歷史上,中美兩國新聞學教育的發展歷程如何,它們對兩國新聞教育模式的形成有何影響?當前,兩國的新聞教育模式在應對時代挑戰時表現如何,在基本要素上有何共性與特色?最后,兩者的對比能為中國特色新聞學教育的發展路徑提供何種啟示?為回答這些問題,本文首先梳理了中美新聞學教育的發展歷史與當下現狀,然后從新聞教育模式的要素出發,對比兩國新聞學教育在教育理念、專業設置、課程體系、師資隊伍及就業情況等方面的共性與特色,最后在比較的基礎上討論了中國特色新聞學教育的未來路徑。
新聞學教育的產生與發展與新聞業的形成與發展密不可分。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以商業化為核心的新式新聞事業在美國的形成與發展,將新聞業視為一種專業,并按照專業的要求來規范這一群體成為某種共識(謝靜,2004;劉明洋、袁曉川,2018)。經過新聞教育先行者們的探索和開拓,中美兩國的新聞學教育都已在大學中找到了立足之地。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梳理和比較中美兩國新聞學的發展概況,既展現了新聞教育作為社會實踐的歷史性,也有助于我們理解歷史發展對于當前兩國新聞教育模式的影響,找到展開兩國新聞教育模式比較的基點。
從源流來看,美國是全球最早開展新聞學教育的國家。早在1869年,華盛頓學院(Washington College)就設立了“報業獎學金”(Press Scholarships),用于培養印刷和編輯人才(Douglas, 1934, p.425)。1874年,康奈爾大學設立了首個大學層次的新聞學教學指南(Ward,2000,p.7)。1898年,“密蘇里州報業協會建議密蘇里大學設置新聞學院,但由于沒有受到重視而延置”(黃鸝,2008,p.2)。美國新聞教育家布萊耶(Willard G. Bleyer)曾這樣描述道:“盡管20世紀之前就有人進行新聞教育,但是直到20世紀,新聞教育才具有了切實的形態”(Bleyer,1927,pp.426-427;轉引自侯曉艷,2005)。
如布萊耶所述,20世紀頭20年,新聞學教育在美國高校中發展起來。1908年,沃爾特·威廉姆斯(Walter Williams)在密蘇里大學創建了新聞學院,這被視作是美國新聞教育及世界新聞教育的開端(Reinardy & Crawford, 2013;白凈, 2015)。1912年,哥倫比亞大學創辦了新聞學院,新聞教育開始在美國發展并繁盛起來(黃鸝,2008)。同時期,還有一些大學推進了新聞學課程以及新聞院系的建設。例如,1904年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開設了新聞編輯課程,并于1912年設立新聞系⑤;1911年美國印第安納大學創辦新聞系⑥;1921年美國西北大學成立新聞學院⑦,等等。
黃鸝(2008,pp.41-46)在《美國新聞教育研究》中,將美國新聞教育分為五個發展階段:(1)1900年前以技能訓練為主的萌芽階段;(2)20世紀初,新聞教育內容有所擴大,由單一技能訓練向培養全面新聞人才轉變;(3)之后,研究被納入新聞教育范圍,以1950年前后在明尼蘇達大學、密歇根大學、斯坦福大學等的新聞與傳播研究機構為代表;(4)二戰后傳播學被導入新聞教育,引發廣泛討論并形成兩種趨勢:一是融合模式,如明尼蘇達大學和威斯康星大學等成立的“新聞與大眾傳播學院”,二是新聞與傳播分離,各自形成學院;(5)20世紀末以來,新聞教育內容進一步細化,這既得益于媒介技術和媒體市場的不斷發展,也受到傳播學引入后對學科融合的影響。上述分類雖在時間節點上不甚清晰,階段劃分上也有所重疊,但基本描繪了美國新聞教育的發展脈絡。
中國新聞學教育的發端并不晚,學科意義上的新聞學教育始于1918年。當年9月,徐寶璜在北京大學開設“新聞學大意”,被視為中國高等教育中第一門新聞學課程;10月,北大成立了中國新聞史上第一個研究團體“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方漢奇, 1998)。同時期開展新聞學教育的還有1921年成立的圣約翰大學報學系,1922年開設的之江大學新聞科,1924年創辦的燕京大學新聞系等(Volz & Lee, 2009;王海,2015)。在民國時期,新聞學教育和學科理論受歐美影響頗深(黃春平,2020)。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新聞教育開啟了中國特色新聞學科的探索與建設,黃春平(2020,pp.161-163)將其為分四個階段:一是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探索階段(1949—1977)。這一階段初期,全國新聞院系大調整,在教育模式上學習蘇聯,創建了一批具有社會主義性質的新聞院系和專業。這一階段后期,因歷史原因,國內新聞學教育有過一段時間的停招停辦。二是改革開放后的初步形成階段(1978—1987)。這一階段,新聞學教育中重新啟動了研究生培養(王芳, 2009),傳播學得以從美國引進,新聞傳播學科體系初步形成,“新聞有學”逐步被承認。三是20世紀末新聞學的發展擴容階段(1988—1998)。這一階段,在學科建制上,新聞傳播學由二級學科升格為一級學科,相關學位點逐步增加,知識體系漸趨完善,中國特色新聞學科基本形成。四是中國特色新聞學科步入快速發展階段(1999—2019)。21世紀之初,新聞專業學科點迅速增加,新聞學科知識體系有了系統歸總和外向性的拓展。截至2019年,全國開設新聞傳播學類本科專業的高校已達721所(王潤澤, 2020)。
值得一提的是,概覽百余年中國新聞學教育發展,在美國新聞教育模式不斷“輸入”(imported)的同時,我國新聞學教育一直沒有放棄自主探索。從延安時期共產黨新聞宣傳工作的經驗積累,到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吸納(黃春平,2020),到新中國成立后向蘇聯傳統的轉變——強調社會科學的政治導向,到告別單一的蘇聯模式,開始變得更加自主與成熟,中國新聞學教育在借鑒美蘇模式和自身特點的基礎上,不斷探索中國模式(Chinese model),以適應不斷變化的社會環境(Guo,2011)。
中美兩國雖遠隔萬里,但新聞學教育有著深厚的淵源。中國第一代新聞教育家蔡元培、徐寶璜⑧等人就深受美國新聞教育思想的影響。20世紀上半葉,美國許多新聞學院院長以及新聞教育委員會成員都曾在中國大學任教或演講(Nash,1934;轉引自Volz & Lee, 2009)。其中,密蘇里新聞學院院長威廉姆斯更是五次訪華,促成了燕京大學成立中國第一個新聞學院,并建立了兩校的交流項目(羅文輝,1989;Volz & Lee, 2009)。與此同時,“中國的新聞教育也一度學習哥倫比亞新聞模式,希望能夠找到一條既重理論又重實踐的道路”(黃鸝,2008,p.4)。
二戰期間發展起來的傳播學不僅影響了美國新聞教育,也在其引入中國后對中國新聞學教育產生了巨大影響。兩國新聞教育逐漸向新聞傳播教育轉變,“甚至在一些高校出現了傳播教育取代新聞教育的現象”(高金萍, 2009)。這一轉變不僅影響了兩國的新聞教育理念,也對具體專業設置、課程體系等教育實踐產生了深遠影響。可以說,傳播學的引入之于新聞教育既是寶貴機遇,也是重大挑戰。
就機遇而言,新聞教育與傳播教育在實用主義導向下相互借力,實現了共同發展。一方面,傳播學借助新聞學科建制得以迅速融入大學學科體系,推動了一批“新聞傳播”學院的落地,也促進了新聞教育的專業細分,形成了以傳播介質劃分的各類新聞學的專業方向(黃鸝,2004);另一方面,傳播學的引入拓展了學生的就業空間,增加了新聞學院的招生數量,傳播學相對學術化的研究也有助于提升新聞學院在研究型大學中的學術地位(侯曉艷,2006)。
就挑戰來看,新聞教育面臨日益壯大的傳播教育不得不有所調適,甚至單就新聞教育展開探討時,似乎無法不談及傳播對新聞教育的負面影響。2000年詹姆斯·凱瑞(James W. Carey)《美國新聞教育之我觀》以及2002年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院長的人選問題所引起的中美新聞教育界關于新聞教育的大論爭(潘忠黨,2006;賀明華,2017),便是明證。就中國特色新聞學的建設而言,有學者認為傳播學引入后逐漸形成的新聞傳播學,固然拓展了新聞學原有的學科內涵,但也帶來了新聞學本身學科發展邊界不清、特色不明、定位偏差等問題(黃春平,2020)。這些挑戰與問題指向了對新聞教育理念的重視與反思。
21世紀后,隨著數字媒體技術的發展、社交媒體的廣泛使用、廣告經營模式遭受沖擊以及平臺新聞生產、算法新聞發展等帶來的新聞業危機,使得中美新聞教育又面臨新的挑戰(Kovach & Rosenstiel, 2014;Kothari & Hickerson, 2020;Mensing, 2010;李艷紅、陳鵬,2016)。這些挑戰表現為對新媒介技術教育的需求、知識保鮮期縮短帶來的課程體系調整的需求、新聞傳播專業畢業生對口就業的壓力等(鄭廣嘉、秦靜,2015)。這不僅直接促成了諸如斯坦福大學的計算機新聞實驗室(CJ Lab)、中國傳媒大學的 “媒體融合與傳播國家重點實驗室”等平臺的搭建,而且成為中美新聞教育模式持續改革的壓力與動力。
如前所述,中美兩國新聞學教育的歷史發展影響了各自教育模式的形成,當前的各類挑戰則不斷推動著新聞教育的改革。通常認為,新聞學教育模式是新聞人才培養過程中對教學實踐過程的經驗總結,具有實踐性和探索性。蔡雯和周欣楓(2006)提出,課程體系、實踐體系及支持體系是構成“密蘇里方法”(Missouri Method)這一享譽全球的辦學模式的基本要素。此外,新聞教育規模、培養定位、師資隊伍、資金與實驗條件等也是教育模式中值得考量的要素(蔡雯,2017)。綜合來看,我們認為新聞學教育⑨模式主要包括教育理念、專業設置、課程體系、師資隊伍以及就業情況五個基本要素,下文將圍繞這些要素展開比較。
新聞教育理念是對新聞教學設計的總體謀劃,回答的是“培養什么人、怎樣培養人、為誰培養人”的關鍵問題。
在中國,教育主管部門于2018年首次發布了《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類教學質量國家標準》(以下簡稱“教學標準”)。依照“教學標準”,我國培養新聞傳播人才的理念和目標是“培養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堅持正確政治立場和方向,具有全媒體新聞傳播知識和能力的應用型、復合型、創新型人才,以及具有全球視野和跨文化傳播能力的國際新聞傳播人才”。此外,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傳播教育課題小組(2018)在對國內18家新聞傳播院系進行調研后,梳理出更細致的5個理念要點:(1)全面、準確地掌握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擁有良好的政治素養,遵紀守法、品行端正、身心健康;(2)系統地掌握新聞與傳播專業知識,有扎實的社會科學知識基礎,有較強的新聞傳播實踐能力和文字表達能力;(3)熟練地掌握和運用一門外語;(4)擁有復合型的知識結構;(5)具有現代傳播理念與國際化視野。綜上,我國新聞教育理念集中體現了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政治素養及復合型知識結構的重視。
在美國,新聞與大眾傳播教育認證委員會(The Accrediting Council on Education in Journalism and Mass Communications, ACEJMC)的目標與愿景⑩體現了其對新聞教育理念的構想。ACEJMC認為“新聞和大眾傳播是維持社會最重要的力量之一,是民主政府和自由社會的基礎。……調查自由、言論自由和新聞自由是自由社會不可或缺的價值觀”。此外,委員會還認為“培養批判性思維、分析推理和解決問題能力的課程設置,是新聞和大眾傳播教育的基礎”。具體到高校,有“威斯康星模式”之稱的威斯康星大學新聞與大眾傳播學院如此介紹其教學理念,“學生們不僅學習如何實踐,而且學習實踐對社會、文化、行為、健康、政治以及公民生活的各個領域意味著什么……我們提供了無與倫比的技能訓練、理論學習和現實世界實踐的融合。”又如,密蘇里新聞學院的教育使命是“培養杰出的新聞工作者、戰略傳播專業人士和學者,使用享譽世界的密蘇里方法,為民主社會尋求和傳播真理,為全世界的高質量新聞工作和戰略傳播樹立標準”。可以看到,盡管美國新聞院校在教育理念上較為多元,但都突出了對自由主義、專業主義和職業教育的重視。
比較兩國的教育理念,雖然都強調培養具有倫理和職業道德的、具有專業和綜合素質的復合型人才,然而,兩國政治制度、社會環境等方面的不同,導致兩國在新聞教育理念上存在根本差異。具體來看,中國特色新聞學教育理念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的核心地位,培養的是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服務的新聞傳播人才。而美國新聞學教育理念則堅持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培養的是能夠服務美國資本主義社會的新聞傳播專業人士。簡言之,兩國新聞學教育理念的差異是“道”的差異,決定了人才培養的政治方向。方向正確,是國家和人民之福;方向錯誤,是國家和人民之禍。因此,要辦好中國特色新聞學教育,首先必須回答好“為誰培養人”的問題,并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的核心地位。
在中國,專業設置受教育主管部門的直接管理。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和教育部分別定期發布《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學科目錄》(以下簡稱“學科目錄”)和《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目錄》(以下簡稱“專業目錄”),對高校的學位授予、學科及專業設置予以指導。而在美國,學科專業分類(Classification of Instructional Programs,CIP)則具有非強制性和非計劃性。
如表1所示,兩國新聞學教育在專業設置上既有共性也有差異。在整體層面,我國新聞傳播學類“專業目錄”(2020年版)下共設新聞學、廣播電視學、廣告學等10個專業。美國CIP-2020的“傳播、新聞及相關專業”則分為新聞、傳播與媒介研究、廣播電視和數字傳播等6個專業,并進一步分出了27個專業方向。值得一提的是,在專業代碼不含T(非特設)的專業上,中國新聞學相關專業的設置與美國4位CIP代碼對應的專業基本一致,體現出我國早期專業設置(1998年版“專業目錄”)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美國的影響。而在代碼含T的新增專業中,特別是2020年版目錄中的時尚傳播(2017年新增)、國際新聞與傳播(2018年新增)、會展(2019年新增)這3個專業在CIP-2020中均無對應,可見中國新聞學專業設置正在力圖跳脫原有框架,結合中國實際進行探索。從專業設置層次來說,美國較中國更為精細,分為三個層次。例如,在“傳播、新聞及相關專業”之下的新聞領域(CIP代碼09.04),還下設了7個專業方向,包括原有的新聞、廣播新聞、圖像新聞及其他新聞,以及新增的商業和經濟新聞、文化新聞、科學/健康/環境新聞等。相比之下,中國“專業目錄”只有兩個層次,即新聞傳播學類下設新聞學(學科代碼050301)等10個專業,專業之下不再細分具體的方向,新的專業都作為與新聞學并列的專業納入新聞傳播學類。

表1 中美新聞學相關專業的設置情況
比較來看,雖然兩國新聞傳播專業設置的細分程度提高成為一種共同的趨勢(張迪, 2014),但其背后的邏輯各不相同。具體而言,中國和美國在相關專業的設置與發展上,分別呈現出“自上而下”(Guo,2011)的指導式邏輯和“自下而上”的探索式邏輯。在中國,兩個目錄在事實上成為“國家決定知識生產和傳播合法性的政策手段”(陳濤,2015)。雖然我國新聞傳播院系的專業設置各有側重,但從《中國新聞傳播教育年鑒(2019)》的統計數據來看(pp.245-251),高校開設的專業未超出教育部“專業目錄”的范圍;而且,一所高校要開設目錄中的專業,也要經過教指委審議通過、教育部備案才可開設。若要增設不在目錄的新專業,則需要向上級教育主管部門申報,獲得審批后才能開設。在美國,CIP目錄則是一份教育統計的分類系統,旨在體現各專業在教育機構中的設立與發展情況。一個專業只要開設院校數量達到一定標準,即可進入CIP。而且,進入CIP并非高校新設專業的先決條件。美國高校可以根據自身對于專業發展的判斷來設置新專業并展開教學活動。美國這一“自下而上”的探索式邏輯雖然尊重了高校的自主權,但也可能導致專業設置過多過細,雜亂無章。因此,要使中國特色新聞學教育的專業設置更加科學合理,就需要遵循專業發展的基本邏輯,將政府指導和自主探索相結合,探索“大專業、小方向”的專業設置路徑。
課程設置是新聞學教育開展的基礎,是學生學習知識和技能的重要途徑。面對挑戰,學生們需要通過課程學習一套不同以往的技能,來應對新的環境以及各種隨之而來的競爭 (Mensing, 2010)。
在中國,“教學標準”指導了課程體系設置。2018年新聞傳播學類“教學標準”要求本科階段總學分控制在140~160學分,學制4年,課程按照理論課程、實踐教學及畢業論文(作品)展開。理論課程分為通識類課程、公共基礎類課程和專業類課程。研究發現,“國內新聞傳播教育界對本科專業核心課程設置的自我滿意度普遍不高”(周茂君、羅雁飛, 2019)。例如,各院系基本上是按照“學科目錄”和“教學標準”進行課程設置,同質化嚴重。只有少數師資力量充足、教育理念新穎的院系在專業和課程設置上有“自選動作”(Guo,2011;陳昌鳳、王宇琦,2015)。同時,實踐教學較為薄弱。實踐環節包括專業實訓和實習,但由于我國校內媒體專業度參差不齊,這類實踐大多依賴校外媒體。畢業論文(作品)對本科階段學習目標的檢驗效果有限。學生受各種因素影響,多數選擇畢業論文而非作品,但是存在形式大于內容等問題。
在美國,據ACEJMC委員Trevor Brown介紹,美國新聞傳播學類的本科學制多為四年,學生一般要修滿120個學分即可獲得學位,沒有畢業論文環節(白凈, 2015;張迪, 2014)。在具體課程上,院校一般會設置通識課程和專業課程。專業課需修讀的學分約占總學分的1/3,主要突出不同細分專業的特色。通識課則包括基礎寫作、公共演講等基礎能力課程以及歷史、經濟、數學等跨專業課程,這些學分大多屬于ACEJMC所要求的“至少修讀72個新聞傳播專業課程以外的學分”。此外,美國高校大多會開設“頂石課程”(Capstone Course),以個人作品的形式考查學生綜合能力,類似于我國的畢業設計(吳鋒、陳雯琪、章于炎,2014;陳昌鳳、王宇琦,2015)。此外,高校中專業化程度很高的校辦媒體成為學生實訓實習的重要平臺。例如密蘇里新聞學院就有Columbia Missourian、Vox等8個實踐平臺。值得一提的是,在較為統一的課程安排外,學生也有較高的選課自主權。例如密蘇里、俄亥俄、哥倫比亞大學等在研究生階段,推出了基于學生興趣的“個人定制課程”,體現了新聞學教育的個性化拓展(吳鋒、陳雯琪、章于炎,2014)。
總體而言,中國的課程在結構上與美國區別不大,但在內涵上存在不少問題。一是總學分偏多,比美國多出40個學分左右,導致學生修課量大,疲于應付。二是基礎能力訓練不夠,基礎寫作、公共演講、人際溝通、研究方法等基礎課程較為薄弱。三是實踐層次單一,學生實習實踐以校外媒體為主,在時間和強度上受到諸多限制。四是畢業作品形式僵化,多以畢業論文為主,不能有效達成培養目標。因此,在課程體系上,中國新聞傳播院系要借鑒美國的經驗,探索合理的學分數量,搭建“強基礎,重實踐”的課程體系。
師資隊伍是開展新聞學教學活動的主體,直接決定新聞學教育的質量和成效。
不同的調查反映了我國新聞教育師資隊伍在選聘制度和人才結構等方面的短板。2014年,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傳播教育課題小組在調研18所新聞傳播院系后發現“(在)選拔機制和要求方面,具有博士學歷是聘用的基本要求。(高校)近年來對海外博士學位獲得者以及業界實務經驗豐富的學術人才有一定的需求……并積極創造條件聘請業界人士擔任研究生兼職導師”。2017年,一項針對全國評級靠前的55家新聞傳播院校的調查結果則指出“師資滯后、因師設課”(占比40.11%)是當前最普遍的問題,部分領域如“數字營銷傳播”“新媒體技術”等方向師資短缺(周茂君、羅雁飛, 2019)。
美國的情況有所不同。美國高校師資隊伍中有專門設立的非終身教職制實踐型教師崗位。雖然人們對這種雇傭合同制仍有爭議(張迪, 2014),但不少高校已經建立了相對完整的實踐型教師聘用制度。譬如,南加大安納伯格傳播與新聞學院就提供了實踐型講師、助理教授、副教授直至教授(lecturer, assistant/associate professor, professor of professional practice)的一套完整的非終身制實踐崗位序列。而且,這些實踐型教師數量占師資隊伍的比例不低,在哥倫比亞大學和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的新聞學院中,均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全職教師為專業實踐教師(吳鋒、陳雯琪、章于炎,2014)。
比較中美新聞傳播院系的師資隊伍,不難發現中國新聞傳播院系的師資隊伍存在的最大短板就是實踐型人才的缺乏,學術型與實踐型教師比例懸殊(蔡雯,2014;劉明洋、袁曉川,2018)。多數中國新聞傳播院系只有學術型教師序列,即使有分類管理,也主要分為教學科研并重型、教學為主型、科研為主型、社會服務型等崗位,無論是引進門檻、考核標準,還是晉升條件,都以學術型標準為主,導致教學急需的實踐型教師隊伍發展舉步維艱。在這方面,中國應該虛心向美國學習,大膽解放思想,創新人事制度,打造“術理兼備,文武雙全”的師資隊伍。
就業是人才培養的“出口”,也是檢驗教育模式成敗的試金石。
總的來看,我國新聞傳播名校畢業生的就業率不低。例如,2019年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專業本科就業率為96.77%;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本科生就業率為98.28%;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與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本科生就業率均為100%。以當前新聞傳播領域綜合實力靠前的中國傳媒大學為例,該校2019年總就業率達97.19%。其中,本科(2119人)就業率為96.98%,碩士(1632人)就業率為97.73%,博士(119人)就業率為93.28%。本碩學生就業集中在“文化、體育和娛樂業”(388人)和“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238人),博士生則主要在“教育業”就業。388名在“文化、體育和娛樂業”就業的畢業生約占本碩總畢業人數的10%,他們中的33.16%簽約了新媒體及內容制作類企業,其余則簽約了國家級主流媒體(23.80%)、省級主流媒體(19.75%)、傳媒科技類企業(11.39%)等。在收入方面,本科生占比最高薪資范圍為5萬~10萬元,研究生占比最高薪資范圍為10萬~15萬元。
在美國,據Data USA可檢索到的最新數據顯示,2017年,新聞傳播學相關專業學位授予數達134792個,其中授予新聞學學位14004個。新聞學專業畢業生平均年薪為72366美元。按雇員人數分類,畢業生最常見的職業是其他經理(Other managers, 4.64%);其次是小學和中學教師(Elementary & middle school teachers, 3.99%);再次是市場營銷經理(Marking managers, 2.76%)。在專業競爭力上,新聞及相關專業的畢業生,在從事新聞分析師、記者和新聞工作者(News analysts, reporters and journalists)、公共關系專家(Public relations specialists)、廣告和促銷經理(Advertising & promotions managers)等職業方面比其他專業背景的畢業生更占優勢。院校層面,以西北大學梅迪爾新聞媒體與整合營銷傳播學院2019年畢業生就業情況為例,該院當年畢業生初次就業率為94.5%,畢業生去向最多的職業領域依次是新聞報道(News Reporting and Writing),傳播、公關及市場營銷(Communications, PR and Marketing)及體育(Sports),分別占當年畢業生人數的38.5%、25.6%和15.6%。畢業生的就業單位包括ABC7(Chicago)、NPR、CNN、USA Today等全國及地方媒體,也包括IBM、Facebook、Tencent等大型跨國公司和頂級新媒體企業。
總體而言,中美兩國新聞傳播學專業畢業生的就業情況高度相似。雖然新聞媒體仍然是畢業生重要的去向,但其他行業如教育、市場營銷、公共關系等也是熱門就業方向。這可能是因為,面臨新聞業的轉型挑戰,一方面,傳統媒體提供的崗位變少;另一方面,許多非傳統媒體機構(如新媒體、企事業單位等)對新聞傳播人才的需求不斷增長,導致崗位需求結構發生了較大變化(蔡雯,2017),就業去向由此呈現多元化態勢。因此,未來要繼續堅持復合型人才培養理念,通過專業調整、課程建設、師資優化,增強學生就業競爭力。
在對中美新聞學教育模式展開比較的基礎上,我們認為,要發展中國特色新聞學教育,有些需要堅守,有些需要改變,具體應重點思考以下路徑。
中國特色新聞學教育最大的特色集中體現在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也是相對美國新聞學教育而言最本質的區別。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是馬克思主義對于新聞現象和新聞傳播活動的總的看法,是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在新聞傳播領域的反映和體現,是構建中國特色新聞學理論的旗幟和靈魂。
2018年9月17日,教育部、中共中央宣傳部發布的《關于提高高校新聞傳播人才培養能力實施卓越新聞傳播人才教育培養計劃2.0的意見》(以下簡稱“培養意見”)指出,要“加強和改進高等學校新聞傳播專業建設,建設中國特色、世界水平的一流新聞傳播專業。全面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聞理論教書育人,培養造就一大批具有家國情懷、國際視野的高素質全媒化復合型專家型新聞傳播后備人才”。這明確了中國新聞學教育的指導思想。
如果說美國新聞學教育是為美國資本主義制度的有效運行培養人才,中國新聞學教育則是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發展培養建設者和接班人。新聞學教育帶有極強的意識形態屬性,除了傳授專業知識和培養專業技能之外,更加根本的任務是為鞏固本國社會制度服務。因此,要辦好中國特色新聞學教育,核心就是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統領,始終保持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相協調,時刻不忘為誰培養人。
目前,通過各地黨委宣傳部門和教育部門與高校共建新聞學院工作,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得到進一步強化。除了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課程成為新聞傳播院系的必修課之外,以復旦大學為代表,國內新聞院系開始推進“課程思政”工作。2016年12月全國高校思政會后,復旦大學即啟動課程思政建設工作,目前已構筑起以思政課程為核心,以中國系列課程、綜合素養課程、哲學社會科學課程為支撐,以專業課程為輻射的課程體系,形成從思政課程到課程思政的“圈層效應”。
在“課程思政”的基礎上,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開始探索“專業思政”的模式。如果說“課程思政”是鑄魂育人的“毛細血管”,“專業思政”則是“血脈經絡”。通過黨建、課程和實踐的結合,浙大傳媒學院充分發揮基層黨支部的戰斗堡壘作用,將專業課程和實踐與思政教育深度融合,逐漸形成了“三位一體”的專業思政教育體系。
根據教育部“專業目錄”(2020年版),我國本科專業設置按“學科門類”“專業類”“專業”三個層次來展開。新聞傳播學屬于文學門類下的專業類,下設新聞學、廣播電視學、廣告學、傳播學、編輯出版學、網絡與新媒體、數字出版、時尚傳播、國際新聞與傳播、會展10個專業。其中,前5個是基本專業,后5個是特設專業,特設專業中的會展又屬于交叉專業。
目前的專業設置反映了新聞傳播學的傳統領域和時代的發展變化,有其合理性。但在實際辦學過程中,卻存在一系列問題。首先,專業層次不清晰。有些專業范圍較廣,有些較窄。如廣告學嚴格來說應是傳播學的分支,時尚傳播則是傳播學的一個領域,國際新聞與傳播也應屬于新聞學和傳播學的具體方向。其次,邏輯關系不明確。這些專業之間是并列關系,還是包含關系,還是交叉關系?有些是,有些又不是,似乎沒有一個一以貫之的邏輯。最后,設置標準不統一,是按媒體類型分,如廣播電視學和網絡與新媒體,還是按實踐領域分,如新聞學、傳播學、廣告學、編輯出版學、數字出版、時尚傳播、國際新聞與傳播、會展等。
相比之下,美國CIP-2020分為6個專業領域和27個專業方向,使得美國新聞教育的專業設置既相對固定,也能根據時代變化靈活應對。譬如,在新聞(CIP代碼09.04)這個專業領域下,紐約市立大學增設了社會新聞的細分專業,密蘇里新聞學院在研究生層面設置了數據新聞、融合新聞等方向,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等高校還提供了新聞與法律、計算機、國際事務等方向的雙學位項目。
參考美國經驗,未來中國新聞學教育可以探索“大專業、小方向”的專業設置路徑,對專業結構進行優化調整。雖然中國新聞院系的專業設置受“兩個目錄”的指導,但各新聞院系可以根據自身特色和條件選擇最合適的專業,并設置細分方向。例如,浙大傳媒學院將原有的新聞學、廣播電視學、廣告學、漢語國際教育四個專業調整為新聞學和傳播學兩個專業,與新聞傳播學一級學科之下的兩個二級學科完全對應。其中,新聞學專業下設融合新聞和國際新聞兩個方向,傳播學專業下設視聽傳播、策略傳播和跨文化傳播三個方向,既解決了專業設置的邏輯層次問題,也體現了自身的資源稟賦和辦學特色,也有利于未來更加靈活主動地應對時代發展和社會需求。
課程體系是人才培養的路線圖。與美國相比,中國新聞教育的課程體系在學分總數、通識課程、實踐層次以及畢業論文的形式和質量上存在諸多問題,未來,中國特色新聞學教育應朝著“強基礎,重實踐”的方向優化課程體系。
學分要求上,一方面要減量,在現有“教學標準”的范圍內盡可能降低總學分要求,密切圍繞培養目標論證培養方案,確保各類別的課程數量保持在一個合理的水平。同時,教育部高等學校新聞傳播學類專業教學指導委員會應開展專題調研,提出更加科學的本科階段總學分要求建議,為未來“教學標準”的修訂提供參考。另一方面要提質,合理提高課程難度,增加課程閱讀量和作業量,提升平時成績在考核中的比重,探索量化和質化相結合的教學評估,推進線上和線下相融合的教學模式,最大限度杜絕“水課”。
課程結構上,形成通識課程、基礎課程、專業課程、交叉課程有機融合的課程體系。尤其要加強基礎課程建設,這也是“大專業、小方向”專業設置的一個優勢。例如,浙大傳媒學院在最新修訂的2020級新聞學培養方案中,開設了四門專業基礎課程,分別是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基礎寫作、公共演講和社會科學研究方法,這四門課也是傳播學專業的基礎課程。新聞學專業還開設了16門專業必修課程,融合新聞和國際新聞兩個方向分別設置了5門專業方向課程。這樣的課程設置,不僅夯實了學生基礎,以不變應萬變,而且在具體方向形成了特色優勢。
實踐環節上,除了現有的校外媒體實踐外,應建構“校內—域內—國內—國際”四大層次實踐體系,特別是加強校園媒體實踐,這也是美國新聞教育比我們做得好的地方。目前,南京大學在校園媒體實踐方面獨樹一幟,形成了包括南大新傳、新記者、南大家書、NJU核真錄、南大網臺NTV等在內的校園實踐平臺,不僅為學生提供了觸手可及的全流程實踐機會,也推出了一系列具有較大社會影響力的學生新聞作品,形成了“干中學”與“干中教”雙循環模式(張紅軍、朱江麗, 2020)。中國人民大學RUC工作坊、清華大學清新視界、武漢大學新視點等校園實踐平臺的做法也值得國內新聞院系學習借鑒。
畢業作品上,可以借鑒美國新聞傳播院系的“頂石項目”,在國內新聞傳播學類本科專業大力推廣畢業設計。雖然國內新聞院系的具體培養目標各有側重,但核心都是培養高素質全媒化復合型專家型新聞傳播后備人才,這也是教育部、中宣部在“培養意見”中的明確要求。盡管這一目標并不排除研究型后備人才,但主體應是培養應用型人才,即“培養意見”里談到的“培養未來從事新聞輿論工作的行家里手”,正如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所倡導的那樣,“素質為本,實踐為用,面向主流,培養高手”。為了更好地實現這一目標,以畢業設計為主,畢業論文為輔,將更有利于檢驗學生在本科階段是否具備成為新聞輿論工作行家里手的知識、能力、素質和人格。
這方面,在國內最早推行本科畢業設計的深圳大學傳播學院一枝獨秀。通過深度調查新聞、廣告推廣項目全案、影像作品、新媒體產品設計等作品,該校將畢業設計作為集中體現學生綜合素質、專業水平、創造潛質、社會適應性和實踐操作能力的實踐教學環節,開辟了“應用型文科本科畢業設計”的嶄新模式(巢乃鵬, 2020)。每年畢業季,深大傳播學院的畢業設計公開答辯成為全校最受矚目的盛典。這一“深大模式”已被全國數十所高校借鑒采納,未來也應成為更多新聞傳播院系的努力方向。
教育理念、專業設置和課程體系都必須通過強有力的師資隊伍才能實現。然而,國內新聞院系在師資隊伍方面存在“重理論、輕實踐”的頑疾,而且越來越嚴重。一方面,決定各院系生存和發展的學科評估目前較為重視理論師資、科研成果和學術人才的培養,對于實務師資和應用成果關注不夠,導致各大高校人才引進以理論導向的海歸博士為主。另一方面,高校現有職稱晉升機制仍然重科研,輕教學,導致部分教師“兢兢業業管自己,馬馬虎虎教學生”,不愿在教學,特別是實務教學上投入太多精力。雖然我國新聞院校也在積極創造條件開展“雙導師制”,以加強實務教學,但是受到人事體制、評價機制等因素的掣肘(蔡雯,2014),師資隊伍畸形發展的趨勢仍難以阻擋,嚴重影響了卓越新聞傳播人才的培養。
相比之下,美國的經驗值得借鑒。在密蘇里新聞學院,師資隊伍被分為實踐型教授和學術型教授。前者注重業界經驗和業務能力,入職后80%的時間用于日常教學,10%用于為專業機構、協會等提供服務,余下時間參與行政工作。平均每人每學期教授3~4門課程,不考核他們在學術活動方面的表現。此外,盡管他們的頭銜中帶有“教授”,但是他們不參與終身教授的評定(武志勇、李由,2009),而主要通過合同制進行管理。這種模式在美國新聞院系中較為普遍,有效地解決了業務師資短缺的問題。
國內部分新聞院系也在這方面進行了有益的探索。開創中國新聞學院部校共建模式的復旦大學新聞學院,長期由曾在主流媒體擔任重要領導職務的資深媒體人擔任院長,該院現任院長米博華為人民日報社原副總編輯,尹明華、趙凱、黃芝曉等前幾任院長都曾經在重要主流媒體擔任領導職務。南京大學利用與江蘇省委宣傳部共建新聞傳播學院的契機,聘請江蘇省廣播電視總臺黨委書記、臺長、江蘇省廣播電視集團董事長卜宇出任新聞傳播學院院長,并從中央電視臺全職引進徐慨、莊永志等資深媒體人,被國內新聞傳播學界傳為佳話。浙大傳媒學院也在嘗試創新人才引進機制,推出了創作實踐類百人計劃,突破現有人事制度在學位、成果形式、任職條件等方面的限制,重點引進國內外高水平傳媒創作實踐類優秀中青年人才。另外,該院從2012年開始推出“卓越記者駐校計劃”,每期遴選5位具有五年以上從業經驗的優秀新聞工作者,以訪問學者名義在浙大進行一學期的全脫產訪問學習、授課交流,學院提供獎學金及生活、學習資料補助,有效推動了新聞傳播教育界與實務界的深入交流。
最近,浙江大學提出“三圈融合”的人力資源體系創新構想,為下一步新聞院系的師資隊伍建設探索了創新路徑。“三圈融合”包括三個圈層,核心圈是現有人事體制內有正式編制的員工,緊密圈是直接服務學校發展和學科建設的非編制員工,合作圈是相對松散的兼職兼聘、異地外聘的非學校人力資源。除了核心圈的創新突破之外,要大力發展緊密圈和合作圈,對于難以全職引進的業界優秀人才,要大膽解放思想,探索更靈活的聘用方式,不求所有,但求所用,各取所需,人盡其才。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打造“術理兼備,文武雙全”的新聞教育師資隊伍。
對于當前中國新聞學教育現狀而言,恰如杜駿飛等學者(2020)在針對“清華教改”的對談中提到的那樣,“人人都是密蘇里”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面對瞬息萬變的媒介環境,國內外新聞傳播院系都在積極探索新的教育模式,力圖在學科架構、師資隊伍、課程體系和教學平臺等多方面進行變革(劉明洋、袁曉川,2018),以應對百年未有之全球變局。
通過對中美兩國新聞教育歷史的縱向回溯,以及對五個教育要素的橫向比較,我們認為,中美新聞學教育既存在本質區別,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可謂是“道”不同,“術”相通。正如當前的國際形勢,雖然中美關系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但兩國合則兩利,斗則俱傷的關系卻不容改變。中國特色新聞學教育一方面要堅定不移地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教育理念,堅持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發展培養建設者和接班人;另一方面也應該吸取美國新聞學教育在專業設置、課程體系和師資隊伍等方面的有益經驗,在求同存異的前提下加強與美國新聞教育機構的交流與合作,不斷優化和提升中國特色新聞學教育的質量、水平和成效,探索一條符合中國國情,具有中國特色,對世界新聞學教育有重要參考價值的發展路徑。
注釋
① 新華網(2016年5月18日):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獲取自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5/18/c_1118891128.htm。
② 澎湃新聞(2020年5月15日):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從今年起停招本科生,獲取自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408474。
③ Knight foundation(January 2015). Above and beyond,Looking at the Future of Journalism Education. Retrieved fromhttps://knightfoundation.org/features/journalism-education/。
④ Data USAhttps://datausa.io/是由Deloitte、Datawheel和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教授Cesar Hidalgo于2014年起開始開發的一個數據搜索引擎網站。網站整合了來自美國教育部、人口普查局、勞工統計局等美國政府部門的公共數據。
⑤ 內容來自美國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新聞與大眾傳播學院官網歷史板塊,獲取自https://journalism.wisc.edu/about/history/。
⑥ 內容來自美國印第安納大學伯明頓分校傳媒學院官網歷史板塊,獲取自https://mediaschool.indiana.edu/about/history.html。
⑦ 內容來自美國西北大學梅迪爾新聞媒體整合營銷傳播學院官網歷史板塊,獲取自https://www.medill.northwestern.edu/about-us/our-history.html。
⑧ 張慧瑜(2018年10月26日)光明網:中國新聞學和新聞教育的搖籃,獲取自http://epaper.gmw.cn/gmrb/html/2018-10/26/nw.D110000gmrb_20181026_1-13.htm。
⑨ 需要指出的是,“新聞學”作為新聞傳播學核心的方向,在全國新聞傳播學本科專業布點中比重卻不足25%,新聞教育確實存在著“去新聞化”現象(王潤澤, 2020)。但基于我國的新聞傳播學科體系主要是在新聞學專業下發展的歷史背景與當前現實,我們比較時未對新聞學教育與新聞傳播學教育做嚴格區分。
⑩ 內容來自ACEJMC官網中目標和愿景板塊的部分描述文字,獲取自http://www.acejmc.org/。
http://xxgk.fudan.edu.cn/bysjyzlndbg/list.htm;
https://news.eol.cn/dongtai/202001/t20200103_1703602.shtml;
https://gaokao.eol.cn/zhe_jiang/dongtai/202001/t20200103_1703618.shtml;
http://www.cuc.edu.cn/2019/1227/c1625a164426/page.htm。
https://journalism.missouri.edu/degrees-programs/
https://cronkite.asu.edu/content/dual-degree-journalism-and-legal-studies
https://journalism.columbia.edu/dual-degree-progra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