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野桃悄然開

黃亞洲

北京香山，今日風(fēng)野。

沿著曲曲彎彎的碎石山徑一路蜿蜒上山，耳邊都是好風(fēng)，如獸吼。滿山的樹杈與枝丫，互相打得啪啪響，更不消說未知何時一路綁于樹干的那幾十根指路紅布條了，痙攣成癲狂狀。我們幾個上年歲的，各自在營地周圍尋找避風(fēng)地兒。要這么站在風(fēng)口的話，人的骨頭怕也會嘩嘩響了。

我順坡往南，一直走，直至下到一個山坳，頓感風(fēng)聲已柔，便投著一塊大石頭坐下，歇口氣。

才剛舉頭，便見著那飄飄抖抖的幾株野山桃了。那是樹還是舞蹈啊，一時讓我呆了。一樹一樹粉白色的花，落在眼里，真妖嬈得不行。

花不大，遠(yuǎn)望有點像櫻花，密密層層的。背景雖是瓦藍(lán)的天，但一樹看過去皆是粉白，很難見到星星點點的藍(lán)。山坡北面風(fēng)吼起來的那一刻，滑下南坡的一股小小的風(fēng)，也會吹得這幾株野山桃腰肢大顫，那密密層層的花也就互相廝磨在了一起，那種無聲的舞蹈真是熱烈;若是北面風(fēng)聲小了，那些秀麗的花頓時就在安靜的陽光下莊敬自強，少女般靦腆，紋絲不亂。

我站起來，慢慢向她們走過去，于是就見著好幾只蜜蜂在花間忙來忙去——飛翔得連聲音都沒有，像是要把全部的氣力都花在吸吮上。

這一隅無聲的春景，叫我望得久久出神。幸虧香山今日風(fēng)大，鬼使神差地讓我下到一個不知名的山坳里，有了這場小小的叫人驚喜的艷遇。

感謝獸性發(fā)作的風(fēng)，你啊，你把人性催出花來了。

我不知道世上有多少人相遇過這幾株灌木形狀的野山桃，相遇過三月的這些婀娜無比的粉色山桃，還有花間的這一群悶吞獨食的小蜜蜂。

顯然，這幾株俏麗的野山桃也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看見她們，她們知足，就在這不知名的山坳里，她們守著一小塊藍(lán)天和一方干燥而忠厚的土地，每年三月，準(zhǔn)時來一次熱烈的舞蹈，或者少女般靦腆地靜立著，然后在蜜蜂的幫助下孕育夏日的小小的山桃，再然后，在寒流里剃發(fā)閉眼苦守，等待來年春天的撫摸，再準(zhǔn)備一場少女的粉色舞蹈。甚至，多少年后，她們也會安安靜靜地倒下，讓蜜蜂和蜜蜂的后代從此再也找不見她們。

當(dāng)然，她們也有后代。她們的后代可能就成長在離她們不遠(yuǎn)的地方，而一場悄悄的舞蹈也按照美麗的遺傳密碼，開始排練。

我今天要是沒看見這些，一切也都在進行中。我今天偶然瞥見了她們，一切也都沒有被打亂。偶遇就是這么普通，也是這么驚心。

大家開始下山。一路上我還惦記著那一小群婀娜的野山桃。我想，其實，平凡并不是寂寞。平凡里也有舞蹈、蜜蜂與愛情，也有令人心滿意足的生生不息，不需要多少人在意，也不祈求多少人抬舉。有陽光，有風(fēng)，有蜜蜂，也就一切都有了。

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或許就是生活本來的面目。好嗎？挺好。

今天，我就是一只蜜蜂，被風(fēng)牽著，邂逅了一場少女的舞蹈，意外地被溫暖了一番。

（選自《光明日報》2017年5月5日）

心語點點

作者在大風(fēng)天游香山，與野山桃“驚心”偶遇，邂逅了一場少女的舞蹈。野山桃是平凡的，若不是這場大風(fēng)，作者并不會留心觀賞野山桃婀娜的身姿;但平凡并不是寂寞，不管人們的眼光是否在它身上停留，它都守著藍(lán)天，熱烈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