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法中，精神病不是殺人執照

陸倩

精神病只是一個“不完全辯護理由”。一般而言，往往只是公訴降級而已，即將謀殺指控下降為誤殺。既然已經證明了此精神疾病是危險的，可能會給公眾帶來極大惡性后果，那怎么能再隨意釋放這些人呢？這些被告往往會被進行強制治療，全程監控，甚至終身監禁

近期新聞中的幾個惡性事件，據稱當事人都有精神問題，引起了“精神病是否能為他們的行為進行辯護”的討論。以此為契機，在此簡單介紹一下英國法律中相關的知識，即所謂“diminished responsi-bility”（責任減少）。

責任減少在英國是謀殺指控中才能使用的辯護理由之一，它的門檻非常高，即若沒有導致被害人死亡，此理由不得被用于其他犯罪的定性或者定量考慮中，這就大大縮小了企圖用此理由來逃避或者減低懲罰的公訴案件范圍。

目前的責任減少辯護邏輯，需要完成一套邏輯嚴謹的證明，才能成立（具體法條見The Homicide Act1957,s2(1) (as amended by the CJA2009,s52) )

首先，被告必須證明其犯罪時的精神狀態以普通人標準審視是“非正常的”(ab-normality of mental functioning)。同樣是殺人，有些情況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比如自衛，比如憎恨妒忌，雖然結果也是悲劇，至少一般人能夠想象其起因。而另一些情況，可能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比如俗話里的那些變態心理等。

那么怎樣量化這個“非正常的精神狀態呢”？那么就需要證明1:被告有被醫學認可的精神疾病；2:在案發的時候，被告的精神狀態被這種精神疾病嚴重影響；3:這種嚴重影響導致了被告的行為。這三個條件必須全部成立。

第一個條件，醫學認可的精神疾病，是比較清晰的。在心理學和精神病醫學相對領先的歐美，有著細化的分類和標準。法庭通常會參考案發前的醫學記錄并予以確認；如果之前并沒有確診，也可以由法庭指定中立專家進行回溯性診斷。盡管某些急性精神病和成癮病癥有時候也被認可，大部分時候需要證明這類精神疾病是長期存在的。被認可的疾病類型范圍較廣，比如在Ahlu-walia反家暴殺夫的案件中，“被虐待婦女綜合征”就是被認可的責任減少原因之一；甚至重度夢游癥也曾被成功應用在辯護中。

第二個條件，如何為“嚴重影響”，就相對較難以界定和量化。醫學專家需要在確診疾病的基礎上，提供對該精神疾病嚴重程度的判斷：此疾病能否解釋被告的非正常行為？此疾病是否導致被告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此疾病是否令被告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這些都是比較靜態的分析。從案件本身來說，要考慮各種細節來證明在當時被告的動態精神狀態。在普通法辯論中，這些就需要雙方大律師們找到相似的案例來進行比較論證。例如知名的有指導性的案件，Rv. Golds (2016)就提供了一個“嚴重影響”的解釋，而Rv. Lloyd (1967)則提供了一個不滿足“嚴重影響”的解釋。每一個案例都是不一樣的，要在輕重程度的光譜中找到個案偏向的位置，就要看具體的證據，也是對控辯雙方能力的考驗。

一旦上述這兩個條件成立，接著要證明第三點，即在案發當時，是這種嚴重的非正常精神狀態，完全或者基本完全導致了被告的行為。這一點的確立，只需依從一般的因果鏈分析即可。在英國法中，可以允許此因果鏈中除了精神原因，也包括其他因素，比如外界刺激等；但是必須證明精神因素是主因，才能運用此辯護理由。

綜上所述，已經可以看出要滿足所有這些條件，用精神病為由來為犯罪行為開脫在英國是極度困難的。

而且，這個辯護理由只是一個“不完全辯護理由”，也就是說，就算辯護成功，也并不可以像某些“完全辯護理由”（例如正當防衛）來將被告無罪釋放。一般而言，往往只是公訴降級而已，即將謀殺指控下降為誤殺。在量刑方面，其實也沒有什么減輕的余地。既然已經證明了此精神疾病是危險的，可能會給公眾帶來極大惡性后果，那怎么能再隨意釋放這些人呢？這些被告往往會被進行強制治療，全程監控，甚至終身監禁。這個辯護理由的勝利，其實僅僅在道德上給予了被告一些寬恕，但在懲罰后果上，并不會有實質性的減輕。

（作者系法律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