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衛氣營血與三焦辨證理論治療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思考

王彬，侯偉，李浩

2021年1月，吉林省通化市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暴發后，筆者作為國家中醫專家指導組成員在當地進行抗疫工作20余天。專家指導組充分發揮中醫藥優勢與特色，踐行“中西醫結合、中西醫并重”的治療方針，取得了確切的療效。尤其是對輕型、普通型患者實現中醫藥全覆蓋，遵循病情穩定期患者以《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八版）》［1］為基準進行辨證施治，患者病情變化時（如出現發熱、咳嗽等癥狀）及時四診合參，辨證調整處方，做到“一人一策”，待患者病情穩定后回歸診療方案的中醫治療路徑。針對疾病特定時期、特定癥狀的中醫辨證施治是本文討論的重點。現將其中一部分診療思路整理如下，拙筆之言，供各醫家探討。

1 病因病機之辨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屬于中醫理論體系“瘟疫病”之“濕毒疫”范疇。疫邪作祟，始發于膜原少陽，腐穢釀毒，漸至三焦營血之分。“瘟疫者，厲氣流行，多兼穢濁，家家如是，若役使然也”，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傳染性、流行性極強，可通過呼吸道飛沫及密切接觸等多種方式傳播，人群普遍易感，并具備較強的潛伏性。歷經1年多的臨床總結，目前諸醫家共識認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病因病機以濕、毒、寒、熱、瘀、虛為主。其中濕、毒為核心病理因素，寒、熱則根據各地域氣候特點、素體體質、起居飲食偏嗜及病程發展階段不同而異；瘀、虛可作為疾病進展至危重期的病理狀態，虛亦可作為始動病理環節存在［2-7］。由此，化濕、解毒、清熱、散寒、化瘀、補虛等治法應運而生。《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四版）》［8］已明確推薦清肺排毒湯等作為基礎治療方劑。然《黃帝內經?素問?異法方宜論》云：“醫之治病也，一病而治各不同……地勢使然也”。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病機兼化特點具有地域及人群差異，治療上宜審患者之強弱老幼，發病之寒熱虛實，為選方用藥之準。

筆者在通化市抗疫工作期間發現，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流行期正值當地冬季，寒濕之氣聚集，加上接診患者多年邁體弱，肺、脾、腎諸臟素虛，寒濕疫癘之邪乘虛而入，竊害中和，伏藏于衛氣營血之間。結合上述地域氣候特點、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臨床特征，以及在輕型、普通型患者中主要出現的發熱、咳嗽癥狀，總結出此次吉林省通化市疫情進展過程中，主要病因病機為邪羈陰傷，風邪引觸，三焦樞機不利，治療宜透解和營、祛風潤肺、通利三焦。“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治療上講究調暢氣機升降，開達疏導，以給邪外達之出路。

2 祛邪務盡，透解和營法貫穿始終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病程發展符合溫病衛氣營血的傳變規律，潛伏期濕濁癘氣伏于膜原，始犯上焦肺衛，向內傳變至中焦氣分，病邪不解繼而深入下焦營血［9］。營分為人體氣血之樞，邪熱入營，內蘊于里，氣血運行受阻，氣機升降失常。治疫之法，以祛邪為第一要義，祛邪務盡。不瘥，疫戾之邪內傳營衛，須以透解為法。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發病涉及濕、毒、寒、熱、瘀、虛等諸多病機，其性穢濁，交相染易。甚者，邪氣隱而不發，伏寒化溫，臨床表現為無癥狀感染，邪寇遷纏，愈沉愈伏。病邪深入，急當疏通表里，使用透、散之品，使邪氣由里達外，由表而解，截斷甚至扭轉病邪傳變。“透”者，透邪外出，祛其郁閉，暢其氣機。如葉天士所言“在衛汗之可也，到氣才可清氣，入營尤可透熱轉氣……入血就恐耗血動血，直須涼血散血”。所謂營者，“循脈上下，貫五藏，絡六府也”，為疾病進展的重要樞紐，邪氣過營，必將發展為重型、危重型，反之則得解。邪氣郁閉，蒸騰營陰，宜開達疏導，引入營之熱邪透出氣分而解。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入院時舌象多偏黃厚膩，濕濁疫毒，上閉肺氣，中及脾胃，邪氣不得宣發易向內傳變，故透解和營，化濁解毒法理應貫穿治療始終。

3 和樞宣肺，斡旋氣機，暢通三焦

“三焦者，決瀆之官，水道出焉”，全身精微物質通過三焦得以布散，濡養臟腑諸竅。濕濁疫毒留滯三焦，水液運化失常，影響氣血運行，而致樞機不利，周身氣機皆阻。肺主一身之氣，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諸氣上逆發而為咳為喘。《醫門法律》中云：“肺氣清肅，則周身之氣莫不服從而順行。肺氣壅濁，則周身之氣易致橫逆而犯上”。肺之宣降恢復正常，三焦氣機通利，清氣得升，濁氣得降，升降相因，臟腑安和。

病邪入里，郁于內，濕毒彌漫三焦，郁熱不得透達，肺氣升降失司。氣有升降轉樞，藥有升降浮沉。清?楊栗山《傷寒瘟疫條辨》中所載升降散一方，擅于宣通三焦，協調樞機，條達氣血，從古至今便是諸位溫病大家用于治療瘟疫的專效方。此方“一升一降，內外通和，而雜氣之流毒頓消矣”。蒲輔周先生更稱道“溫疫之升降散，猶如四時溫病之銀翹散”。方中僵蠶為君藥，味辛、氣薄，輕浮而升陽中之陽，散逆濁結滯之痰，治一切風熱腫毒，辟一切怫郁之邪氣；蟬蛻為臣藥，乃土木余氣所化，屬清虛之品，滌熱而解毒，且取其蛻者退之意，使人病去而無恙也；姜黃為佐藥，入心脾二經，行氣散郁，建功辟疫；大黃味苦，能瀉火，能補虛，上下通行，為方中之使藥也［10］。

現代網絡藥理學分析更證實了升降散可通過多靶點、多通路調控炎性因子，干預病毒入侵，緩解相關應激反應［11-12］。升清可解表，降濁可清里，清升濁降則陰陽和而內外俱徹矣。和調樞機用升降散加減，使邪氣透散達表而解，斡旋氣機則周運不休。

4 培元固本化穢，祛風潤肺止咳

本次發病的患者呈現出高齡化特點，早期初步分析顯示，60歲以上占49.1%，70歲以上占23.3%，80歲以上占5.7%，年齡最高為96歲。《黃帝內經?素問?通評虛實論》中云：“邪氣盛則實，精氣奪則虛”。疫毒濕濁致病，其性黏滯，侵入臟腑經絡，易耗機體正氣，尤其年高體虛或素體多病之人，正氣不足無力抗邪，病情往往危重，纏綿難愈且預后不佳。濕熱毒邪內蘊，損及氣陰，可見午后潮熱，或低熱不退，倦怠乏力，口渴躁煩，舌干少津，脈細或虛。經曰：“虛虛實實，補不足，損有余”，故治療上以培元養陰為主，祛邪化穢為輔。

楊暉等［13］從《黃帝內經》五運六氣分析，認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以太陽寒水為主，兼少陽相火、厥陰風木之氣為患，臨證注重疏解少陽、疏達木氣。風為百病之長，常與六淫諸邪相合傷人致病。臨證運用風藥，其性主升、主散、主行，不獨解表，可宣暢氣機，發郁熱，透邪外達。

疾病后期濕熱毒邪未清，伏藏于陰分，陽熱怫郁，耗傷陰液，陰不制陽，甚則出現內閉外脫之危重證。《溫病條辨》云：“蓋肺金自至于燥，所存陰氣，不過一線耳”。肺為嬌臟，喜潤而惡燥，若肺陰不足，虛火煉金，不能通調水道，以致陰虛諸證發生。金不生水，火炎水干，故本次臨床上可見干咳，或痰黏難以咳出，皆為陰虛所致。溫病“留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機”，疾病中后期熱邪已祛，氣陰虛損，邪風作祟，尤其對于普通型將向重型、危重型進展的患者，逐穢治療基礎上宜顧護津液、祛風潤肺。

5 病案舉隅

5.1 病例1 患者，女，55歲，接觸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后出現咳嗽，于2021-01-22因新型冠狀病毒核酸檢測陽性收入院。入院時癥見：干咳，無痰，無發熱，無咽痛，無頭痛，無呼吸困難，無惡心嘔吐，納可，二便調，寐安。舌質淡紅，苔白，脈滑。四診合參，辨證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普通型之寒濕郁肺證，予寒濕疫方口服。2021-01-29查房：患者出現發熱，無惡寒，偶咳嗽，自覺有痰難咳出，咽痛，無胸悶氣促，無咯血胸痛，納可，二便調，寐安。舌質淡紅，苔白少津，脈滑。治以解肌清熱，宣肺化痰。處方如下：蘆根40 g，杏仁12 g，桔梗10 g，僵蠶20 g，蟬蛻12 g，防風12 g，石斛30 g，五味子10 g，浮海石10 g，枇杷葉30 g，百合30 g，金銀花30 g，地龍20 g，竹茹12 g，姜半夏6 g；3劑，水煎煮，3次/d口服，2 d服盡。

按：寒濕郁而化熱，隨病程發生發展，患者可能出現發熱。病邪阻滯氣機，肺氣不降反逆作咳。《黃帝內經?素問?六微旨大論》曰：“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津液通過氣的升降出入運動布散周身，水道通利，則濕濁之邪有出路而解。故臨證在清熱祛邪的基礎上，宜注重調理氣機，肺氣清肅則諸臟安和。方中蘆根性味甘寒，可生津止渴，善清肺熱；金銀花清熱解毒，療熱入營分，有透營轉氣之功；姜半夏、浮海石、竹茹、枇杷葉可化濕濁痰飲，疏通水之上源；五味子斂肺，僵蠶、蟬蛻、桔梗、杏仁取升降散之義，防風、地龍搜風通絡；熱則傷津耗氣，故另配石斛、百合以養陰潤燥。

2021-01-31查房：患者體溫已降至正常，干咳，咽痛，微惡風。舌質淡紅，苔白少津，脈滑。在原方基礎上酌加清熱解毒中藥，處方如下：柴胡20 g，黃芩15 g，生石膏（先煎）40 g，瓜蔞15 g，桔梗10 g，薄荷15 g，鉤藤15 g，蟬蛻6 g，僵蠶6 g，姜黃6 g，大黃6 g，防風10 g，淡竹葉15 g；3劑，水煎服，3次/d口服，2 d服盡。

按：患者熱退，仍訴咽痛，實屬熱毒之邪未盡也。柴胡可散半表之邪，黃芩可泄半里之熱，二者相合，使邪熱外透內清，配生石膏、淡竹葉以養陰生津，配瓜蔞以利氣開郁，導痰濁下行；鉤藤、防風、薄荷輕清疏泄，不僅可清透熱邪，還可息內外之風；蟬蛻、僵蠶、姜黃配桔梗，升降相使，宣郁透邪，另配大黃通腑泄濁，貫通三焦。

5.2 病例2 患者，女，80歲，發熱3 d，于2021-01-19因新型冠狀病毒核酸檢測陽性收入院。入院時癥見：發熱，體溫波動于37.5～38.0 ℃，無咳嗽咳痰，無胸悶胸痛，時有腹脹，無腹痛腹瀉，納可，二便調，寐安。舌體胖，舌質暗紅，苔黃膩，脈滑數。四診合參，辨證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普通型之濕毒郁肺證，予宣肺敗毒方口服。2021-01-24查房：患者仍發熱，體溫38.2 ℃，仍無咳嗽咳痰、胸悶喘息等癥。舌質暗紅，少苔，脈細數。處方如下：石斛30 g，百合30 g，知母15 g，麥冬30 g，五味子10 g，葛根20 g，金銀花30 g，敗醬草30 g，西洋參10 g，赤芍20 g，地龍15 g，蟬蛻10 g，防風10 g，紅藤15 g，干姜5 g；3劑，水煎服，3次/d口服，2 d服盡。

按：綜合患者舌脈象及臨床表現，辨證為陰虛肺熱之證，臨證需從養陰清熱著手，石斛、百合、知母、麥冬諸藥配伍，可養陰清肺、滋陰降火；陰損及陽，陽氣無所依附，元氣耗散，取西洋參行氣陰雙補，配五味子以斂肺益氣生津，干姜以溫陽守中；葛根以解肌退熱，金銀花以清熱解毒；紅藤、敗醬草相配以清營分熱；合入血分，配赤芍以涼血活血。全方以養陰潤肺為主，配合清熱藥、祛風藥，蕩滌余邪，補而不滯。

2021-01-26查房：患者一般狀態差，發熱減輕，偶有干咳，自覺胸悶氣促，無胸痛咯血，時有腹脹，納食尚可，二便正常，寐安。舌質暗紅，少苔，脈細數。治以益氣養陰，解毒除濁。具體藥方如下：當歸20 g，黃芩15 g，黃連10 g，黃柏15 g，生地20 g，黃芪50 g，蘆根50 g，桃仁10 g，冬瓜子20 g，薏苡仁30 g，浙貝母15 g，知母10 g，赤芍30 g，連翹20 g；3劑，水煎服，3次/d口服，2 d服盡。

按：當歸六黃湯一方，育陰與瀉火并施，養陰以治本，瀉火以治標，使陰固而水能制火，熱清則耗陰無由；黃芪可益氣實衛固表，還可固未定之陰，赤芍入血可清瀉郁熱，相配可調和營衛，使營陰內守，衛外固密［14］；千金葦莖湯則是集清熱、化痰、逐瘀、利濁于一方，另配知母以滋陰潤燥，浙貝母、連翹以苦泄清解。諸藥同用，揚瀉火養陰、解毒除濁之功。

6 小結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主要涉及濕、毒、寒、熱、瘀、虛等多種病理因素，臨證不離衛氣營血與三焦辨證論治體系，透解和營法貫穿于治療始終，并重視斡旋氣機，樞機得利則邪有出路而解，運用升降散及部分祛風之品和樞宣肺，透散諸邪以使三焦通利。正氣不足者注重扶正祛邪，是謂“正氣存內，邪不可干”；傷陰者注重益氣養陰，清透潤肺；兼夾風邪者，則宜祛風潤肺。將以上治法應用于臨床，有效改善了發熱、咳嗽等癥狀，取得了確切的療效。對于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中醫治療，應根據具體情況辨證論治，謹守病機，三因制宜，則邪無所居，病情不至危殆。

作者貢獻：王彬進行文章的構思與設計，撰寫論文；侯偉進行資料收集、整理；李浩進行論文的修訂，負責文章的質量控制及審校，并對文章整體負責、監督管理。

本文無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