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丹,王斌
(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天津 300192)
隨著人們飲食及生活方式的改變,高尿酸血癥發病率逐年升高,我國高尿酸血癥總患病率為13.3%[1]。高尿酸血癥是人體嘌呤代謝異常,尿酸生成、排泄障礙,導致血尿酸升高的疾病。持續的高尿酸狀態,致使血中尿酸過飽和,尿酸鹽結晶析出,沉積在關節、腎臟等處,繼發痛風、痛風性腎病等,且高尿酸已被證實是心血管疾病的危險因素之一,因此對高尿酸血癥的防治十分重要。
中醫中并無關于“高尿酸血癥”表述,根據其癥狀表現,歷代大多醫家將其歸屬為“痛風”、“痹癥”、“歷節”,隨著對該疾病的進一步探知,不同醫家對該疾病提出了不同見解。朱良春教授提出“濁瘀痹”的概念[2],仝小林教授將其定義為“膏濁病”[3]。王斌教授為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內分泌科副主任醫師,醫學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現任世界中醫藥聯合會內分泌專業委員會委員,從醫十余載,立足臨床,總結高尿酸血癥臨床經驗,認為高尿酸血癥為本虛標實之疾。“本虛”即肝腎虧虛、脾胃虛弱,“標實”即濕濁、痰瘀,治療應以益腎健脾化濕為宗,輔以桂枝祛濕除痹。
朱丹溪在《格致余論·痛風》中提出“痛風”一詞,丹溪認為“痛風者,大率因血受熱已自沸騰,其后或涉冷水,或立濕地,或扇取涼,或臥當風,寒涼外傳……夜則痛甚,行于陰也”。《素問·痹論》曰:“風寒濕三氣雜至,和而為痹”,且《難經》云:“久坐濕地,強力入水則傷腎”,可見高尿酸血癥是患者本體素虛,機體津液代謝紊亂,水液運化失常,濕成則進一步影響脾腎功能,先天之本及后本之本皆損,惡性循環,濕郁而化熱,此時患者受風寒之邪,內熱外寒,寒氣凝滯,濕熱之邪無所宣泄,故出現關節的紅腫熱痛以發散內熱,誘發急性痛風性關節炎的發生。尿酸主要在肝臟生成,依賴于相關肝酶的調節,其排泄途徑則為腎臟和小腸,腎為主要場所。因此高尿酸血癥的根基在于肝腎虧損。《萬病回春》有云“膏梁之人,多食煎炒炙、酒肉熱物蒸臟腑,所以患痛風、惡毒、癰疽者最多。肥人多是痰濕、瘦人多是痰火。”美國國家衛生和營養檢查調查(NHANES)III的橫斷面分析估計,高尿酸血癥人群的BMI>25kg/m2的人群歸因風險為40%[4]。在縱向研究中,較高的BMI是高尿酸血癥的危險因素。肥人多痰濕,且多氣虛,水谷精微運化失常,濕濁內生,阻滯經絡,痹癥從生,責之于脾胃功能虛損。故高尿酸血癥主要病因病機為肝腎虧虛、脾胃虛弱,濕濁內蘊。
高尿酸患者脾腎俱損,體內水液代謝失常,水谷入胃,脾氣虛弱,升清降濁失司,糟粕未排、精微未留,且腎元不足,無法蒸騰津液,四肢筋脈失于濡養,虛火從生,乘經絡達四肢末端,外感寒邪,誘發關節紅腫熱痛。王斌教授認為治療高尿酸血癥時,應標本同治,益腎健脾以固先后天之本,利濕化濁以除標實之痛,故自擬“益腎健脾化濁方”,并根據患者情況隨證化裁。該方為制首烏9g、女貞子15g、懷牛膝15g、桑寄生15g、炒白術15g、蒼術30g、土茯苓30g、生薏苡仁30g、黃柏10g、蠶砂30g、桂枝10g。其中土茯苓、生薏苡仁、蠶砂、黃柏祛風除濕化濁,兼能除痹,為君藥,制首烏補肝腎、益精血、強筋骨,女貞子改善肝腎血虛,懷牛膝、桑寄生滋補肝腎、強筋骨的基礎上,還能祛風燥濕,炒白術與蒼術配伍,燥濕健脾祛風濕,加用桂枝溫經通脈,全方共行益腎健脾化濁之效。
對于無癥狀高尿酸血癥期及緩解期,王斌教授認為患者當以脾腎虧虛為主,濕濁雖成,但非首要要素,故臨床上對這兩期患者的治療,王教授會適當減少蠶砂用量,并加入黃芪、干姜等藥物健脾護胃。對于急性痛風性關節炎發作期患者,王教授認為此時期濕濁內盛,首要任務應解決濕濁問題,故在該方基礎上增加山慈菇、虎杖、車前子等藥物,以助利濕化濁之功。
《金匱要略·中鋒歷節病脈證并治第五》提到:“諸肢節疼痛,身體魁羸,腳腫如托,頭眩短氣,溫溫欲吐,桂枝芍藥知母湯主之。”急性痛風性關節炎發作的患者,臨床常表現為“紅腫熱痛”的一派熱象,但仲景并沒有大量使用清熱利濕除痹藥物,而是取桂枝溫通和營之性,溫通營衛之氣,津液得布,癥狀自然消除。急性期,血尿酸過飽和而析出尿酸鹽結晶形成“濕濁”,王斌教授認為此“濕濁”表熱屬寒,取桂枝溫化之性,少量微微蒸騰血液,在清熱利濕的同時文火加速該“濕濁”的溶解,清熱和溫化共同協作,以達降尿酸之效。《本草匯言》云:“桂枝,散風寒,逐表邪,發邪汗,治咳嗽,去肢節風痛之藥也,氣味雖不離乎辛熱,但體屬枝條,僅可發散皮毛肌腠,游行臂膝肢節之處”,桂枝善行臂膝肢節,還可治療痛風之痹。且現代藥理研究發現[5-8],桂枝具有解熱鎮痛、抗炎作用,可減輕急性期患者癥狀。葉玉珍[9]也通過使用桂皮醛與虎杖苷溫清配伍干預高尿酸血癥小鼠,發現小鼠血清中纈氨酸水平和尿液中異亮氨酸水平顯著回調,表明桂枝可調節高尿酸血癥小鼠機體氨基酸代謝紊亂。
此外,近年來關于高尿酸血癥對心血管及腎臟危害性的研究愈發增多,伊朗一項10年隊列研究[10]表明:高尿酸血癥是高血壓發生的一個獨立的其他危險因素。通過對降尿酸藥物別嘌醇及非布司他的研究,發現他們對心血管疾病的改善效應尚不確定,甚至兩國[11-12]曾報道稱非布司他可增加心血管疾病非全因死亡率,因此現代醫學對于高尿酸血癥的治療提出更高要求。要求藥物不僅單純降低血尿酸指標,更要對心腎功能進行保護。而桂枝,可入心經,具溫通心陽之效,相關研究[13]也表明其具有擴血管、抗氧化、降血脂等方面的藥理活性,可對心血管系統進行保護,故王斌教授在治療高尿酸血癥時常輔以桂枝10g-15g,以助祛濕除痹,保護心臟。
王斌教授在臨床診療過程中發現,許多患者在治療后期會出現血尿酸反彈情況。治療初期療效顯著,患者服中藥4周后血尿酸的明顯下降,幅度可達200μmol/L,癥狀改善明顯。隨證加減基礎上,患者至第6、8周會出現血尿酸的回升,幅度約100μmol/L。王斌教授認為,血尿酸回彈上升可責之于兩點,第一點是患者飲食不節、起居不慎,第二點則是高尿酸血癥自身疾病特點。長期高尿酸狀態,致使患者血液中尿酸過飽和,尿酸鹽晶體析出,初期治療后血尿酸濃度迅速下降,血中尿酸呈不飽和狀態,則先前析出得尿酸鹽結晶溶解入血,造成血尿酸回彈上升,因此初始血尿酸水平越高,此回彈現象愈加明顯。
此階段患者濁實已去大半,“尿酸濁”則為陳舊腐穢,仲景曾言“以脾家實,腐穢當去故也”,故此階段應以健脾化濁為先,增運脾化濁之力,泌別清濁,脾運則濁化,治療可在“益腎健脾化濁方”基礎化裁,加入太子參、炙甘草,與原方中白術、茯苓合用,取四君子湯健脾益氣之意,加入佩蘭,芳香化濁又可解腐穢之毒。
患者蘭某,男,39歲,2020年9月1日初診。主訴:發現血尿酸升高1年月余。患者2019年4月體檢時發現血尿酸580μmol/L,后患者未予重視,2020年4月份復測血尿酸520μmol/L,2020年8月28日患者無明顯誘因出現心慌、心悸,就診于天津醫科大學總醫院急診,查心肌酶無明顯異常,血尿酸627μmol/L,后就診于我院門診。患者偶有心慌及心中空虛感,無明顯口干渴,無關節疼痛不適感,面色暗,額面部散痤瘡,形體肥胖,納可,偶有食后腹脹,寐安,二便調,舌淡苔白,脈弦滑,患者高脂血癥病史,否認其他病史。中醫診斷:痹癥。證型:脾腎兩虛、濕濁阻滯。治法:益腎健脾,利濕化濁。處方:炒蒼術30g、炒白術15g、制何首烏9g、女貞子15g、土茯苓30g、澤瀉10g、蠶砂30g、桂枝10g、寄生15g、萆薢30g、山慈菇10g、薏苡仁30g、黃柏10g、車前子15g(包煎)、干姜6g、生地黃15g、大棗1枚,水煎服,每日一劑,早晚分服。囑患者控制飲食,調整生活方式,忌煙酒。
2020年9月8日二診,患者心慌不適癥狀減輕,無明顯關節不適,仍有食后腹脹,大便溏,1-2次/日,無明顯腹痛,原方基礎上加生黃芪10g、生牡蠣30g(先煎)。
2020年9月28日三診,患者腹脹未見明顯好轉,排氣增多,復查血尿酸613.30μmol/L。患者腹脹癥狀未見明顯好轉,且血尿酸下降不明顯,故調整用藥,增強健脾力量,原方去制何首烏、女貞子,蒼術減量至10g,炒白術15g增加至30g,生黃芪改為炙黃芪15g,加山萸肉15g、太子參15g、虎杖15g。
2020年10月12日四診,服藥后患者腹脹癥狀好轉,大便成形,但仍有晨起排氣較多現象,偶有心慌不適,將太子參換為黨參15g,加黃連5g,萊菔子15g。
2020年10月27日五診,患者諸癥好轉,復查血尿酸329.29μmol/L。尿酸明顯下降,已達標,故繼續原方鞏固療效。
按:患者中青年男性,形體偏胖,面部散在痤瘡,高脂血癥病史,平素便溏(每日1次)、食后腹脹,結合其舌脈,可判斷患者屬痰濕體質,脾腎虧虛,運化功能失常,濕濁內生,久淤化熱,且患者出現心臟不適,為水汽凌心之征,故王斌教授治以益腎健脾,利濕化濁,予“益腎健脾化濁方”,且在此基礎上加用山慈菇加大降尿酸力度。患者二、三診雖尿酸未見明顯下降,但心悸、便溏癥狀改善,可見水氣漸消,機體水液代謝能力漸復,四診在益氣健脾的基礎上,加用黃連、萊菔子以防諸藥過補,對癥改善患者脾胃不適癥狀,五診患者可見患者機體處于正勝邪負狀態,雖患者血尿酸已下降至正常水平,但仍要防止其復發,故應繼續現方鞏固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