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登威,湯偉平,吳 蕾
(1. 廣東省中醫院,廣州 510120; 2. 廣州中醫藥大學,廣州 510006)
嶺南指五嶺以南,地處亞熱帶,包括現在的廣東、廣西、海南及香港、澳門地區。嶺南醫學重視南方炎熱多濕、地處卑下、植物繁茂、瘴癘蟲蛇侵襲等環境因素[1],而嶺南瘟疫學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從晉代葛洪到清代何夢瑤,對后世嶺南瘟疫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目前可見一些對嶺南瘟疫單個醫家的學術思想和經驗總結[2],但尚不能回答嶺南瘟疫的治法和用藥規律、古代嶺南醫家的用藥特點等問題。本研究系統整理了中醫古籍中嶺南醫家治療瘟疫的用藥特點,以期挖掘古代診治經驗,有助于進一步提高臨床救治水平。
通過電子和人工檢索嶺南醫家有關瘟疫的論著,初步檢出古籍19部,包括《醫碥》《時疫辨》《辯疫真機》《肘后備急方》《太平圣惠方》《嶺南衛生方》《寒溫條辨治疫匯編》《時癥良方釋疑》《溫病學講義》《葉案括要》《評琴書屋醫略》《廣東保元國醫學校溫病學講義》《嶺南兒科雙壁》《痘疹證治》《梅峰醫學》《百硯室醫案》《幼科要旨》《時疫核標蛇癥治法》《覺廬醫案新解》。
納入標準:成書時間于1949年之前;作者籍貫屬嶺南并在嶺南行醫,如《醫碥》作者何夢瑤;或作者籍貫雖不屬嶺南,但生平曾長期在嶺南行醫,如《肘后備急方》作者葛洪;醫籍中包含了瘟疫治療的方藥信息。排除標準:重復;與瘟疫無關;治法為針灸或其他療法;著作已佚或無法獲得。
制定信息提取表,提取條目包括書名、卷名、作者、原文、病名、癥狀體征、證候、治法、方名和藥物組成等。提取后對同類的瘟疫病名進行歸類統一,如瘴、瘟疫、時疫歸為“瘟疫”。中藥名稱按照《中藥學》[3]和《中藥大辭典》[4]進行規范。如“胖知母”統一為“知母”,“官桂”“桂心”“玉桂”統一為“肉桂”;不同炮制方法而功效相近的統一藥名,如“法半夏”和“生半夏”統一為“半夏”;通假字予轉換為規范的表述,如“枝子”“支子”統一為“梔子”。采用SPSS22.0軟件對方藥使用頻率和功效等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
根據篩選標準,19部古籍中涉及“瘟疫”的方劑313首,涉及中藥313味,藥物累計使用2425次。
表1示,嶺南古籍中有313首瘟疫的治療方劑,使用頻次前10首類方。10首高頻類方涉及方劑102首有占方劑總數約1/3。常用的高頻處方是柴胡湯類方、承氣湯類方等,同時四逆湯類方或藿香正氣散類方的使用頻率也較高。

表1 嶺南瘟疫古籍中使用頻次前10首類方比較
表2示,10首高頻類方中總以清熱法、化濕法為主要治法,涉及方劑數共50首,約占方劑總數的1/6。

表2 瘟疫前10首高頻類方體現治法比較
古籍中使用頻率較高的甘草、姜、蜜、棗,由于多作為調和與輔佐藥味,為明確有治療作用的中藥,將其去除后對其余中藥的使用頻次進行排序。
表3示,使用頻次前30味的中藥,使用頻次共1077次占藥物累計總頻次的44%。單味中藥使用頻次超過50次的分別是人參(65次)、黃芩(60次)、茯苓(55次)、大黃(53次)、半夏(50次)、麥冬(50次)、枳殼(50次),其中以人參的使用頻次最高。

表3 嶺南瘟疫古籍中使用頻次前30位中藥比較
表4示,30味高頻中藥,按頻次高低依次分布在清熱藥、行氣藥、補氣藥、化痰藥、養陰藥、解表藥、溫里藥等7大類中。

表4 嶺南瘟疫古籍中前30味高頻中藥功效歸類比較
瘟疫是感受疫癘之氣引起的流行性急性傳染病的統稱,又名溫疫、時行、天行時疫、疫癘、疫、瘴癘等。嶺南自古即有“瘴癘之地”之稱。有學者[5]研究發現,“自公元879年至1911年,嶺南共有年代明確的疫情記錄991次……其中大疫共282次,占疫情總數的28.5%”。平均每年一次瘟疫流行,可見嶺南瘟疫發作十分頻繁。《后漢書》[6]記載馬援征交趾時“軍吏經瘴疫死者十四五”。《三國志·全綜傳》[7]載:“初,權(孫權)將圍珠崖(今海南省境內)及夷州,皆先問琮……權不聽。軍行經歲,士眾疾疫死者十有八九,權深悔之。”《鐵圍山叢談》[8]記載,北宋年間征討安南時“中原人不習水土,加時熱疫大起,于是十萬大師瘴癘腹疾,死者八九”。以上“死者十四五”“死者十有八九”“死者八九”等描述體現了嶺南瘟疫之酷烈、染疫而死之人數眾多。因此“瘟疫”一直是嶺南醫學的研究重點,嶺南醫家治療瘟疫也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古代嶺南醫家治療瘟疫的高頻處方是以大、小柴胡湯為主的柴胡湯類方和以大、小承氣湯為主的承氣湯類方。柴胡湯類方有良好的退熱作用,至今仍是中醫學家治療發熱病證的常用方劑,尤善治療“往來寒熱”的弛張熱型。承氣湯方釜底抽薪、清陽明燥熱,在瘟疫高熱的治療中有急下存陰之效。溫病學家吳又可在《溫疫論》中對瘟疫的治療尤其重視承氣湯的作用[9]:“溫疫可下者,約三十余證,不必悉具……承氣本為逐邪而設,非專為結糞而設也。必俟其糞結,血液為熱所搏,變證迭起,是猶養虎遺患,醫之咎也。”諸多嶺南醫家在瘟疫的診療實踐中也證實了這種治法的實用與高效。
嶺南醫家治療瘟疫時,還善用藿香正氣散類方、二陳湯類方為主的芳香化濕、健脾燥濕處方。嶺南地區因其獨特的地理環境,大多處于濕熱郁蒸的環境中,這種環境特點形成的病證易攜“濕熱”之征。且嶺南地區盛產瓜果與魚蟹螺蠔等陰濕之品,易損傷脾胃之陽,脾胃傷、津液運化不利即成濕;外感濕熱之邪,機體內部又呈脾虛濕盛之相,外濕引發內濕,內濕招引外濕,內外合邪蘊久而發濕熱[10]。早在《嶺南衛生方》[11]中,釋繼洪即以“不換金正氣散”“藿香正氣散”“養胃湯”“天下受拜平胃散”“草果飲”“參蘇飲”“芎蘇散”和“二氣香薷飲”等芳香化濕的方藥治療瘴疫。這也是嶺南醫家治療瘟疫有別于中原醫家的特點之一。同時,在嶺南瘟疫古籍中使用的10首高頻類方中,總以清熱法、化濕法為主要治法,亦符合嶺南瘟疫多熱多濕的特點。在嶺南溫病兼夾證中,“兼濕”最為多見,這與嶺南地區特殊的地理、氣候有關。正如陳任枚[12]所述:“東南瀕海之區,土地低洼,雨露時將,一至春夏二令,赤帝司權,熱力蒸動水濕,其潮氣上騰,則空氣中,常含有多量之水蒸氣,人在其中,吸入為病,既成濕熱、濕溫又名暑濕。”
在古籍嶺南瘟疫的治療中,人參的使用頻率最高。蓋因瘟疫易耗傷氣津,而人參具有大補元氣、固攝救脫、生津安神的功效。曾有研究[13]對清末民初的嶺南醫家治療瘟疫的醫案進行用藥規律分析,結果提示嶺南醫家在瘟疫治療中常用益氣養陰法,善用人參,常用西洋參、太子參,與本研究的結果一致。還有學者[14]調查嶺南民眾的體質,數據顯示,氣虛與陰虛體質僅次于濕熱與痰濕體質,其比例占調查人群樣本的30%左右。體質是疾病過程中不同階段“證”發生變化的物質基礎,對疾病的發病、性質、傳變和轉化起著重要作用。從藥物的高頻使用與體質偏重可以看出,嶺南瘟疫的病機特點亦有“氣陰不足”的一面。
此外,嶺南醫家在治療瘟疫時,不避溫里散寒、回陽救逆的四逆湯類方。本研究顯示,附子、干姜、肉桂等辛溫熱藥的使用頻率也較高。究其原因,一是嶺南過熱,汗出過多,陽氣常泄,久則正虛,或成外熱內寒之象;或陽浮于上,正虛于下、上熱下寒之征。嶺南病證并非簡單的寒熱問題,而是存在陰陽寒熱錯雜的情況。如宋·李繆[15]所言:“嶺南瘴疾,證候雖或不一,然大抵陰陽各不升降,上熱下寒者,十有八九。”繼而提出用“溫中固下,升降陰陽正氣藥”,善用生姜附子湯冷服“療十余人皆安,更無一失”。可見,嶺南瘟疫用附子、干姜等四逆湯類方,主要目的在于調節樞轉陰陽,而非簡單的溫陽散寒。這是嶺南醫家治療以瘟疫為代表病證的一大特色,也是對中醫學理論與實踐的一大發展。
綜上,本文從古代醫家治療嶺南瘟疫的用藥特點入手,通過檢索嶺南醫家有關瘟疫的論著,提取嶺南醫家治療瘟疫病證的高頻類方與高頻用藥,從而探討嶺南瘟疫與嶺南地域濕熱郁蒸的環境、氣陰不足之民眾體質之間的關系,并深度挖掘嶺南醫學特色與內涵,其用藥特點可為現代嶺南瘟疫的救治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