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浩軒
(成都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成都 610059;中國社會科學院 農村發展研究所 北京 100732)
緣起于規模報酬遞增、運輸成本和本地市場效應的經濟集聚效應是工業革命以來經濟活動中最突出的特征。它驅使生產要素從分散的地理空間中走向集聚,形塑了世界經濟地理格局[1]。從世界來看,當今全球生產主要集中在核心大城市、發達的省域和富裕的國家;從中國來看,改革開放以來大量生產要素從農村涌向城市,從中西部走向東部沿海。根據Fujita和Mori[2]的論述,經濟集聚趨勢不僅不會減弱,還會繼續自我強化并形成鎖定效應(lock-in effect),使少數城市成為國家或地區的經濟主導力量。中國市場化改革后區域經濟集聚趨勢不斷強化,形成了環渤海、長三角、珠三角三大經濟增長極。經濟集聚對于中國勞動效率提高和經濟持續增長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然而,在城市規模日益擴大的同時帶來許多負面效應,新經濟地理學(NEG)總結為3C,即擁擠(crowding)、污染(contamination)和犯罪(crime)。其中,大城市帶來的污染問題備受人關注,也是許多對大城市發展道路持反對觀點的人的主要論據。一個不可忽視的事實是,改革開放以來,與相伴經濟集聚而來的是中國日益嚴峻的環境污染問題。如果“大國更需要大城”是中國現代化的必然選擇,那么“大城”是否必然帶來“大污染”?更一般的問題是,地理是否會影響環境質量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于我們如何看待經濟集聚與環境污染、城市化道路的選擇、更好地制定產業政策以及生態文明建設都有著重要意義。
四川省經濟集聚現象十分突出,其省會成都是國家中心城市,經濟總量占全省三分之一,是全國首位度最高的城市,并與周邊市州形成了明顯的“核心—邊緣”空間經濟結構。同時,四川省地處青藏高原東緣,是長江上游重要的生態屏障和水源涵養地,肩負著維護我國生態安全格局的重要使命,先后有多個市縣入選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因此,四川省為考察經濟集聚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以及區域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很好的案例。本研究將以四川省為例,在考察成都與周邊市(州)“核心—邊緣”空間經濟結構基礎上,對省域內各市州經濟發展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關系進行實證分析,并提出區域生態文明建設的基本思路。
傳統空間經濟學在很長一段時間被排斥在主流經濟研究之外,直到克魯格曼[3]在迪克西特-斯蒂格利茨[4]的壟斷競爭框架下把空間因素納入了一般均衡分析,開創了新經濟地理學,為經濟集聚效應找到了理想的解釋。新經濟地理學認為,由于存在規模收益遞增和運輸成本,生產者會在接近大市場的地方集聚,從而提升生產效率并降低成本;而生產者本身是消費者,生產者因生產效率提高而獲得高額報酬即是消費者的收入,同時消費者又會因為享受到價格低廉且多種多樣的消費品而提高實際收入水平和效用;產業集聚規模最后甚至會超過市場規模(于是區際間貿易發生),即所謂“本地市場效應”。因此,即使在要素稟賦和消費者偏好相同的均質空間中,也會因為一個偶然的要素流動使生產活動不斷向一個地方集聚,從而在經濟空間中出現“核心—邊緣”結構。
“核心—邊緣”結構的產生源于集聚的正外部性,主要可以表現為對固定投入的分享(sharing)、勞動力市場中更合理的匹配(matching),以及知識溢出產生的學習(learning)。大量研究表明,集聚的正外部性對于促進區域經濟增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5-7]。但在現實生活中,經濟集聚不會像模型一樣永遠持續下去:一是由于在經濟集聚過程中,會出現內生于模型的抑制經濟活動集聚的“市場擁擠效應”——企業在空間中過度集中而產生激烈的市場競爭,從而導致盈利能力下降,于是企業在選擇生產區位時有偏好企業數量較少的區域的傾向①;二是還存在由于城市交通擁堵、環境污染以及犯罪等帶來的負外部性,負外部性帶來了企業交通、用工和非生產性成本上升,使經濟集聚出現規模不經濟。第一種內生于模型的“市場擁擠效應”比“本地市場效應”弱得多,無法扭轉經濟活動中的集聚趨勢;但第二種負外部性,卻可能影響經濟績效,當負外部性大于正外部性的時候,則會抑制經濟集聚[8]。
經濟集聚與環境質量關系一直以來是研究的熱點,但關于二者的關系卻眾說紛紜。一些學者的研究支持了經濟集聚帶來污染集聚的觀點。例如劉鳳滿、謝晗進[9]認為,經濟集聚是引起污染集聚的首要決定因素,顯著地促進了污染集聚的形成;王東林[10]提出,經濟集聚與氣溫上升有很強的正相關關系等等;張可、汪東芳[11]認為環境污染能夠反向抑制經濟集聚。但是,一些學者認為產業集聚能夠改善環境[12-13],提出產業集聚的環境外部性為正[14],通過產業集聚可以緩解生態矛盾[15]。此外,還有部分學者提出了產業集聚與環境質量之間呈現“N”型關系[16]、“U”型關系[17]。需要指出的是,以往許多學者在研究經濟集聚與環境質量關系的時候,未能將產業集聚與經濟集聚進行合理的區分。根據克魯格曼的模型,經濟集聚是發生在一個區域內的,并會在區域內形成“核心—邊緣”結構,但產業集聚則發生在特定區位之中。在經濟集聚分析框架下,“核心區”可能是產業集聚區,但邊緣區則往往以農業為主,且邊緣區在“核心—邊緣”結構形成過程中出現“逆工業化現象”。因此,經濟集聚和產業集聚的研究對象是完全不同的。
經濟集聚與環境質量之間的確不能用簡單線性關系來表述。這是因為,經濟發展與環境質量之間存在一個“環境庫茲涅茨曲線”(EKC),即隨著經濟發展,環境污染會出現先持續加重后逐漸減輕的倒“U”型曲線關系。[18]而經濟集聚又是經濟發展在地理、產業上體現的主要特征。這意味著,經濟集聚與環境污染也會呈現一個非線性的關系。另一個關于經濟集聚與環境質量直接關系的理論是脫鉤(decoupling)理論。OECD[19]提出,資源消耗隨著經濟增長而呈現耦合(coupling)關系,但到了一定階段,其關系又呈現脫鉤態勢,并區分了相對脫鉤和絕對脫鉤。Tapio[20]對OECD的模型進行了完善,提出了脫鉤彈性系數。該理論目前已被廣泛應用于經濟增長與資源消耗的研究中,但將其置于經濟集聚視角下進行探討的不多。環境庫茲涅茨曲線與脫鉤理論是看待經濟發展與環境質量關系的不同側面,前者側重討論環境污染狀況與經濟發展的關系,后者則著重論述資源利用狀況與經濟發展的關系;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提高不會立刻改善環境質量,但卻是經濟發展過程中環境治理改善的前提。基于此,本研究主要從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的角度去探討經濟集聚與環境質量關系。
沿著克魯格曼的理論邏輯,將環境庫茲涅茨曲線和脫鉤理論應用于區域空間經濟中的“核心—邊緣”結構形成過程,可以推論:一是核心區表現出顯著的環境庫茲涅茨曲線,并出現經濟增長與資源消耗脫鉤現象,主要體現在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提高;二是由于核心區與邊緣區存在一系列過渡地帶,如果這些過渡地帶是工業區也會處于環境庫茲涅茨曲線中,但與核心區處于不同發展階段;三是邊緣區自然生態系統得以恢復,農業、休閑旅游業、康養產業得到發展,使其通過去工業化或不經過工業化階段而環境質量得到提升。
空間經濟中的“核心—邊緣”結構形成帶來生態環境的改善為區域生態文明建設思路提供了重要的規律性啟示:一是在制定生態文明建設政策時應當順應由經濟集聚形成的“核心—邊緣”結構這一客觀過程。“核心—邊緣”結構的形成不僅會帶來經濟績效的提高,還可能會對生態環境改善起到促進作用。二是不同區域生態文明建設要有不同的策略,對于邊緣區不能像核心區那樣大張旗鼓走工業化、城鎮化道路。正如郇慶治[21]所說,從區域生態文明實現角度而言,存在使現代經濟生產生活體系生態化轉型(經濟生態化)和對生態資源稟賦更理性的利用(生態現代化)兩種路徑。事實上,2011年實施《全國主體功能區規劃》也非常合理地遵循了上述規律性啟示,將國土空間劃分為優化開發、重點開發、限制開發和禁止開發四類。
作為有著56個國家重點生態功能區縣(市)的四川省在生態文明建設過程中不僅要認真考慮以成都為中心的“核心—邊緣”空間經濟結構,也要采取兩種不同的建設路徑:一是除三州(阿壩州、甘孜州、涼山州)之外的工業化區,要通過逐步實現資源節約集約利用實現經濟生態化;另一種則是以三州地區為主的限制開發區和生態保護區(禁止開發區),如何通過生態經濟實現現代化。
四川省一共有18個地級市,3個自治州。從經濟地理上看,四川省可以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以成都為中心的工業化地區,這一部分即是四川省委第十一屆三次全會提出的“一干多支”發展戰略內容,包括成都市這個“主干”,以及環成都經濟圈、川南經濟區、川東北經濟區和攀西經濟區這四個“支”;另一部分是由阿壩州和甘孜州組成的川西北生態示范區。由于三州(阿壩州、甘孜州和涼山州)數據的可獲得性不高,因此這一部分側重于對“一干多支”中的18個地級市的城市經濟發展水平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程度進行計量分析②,后一部分再對三州單獨研究。
為了更好地觀察經濟集聚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的關系,本研究根據四川省經濟地理狀況,以到中心城市的距離為標準對18個市進行了分類,分為核心區(成都市)、半核心區(≤100公里)、半邊緣區(100公里-200公里)以及邊緣區(≥200公里)。半核心區有德陽、眉山和資陽三市,半邊緣區為雅安、樂山、遂寧、內江、自貢和綿陽6市,其余的南充、宜賓、瀘州、廣安、廣元、巴中、達州和攀枝花8市均為邊緣地區,三州地區亦屬于四川省邊緣地區。
研究選取了2009-2017年四川省18個地級市經濟發展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的省級面板數據,所需數據來自于2010-2018年《四川統計年鑒》《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和《中國環境統計年鑒》,成都市部分數據來源于《成都統計年鑒》。
根據陸銘、向寬虎[22]的研究,內陸區域中,非中心城市到區域中心大城市的距離與其城市經濟發展水平呈現“U”關系,本研究以此為基礎設定模型,即假設四川省其他城市到成都市的距離與其經濟發展水平呈現先下降后上升的二次型關系。具體的計量模型如下:
(1)
被解釋變量為城市勞動生產率yi t,即i城市在t時間的城市勞動生產率。根據克魯格曼的理論,經濟集聚主要表現為以勞動力為主的大量生產要素向特定區位集聚,即城市化過程,而農村地區則是邊緣地區(事實上,在經濟發展過程中也鮮有勞動力在不同區域的農村之間流動)。同時,經濟集聚的因果關系最終是在市場潛力上反映,即整個經濟體對企業產品需求越大,則越容易形成規模經濟,企業的生產成本和勞動效率提高。而規模經濟越強,又會吸引更多的企業集聚。因此,許多研究都往往以勞動生產率作為分析經濟集聚的變量[23]。本研究選取四川省i城市第二、三產業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對數為被解釋變量。
在解釋變量方面,我們首先設定了區域中心大城市(成都市)到其他城市的距離distance,考慮到該數據的可獲得性以及其他度量方式的復雜性(比如隨著省內基礎設施改善而發生的交通時間變化),采取的是直線距離。如前所述,為了反映到中心城市距離與勞動生產率的非線性關系,加入了二次項。
模型的核心解釋變量Xk為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指標體系(k=1,2,…6)。指標體系的選取借鑒了李雪的研究,該研究綜合了國內外權威文獻,篩選出頻率不低于5次的6項指標組成資源節約集約利用評價維度。[24]我們根據研究對象進行了一定的調整,主要由耕地面積、城市建成區綠化覆蓋率、市區人均日耗水量、單位工業增加值能耗、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以及一般工業固體廢物綜合利用率組成。
1.耕地面積X1。耕地面積的擴大體現了土地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程度提升,它通常是開荒、復墾、土地整理等活動的結果。由于“耕地紅線”、《基本農田保護條例》等措施,耕地受到國家嚴格保護,但過去地方政府常常利用中央或上級部門信息不對稱將耕地轉用[25],從而獲得高額的土地收益。因此,如果耕地面積擴大對一個城市經濟發展起著正向作用時,說明該城市已不再需要通過土地粗放投入張來獲取發展資源:對于核心區而言,可能是城市工商業資本、部門資本流入農業農村,從而提高了土地利用率,也可能是“占補平衡”、城鄉增減地掛鉤等政策落實到位,節約了土地資源;對于邊緣區而言,則可能是良性的“逆工業化”現象。
2.城市建成區綠化覆蓋率X2。這兩個指標分別是森林資源和水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程度提升的表征。以往許多文獻使用森林覆蓋率表征森林資源,但本研究考察的經濟集聚效應主要發生在城市,集中表現為建成區綠化覆蓋率。這一指標反映出居民對環境質量的要求以及政府對城市生態環境的重視程度。
3.市區人均日耗水量X3。城市經濟高速發展往往伴隨著水量消耗的提升,如果城市經濟發展與市區人均日耗水量下降呈正相關,則體現居民節水意識提升及更為高效的水資源利用方式被應用。
4.單位工業增加值能耗X4。單位工業增加值能耗反映了工業部門發展與能源消費之間的強度關系,直接反映了經濟發展對能源的依賴程度,同時又間接反映了工業部門產業結構狀況和技術裝備水平。
5.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X5。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與單位工業增加值能耗類似,體現的是一個時期內一個地區每生產一單位的地區生產總值所消耗的資源,它可以間接計算出社會節能量或能源消耗量,也反映了各項節能措施的效果。
6.一般工業固體廢物綜合利用率X6。經濟發展所帶來的各類環境污染的重要源頭就是工業廢物。其中,工業固體廢物不僅占用大量土地,還隨時危害人體健康。大宗工業固體廢物中含有的藥劑及銅、鉛、鋅、鉻、鎘、砷、汞等多種金屬元素,隨水流入附近河流或滲入地下,將嚴重污染水源,大量非金屬天然礦物資源的開采也引起嚴重的環境、生態破壞等問題。因此,工業固體廢物綜合利用率也是考察對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的關鍵指標。
面板數據的組內估計量結果顯示,復合擾動項的方差來自于個體效應的變動,因此認為固定效應明顯優于混合回歸。同時,估計方法考慮了時間效應,即雙向固定效應(Two-way,FE),在檢驗了所有年度虛擬變量聯合顯著性后,結果強烈拒絕“無時間效應”的原假設,認為應在模型中加入時間效應。為了更好地考察不同城市到區域中心城市距離與自身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的關系,本研究不僅對四川省整體狀況進行了回歸,還依據前述核心、半核心、半邊緣和邊緣的劃分進行了分段回歸,回歸通過了穩健性檢驗,其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到區域中心城市距離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
從表1計量模型回歸結果FE(1)來看,到區域中心城市(成都市)距離的解釋變量的一次項和二次項均為1%以上顯著,驗證了陸銘、向寬虎[22]的研究結論,即內陸地區到區域中心城市距離與城市經濟發展水平呈現“U”型曲線特征。計算結果顯示,U型曲線的底部在距離成都市270公里左右,這一帶的城市只有巴中市、達州市和攀枝花市。從反映資源節約集約程度各解釋變量來看,耕地數量、人均日耗水量、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一般工業固體廢物綜合利用率都為顯著,其中耕地數量減少、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增加和一般工業固體廢物綜合利用率下降都對城市經濟發展有促進作用,說明四川省資源消耗與經濟發展尚未“脫鉤”,總體上處于環境庫茲涅茨倒“U”型曲線上升階段,仍是粗放型發展方式。
從FE(2)來看,半核心區域內地理因素對城市經濟發展貢獻并不顯著,但建成區綠化覆蓋率的增加、單位工業增加值能耗減少有促進作用,其他均為不顯著,說明這一帶的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程度提高對經濟發展有正向作用,發展方式已經轉向集約型。
FE(3)顯示,距離與城市經濟發展又呈現顯著態勢,且有一個微小的波峰出現,大概位置在距成都150公里左右的內江、自貢等川南經濟區。然而,這一地區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正相關的耕地數量增加、單位工業增加值能耗減少呈現顯著態勢,負相關的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增加、一般工業固體廢物綜合利用率下降也呈現顯著態勢。這看似矛盾的結果恰恰說明這一地區的產業結構和經濟發展方式正面臨從工業向服務業轉型(去工業產能)、從粗放發展向集約發展(轉變廢物利用方式)轉型的趨勢。
FE(4)在單位工業增加值能耗和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增加上均為顯著,說明這一帶粗放發展態勢非常明顯。值得注意的是,FE(4)在距離變量上均為顯著,從系數來看呈現先下降后上升趨勢,下降波谷在巴中、達州一帶,這一波谷是半邊緣地區小波峰下降趨勢的底部。因此,結合FE(1)和FE(3)距離變量,可以發現四川省域內到成都市的距離與經濟發展水平U型底部并不平滑,而是略微呈現“W”態勢。
綜上所述,四川省域內經濟集聚效應顯著,空間經濟的“核心—邊緣”結構(三州地區除外)明顯,非中心城市到成都市的距離與其經濟發展水平總體呈現U型態勢。而“核心—邊緣”區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的關系表現為:半核心區以內的地區資源節約集約利用對經濟發展有正向作用,發展方式已經轉為集約型;半邊緣區產業結構和經濟發展方式正面臨向資源節約集約轉型;而邊緣區還處于粗放發展態勢。可以推測,半核心區以內的地區位于環境庫茲涅茨倒U型曲線下行階段,半邊緣區可能接近波峰,而邊緣區還處在上升階段。(見表2)

表2 “核心—邊緣”結構的經濟發展水平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程度
上文僅估計了經濟集聚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各項指標之間的關系,未對各市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進行測算。這是因為,四川省境內自然地貌迥異,地形變化多樣,各地區生態資源稟賦千差萬別,決定了其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的基礎是不同的。例如,一些地區發展方式盡管正在向資源節約集約轉型,但生態資源稟賦基礎較好,其水平可能相對較高。同時,四川省面積較大,除成都這個“主干”,其他“多支”地區可能也存在因經濟集聚而產生高水平的區域性資源節約集約利用城市。為此,這一部分將分別對四川省工業化區和三州地區的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進行測算和比較。
我們以前述研究數據為基礎,先用Z-Scores對數據標準化,然后運用熵值法對式(1)中核心解釋變量Xk所組成的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指標體系進行賦權,最后運用加權計算出各市資源節約集約利用評價分值。具體公式如下:
(2)
在式(2)中,Wk為第k個指標的權重,Ski t為i城市t時間的第k個指標的標準化值。各市資源節約集約利用評價分值在0-1之間,得分越高,說明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越高。評價結果如下:

表3 2009-2017年四川省各市資源節約集約利用評價分值
從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各指標的權重來看,耕地數量是權重最大的指標,其值高達47.33%,說明土地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的極端重要性。③其次是一般工業固體廢物綜合利用率,其權重為14.09%,這體現了資源循環利用是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的應有之義。由于工業化是現代化的重要特征,工業能否節能增效,對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有著直接影響,因此單位工業增加值能耗權重13.34%,排第三。這之后是,人均日耗水量、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以及建成區綠化覆蓋率分別為9.46%、8.70%和7.08%。
從表3的評價分值可以看到,2009-2017年四川省各市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上升趨勢較為明顯。由于這一時期也是四川省城鎮化快速發展時期,特別是成都作為四川省經濟集聚的“核心區”,其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從0.66快速上升到0.89,印證了本研究理論分析的推論,即在經濟集聚過程中提升了資源節約集約水平。在其他各市中,發展勢頭最好的當屬南充,其水平從2009年的0.65上升至2017年的0.92,是唯一上了0.9的城市。水平在0.8以上的還有綿陽、宜賓、達州和資陽4市。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提升進展比較緩慢的是攀枝花市和雅安市,二者分值都在0.5以下。
各市資源節約集約利用評價呈現了兩個趨勢特征:一是隨著年份的變化,四川省各市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均有較大提高。這說明,自2012年黨的十八把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后,生態文明建設在四川省取得了實實在在的成效。二是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在四川省內有除成都市以外的“高峰”,而這些“高峰”的分布又與四川省委省政府根據經濟地理分異特征劃分的經濟區基本吻合。南充、綿陽、宜賓分別代表著川東北經濟區、環成都平原經濟圈和川南經濟區,他們是各自區域里的核心城市。經濟發展中心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高峰”相耦合,證明了經濟集聚對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確有提高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被公認為生態環境較好的雅安和攀枝花地區資源節約集約利用分值都在0.5以下,在很大程度上源于這些區域緊鄰三州生態保護區,具有“半工業化半生態保護”的特征。雅安市政府根據主體功能區定位,實行了區域差異發展戰略:雅安東部片區,積極融入成渝城市群,而西部片區則突出重點生態功能,推動國家生態文化旅游融合試驗區建設。攀枝花擁有“中國釩鈦之都”的美稱,是全國著名的工業城市,但同時境內又有蘇鐵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多個省級自然保護區。從工業化角度而言,上述兩個城市均處于四川省空間經濟結構邊緣區,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狀況位于環境庫茲涅茨倒曲線上升階段——比較突出的表現是雅安、攀枝花二市的一般工業固體綜合廢物利用率排在全川末尾,2017年分別為68%和22%。
四川省西部的阿壩州、甘孜州和涼山州是少數民族聚居區,這一區域生態環境脆弱、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低,人地關系極其緊張。過去當地為了發展當地經濟,大力發展水電業、林業、礦業,對環境造成很大破壞。不過,《全國主體功能區規劃》出臺以后,四川省在區域發展戰略中明確以阿壩州、甘孜州為主體的川西北生態示范區和大小涼山地區不考核GDP,重點發展生態經濟、全域旅游和特色農牧業等綠色產業,三州地區逐漸從工業化區向生態經濟區轉型。
根據本研究的理論分析,在“核心—邊緣”結構形成過程中,處于非工業化邊緣區的要素也會向核心區集聚,在去工業化過程中使自然生態系統得到恢復。為此,研究在排除難以獲得的三州地區一般工業固體綜合廢物利用率權重后,仍利用其他指標體系的權重測算三州地區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④由于排除了一般工業固體綜合廢物利用率權重,其指標閾值為0-0.86,計算結果如圖1所示:

圖1 2009-2017年四川省三州地區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趨勢
圖1顯示,三州地區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呈現總體上升態勢。其中,涼山州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提速度最快,其分值從0.53上升到0.81。特別是2014年,涼山州人均耗水量大幅下降,極大提高了該地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甘孜州在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的各個指標上都有良性轉變,其水平從2009年的0.22上升緩慢上升到2017年的0.35。阿壩州則由于工業化快速發展,2009年、2010年的單位工業增加值能耗成倍上升、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大幅提升,使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水平出現了驟然下降。但隨著《全國主體功能區規劃》的實施,2011年開始又緩慢上升,到2017年的分值為0.22。
黨的十七大報告首次提出要建設生態文明,黨的十八大正式把生態文明建設寫入“五位一體”總體布局,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綠色發展作為五大發展理念之一,生態文明建設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是生態文明建設的重點內容。[26]本研究以四川為例,沿著克魯格曼的“核心—邊緣”結構理論,結合環境庫茲涅茨曲線和脫鉤理論,對經濟集聚與資源節約集約利用的關系進行實證分析,發現區域經濟集聚帶動經濟發展的同時,對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有積極影響,為推進區域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很好的啟示:
一是應通過產業結構優化調整實現經濟發展與生態文明建設同步。習近平“兩山論”揭示了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辯證關系,提出到了在“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展階段,“保護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在經濟發展過程中,產業結構自身會呈現一、二、三產業梯次遞進的規律,而高端制造業、第三產業都有著較為明顯的節能環保特征,這也是環境庫茲涅茨曲線和脫鉤理論得以成立的基礎。換言之,也只有實行產業結構調整、大力發展綠色產業,才能最終實現經濟的可持續增長,否則粗放的、帶來環境污染的產業只能陷入中低發展水平陷阱。因此,我們既要反對只要“金山銀山”不要“綠水青山”的錯誤發展觀,又要反對為了保護環境回歸自然的生態中心主義,通過產業結構優化,在發展經濟的同時推動生態文明建設。
二是充分發揮大城市經濟集聚效應,統籌區域生態文明建設。理論和實踐已經證明,經濟集聚是區域經濟發展的必然規律,它能更好地提高資源利用效率,帶來更高的勞動效率。作為中國這樣的“大國更需要大城”。而本研究發現“大城”并不必然帶來“大污染”,反而會在經濟發展的一定階段(過了環境庫茲涅茨曲線頂峰)促進資源節約集約的利用效率;遠離核心區的邊緣區可能由于勞動和資本等生產要素流出而走上生態經濟發展道路。經濟集聚將最終從區域整體層面上促進生態文明發展。發揮經濟集聚效應,客觀上要求我們對處在“核心—邊緣”結構不同位置的地區采取差異化的生態環境保護政策和經濟發展思路,同時建立跨區域生態補償機制,并從整體上對區域生態文明建設績效進行評估。
三是通過創新綠色市場制度拓展綠色產業可持續發展空間。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經濟集聚現象本身是市場的自發過程,政府不應以保護環境為由用行政手段限制城市規模。本研究的分析表明,阻止經濟集聚反而可能帶來資源低效使用或其他區域環境質量下降。對于因經濟集聚產生的環境污染等負外部性,政府完全可以通過創新綠色市場制度,如對排污、低效使用資源等行為的成本顯性化,或是使成本可轉嫁,引導市場主體作出符合生態文明要求的自發行為;在產業政策上不建議直接以價格補貼、政策優惠等扭曲市場的措施來鼓勵綠色產業發展,而可以通過嚴格環保督察、發展綠色金融機制、提高環保司法效率等市場配套措施拓展綠色產業可持續發展空間。
注釋:
① 一些研究常常將企業過度競爭的市場擁擠效應歸為經濟集聚的負外部性,是不正確的。比如林伯強、譚睿鵬認為,“隨著集聚程度的提高,很有可能使得當地經濟無法承載太多的企業生產,造成企業惡性競爭……最終使產業集聚的負外部性超過正外部性,對經濟增長產生不利影響。”
② 由于攀西經濟區中的西昌市作為涼山州首府不屬于地級市,因此這一部分也沒有計算。
③ 毋庸置疑,土地是萬物之母,承載著環境和發展的重任。而耕地作為一種稀缺資源,是人類生產和發展的重要基礎,并在人類長期利用中形成了一種特殊的人工生態系統,不僅能為生物多樣性的存續和發展提供條件,還能夠改變空氣中物質成分、凈化環境中的有害物質,涵養水源。而伴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城鎮化,第一需求就是土地資源,特別是城鎮周邊的耕地資源。如何解決好土地資源的供需矛盾,是許多國家現代化進程中的重要課題。
④ 阿壩州、甘孜州和涼山州地區的市區建成區綠化覆蓋率、市區人均日耗水量、單位工業增加值能耗以及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均為州府馬爾康市、康定市和西昌市的數據。